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第一部·纳兰庶女
作者:木玉琼棠 | 分类:言情 | 字数:2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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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一章 入宫前夕
“州儿,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不想入宫对不对?”绾氏握住我追问道,“是不是有人逼你?”
“我……”其实,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本是怕八皇子刻意忽略曾经答应我进宫的承诺,才恳求乐凤鸣带我入宫,想以治愈良妃娘娘作为筹码和他做交易,没想到事与愿违,私入宫闱反而变成八皇子手中的把柄。虽然他没有追究,甚至饶过了我的性命,可这要我向绾氏如何启齿呢?
“夫人,不……州儿是自愿的……”
“州儿!”绾氏倒抽一口凉气,惊道:“那蓉卿怎么办?你忍心让他等你十年吗?”
我心底一痛,绾氏还不知道我和蓉卿已经散了:“蓉卿哥哥那里,我会和他说清楚的……”
“绾夫人,三侄女和