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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第一部·纳兰庶女

作者:木玉琼棠 | 分类:言情 | 字数:24万

47.番外十二 祯心何钰

书名:纳兰·第一部·纳兰庶女 作者:木玉琼棠 字数:4045 更新时间:2024-10-10 22:47:46

清和帝的眼神几不可查地眯了一下, 而毫不知情的纳兰泽州只是把额头贴紧手背,对着地面的眼睫幽幽垂下,满含着连自己也不知道的温柔, 心底一叹:

“……十四皇子……”

紫宸宫外, 飘出一道无声的叹息, 抖落宫墙上白色的花瓣, 哭泣般落在十四皇子凌乱的额发里, 而他只是隐隐地皱起了眉头,似痛苦又不似……

………………………………

当听到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佞祯不可置信地回首, 却见她的额磕在手背上纹丝不动。“奴婢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知道, 就是不知道十四皇子……竟与卑贱的奴婢相识。”

她断然决然的否认再一次传入耳际, 佞祯胸口大震, 低着头的嘴角却突然气笑出来,想到过她所有的反应, 却没想到,她竟然会矢口否认曾与他的相识,那自己强忍着内伤带她硬闯紫宸宫又算什么?她不明白吗?

还是,她真的是贪生怕死到只想与他撇清关系吗?

“纳、兰、泽、州!”佞祯急怒攻心,恨不能扳过她柔弱的肩, 捏着她的下颚, 逼她直视他的怒眸, 可他刚一动, 丹田之内一阵气血翻绞, 他吃力地自语:“太子的那一拳……”强撑着咽下喉间腥甜,却是闷哼一声, 颓然倒地。

沉重的身躯感受到同样沉重的包容,却不是大殿青砖,而是男人消瘦挺直的云肩。

是八哥!他跪着用肩膀撑住他的身躯!那温润如玉的神容隐忍而苍白,神色复杂地与他对视一眼,又竭力地向父皇求着下情:“父皇,十四弟身上有伤……”

半昏迷状态的十四皇子见到八哥卑下地为己求情,心头顿生一阵悲凉,八哥竟然为了他,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出面求情。以太子的偏狭记仇,又如何放得过八哥?可更让他感到可悲的是,原本那个誓死都会追随八哥的自己,如今对哥哥却再做不到只有兄弟之义……

东宫外的那个月夜,自己也如此时这般,因重伤而无法支撑身体,昏迷前却亲眼见到八哥曾用那般隐忍着怜惜的眼神望着州儿,却又在州儿回视的时候强忍着情伤决绝地转身,毫不知情的州儿就那样隐忍着青眉,凝视着八哥单薄的背影萧瑟在夜风中,那一夜,那一幕,凄美,哀伤,再容不下别的任何人,包括他佞祯。

他心中长久以来敬仰的八哥,他最敬爱的兄长,和他爱上了同一个女人,而他深爱的女人,不容他谦让不谦让,都早已深爱他誓死效忠的八哥了。

……“奴婢……从不识得十四皇子!”……

呵……他不该如此惊怒啊,他早已知道她的选择了,不是吗?

十四皇子重伤的胸口越发剧烈地疼痛起来,只能苦笑着自嘲,“从不……相识吗?”

在她心里,真的只有八哥,只是八哥吗?那他佞祯,又到底算什么?

妒、恨、惊、怒、悲……在心中交缠,却终究只沦为痛。

对八哥,心生嫉妒,但对于那个几番救自己于危难的八哥,不能嫉妒!

对州儿,心生惊怒,但对于那个多年来一心所念的州儿,不忍惊怒!

他此生最爱的两个人,就像两把刀以最残忍的方式切入他的心腹,但他却只能让那伤一厘厘深入,直到自己痛到最深,伤到无药可治。

“佞祯,是不是那时就该从心里将她放下呢?”十四皇子自问,自伤,却又在见到她为八哥不惜赴死的时候,忍不住暴怒,疯狂。自己可能真的是疯了,竟拉着她,闯入紫宸宫,毫不在意所有的下场,他只想陪着她一起埋葬、一起覆亡,甚至不惜触犯太子,忤逆父皇!

大哥和二哥的党争,八哥暗藏的野心,这盘三方角斗的棋局上最重要的棋子——十四皇子佞祯——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控制。平心而论,身为皇子,他确是也并不只甘心成为棋子,他也不是没有周全的谋算,把太子所有的怒意和猜疑都引到自己身上,确实是一心为了州儿,可实际上也暗中保全了八哥,不是吗?

当他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出现在太清宫的那一刻,他看到八哥苍白的面色,心中曾燃起一丝残忍的快感,仿佛在感情上,让他尊如神明的八哥也不过如此,八哥暗藏多年的野心和随时可能曝露的身份是他无形的束缚,而他佞祯却可以为了州儿豁出性命,甚至还解救了八哥岌岌可危的处境。

只是,他没想到,又或者他只是一直在刻意忽略一个事实,他的计划若要成功,纳兰泽州的心里那个人是他。他自负、轻狂,哪怕和八哥打赌,也笃定纳兰泽州心里的人就是自己,哪怕她了为纳兰蓉卿伤到彻骨,为了八哥不惜牺牲,他仍然坚信,她的心里,爱的是他。

然而,呵呵……一切都是自己的妄念!

……“奴婢……从不识得十四皇子!”……

“纳兰泽州,我对你,真的什么都不算吗?”佞祯满腹苦涩,任由体内本就极重的内伤彻底爆发,只是想以最残忍的方式对待自己,让□□遭受同等程度的伤痛,以麻痹心脏上那撕心裂肺的痛。

彻底昏迷前的佞祯在被拖出紫宸宫的那刻最后看了一眼纳兰泽州,但内伤复发引起腹腔积血压迫脏腑,痛感已夺去了他的大部分意识,他已全然不知看到了些什么。

黑暗来临,他终是陷入了长久的昏迷。可昏迷中的他依稀听到什么喟然轻叹。

……“十四皇子啊……”……

“……州儿……”梦中的他微微皱起剑眉,心脏明明痛到不能忍受,却反而随着那轻唤的声音,做了一个异常沉长的迷梦……

一滴水,落入无声间隙……

他仿佛见到了州儿,她瞪大了眼瞳,却不是惊恐,她微颤着惨白得毫无颜色的朱唇,苍白的纤指抚上他的手腕,欲触未触间,一滴泪就那样悄然落出她掩不住忧思的眼角,如冰跌碎在他空空如野的掌心……

这一定是在做梦啊!心里只有八哥的州儿怎么会对他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呢?他的理智如是提醒他,但他却反而在混乱的意识里一直沉沦了下去。

“十四皇子啊……”

掌心的触感渐渐消退,但那一滴泪却反而跌入他心底,就像那日萩棠宫里凄凉的冷雨,而她,就在那冷雨里凄厉地嘶喊,让他深深地记住了她的声音……她的声音就那般穿透柴房支丫的门板,穿过漫天阴霾的雨丝,刺入那个躲在萩棠宫后堂榆树上的他的胸口。

他曾震惊于她对乐凤鸣说的那些话语,震惊于她竟承受着那么多痛楚,当他知道他不在她身边的那些年,她一人竟遭受如此苦楚,一人独行,他不知当时心中激起了怎样的情绪,只想冲入柴房,将她狠狠地揉进怀里。

“我要见八爷!”又是一声,佞祯的步子一滞,他就立在榆树上,雨滴穿林打叶落在他身上,而他却冷冷地看着她不顾侍卫的阻止、一心要见八哥的样子。

佞祯的胸中明明霎时生出无可抑制的怒气,却以自己也意识不到的速度,在一众侍卫间拦腰抱住她,为她挡去所有拳脚。

其实,那时候,他就该想到,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八哥。是八哥!

只是后知后觉的他,却还抱着昏迷的她嘶声叩问,只是期望她来京城,哪怕有一丝一毫是因为自己……

昏迷的少年终是一撇嘴角苦笑,对她,他总是不甘心,却又不忍心!就因为这颗不受控制的心,他一次次为她做了数不尽的傻事。

“纳兰泽州,你可曾知晓,曾有多少次,我就那样抱着昏迷的你,却又自负地以为你迟早会想起我。

曾有多少次,我负气地想放你出京,却又傻傻地希望你会为我而留下。

又曾有多少次,我就站在你的身后,只是,期盼着你的一个回眸……”

……“州儿啊……”……

梦境又回到那日,秋阳透过萧萧竹叶飘入骧脊殿书房的竹帘,一脸英气的皇子惊觉自己竟凭窗而立,正一直看着黄昏为竹叶打上斑斑驳驳的昏黄。薛延尚拿了一只白麻角包进来,说是她想见他一面。天知道他当时快被憋疯了,只恨不能立时冲出去,他三步并两步抄起那只白麻角包,抑制着狂喜小心翼翼地拆开红线,却竟……佞祯那颗跳得飞快的心被无形地撞击了一下,停滞了。他终于明白了她的来意了。

他的脸色一瞬冰冷,一旁随侍的薛延尚锁眉:“殿下……”

“等等,让我想想……”他没有立时回应,而是拿着龙票(木兰朝一种流通货币),坐在临窗的木椅上,克制着心中狂躁的情绪,幽幽地看向窗外。竹林里的那抹倩影就在黄昏里,离他很近,却又很远。

他们都各自变了。经历了太多磨难的她,和注定生为皇子的他,都再不像年少时那样轻易动情了。

可是,过了那么多年,他们之间就只有一张汇票,仅此而已吗?她以为,她把汇票还给他,他们就互不相欠,不用纠缠了吗?

好,她要两清,便与她两清,也便罢了!佞祯气血一冲,刚一动,却又在见到窗外的她淡淡转过落寞的面容时,怒气全无。

其实,当初把龙票给他,本心里也并不是希望她离开的,他笃定她不会离开,却想知道她会为谁而留下,是否曾有一丝是为了他呢?

佞祯就这样拿着那个角包,痴痴地看着她的身影,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一看,就看了个竹落飘黄。

他不该那么傻傻地看着她的,其实,他应该早已清楚,她是为了……

“都是为了……八哥啊!”少年紧皱的眉头流露出隐秘的悲伤。

原来,他一直都在刻意忽略、刻意回避、甚至刻意忘却一个现实,其实他从来就不曾得到过她,从他留她一人空等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得到她的资格。

是他负她在先。

这。就像个诅咒烙印在他的胸口,让他心痛,让他心慌,让他无法毫无愧疚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毫无顾忌地将她从八哥手上夺过来,只禁锢在他一人的身旁……但他的自负、意气和皇子与生俱来的骄傲让他根本不屑解释那早已过去的前尘往事……

…………………………

秋日宫墙上的白樱依旧静静下落,远处,昏迷的十四皇子被抬过宫墙拐角,堆满角落的那一地白色花瓣被连带着淡淡扬起,近处,空落的马蹄袖裾鼓风垂下:

“十四弟,你又何至于此呢?”

清俊瘦雅的男子蓦然回首,如玉般的面容暗自憔悴,他的身后忽而涌起一阵莫名的秋风,扬起满地白花卷上他白中泛着青色的皂靴,让他看上去仿佛是佛经里沾花而过的佛陀弟子,就那样任脚下厚重的皂靴一级级踩下浮屠,撵着残花而来。

秋风依旧,吹飞秋樱瓣瓣。落花在他孤瘦的背脊上舞出几道绝美的弧度后,便又随着高筑的红墙幽幽遁去。

樱落,无声。

人过,无痕。

唯有外廷甬道的青石上留有几瓣残尘……

清瘦的男子就随着樱花甬道,一直走到尽头,过了门槛,再折向一条隐秘地通往内司监囚室的冗长地道。他撂袍,沉重的步子撵下,黏在朝服裙摆上的几瓣樱花就抖落在地道的石阶上。他的步履依旧,若撵残花。

地道的底端是一座地下石囚,囚室顶壁凿了一个天窗,透下一道光束映出一个羸弱的身影,踞坐在稻草铺就的青石地上。男子枯站在石阶半腰,只是无言地凝视着女子的身影,直到孤月升上雕檐,囚室渐渐昏暗,连天窗外射入的光束也变成了凄凉的莹蓝,他的心却反而在漆黑里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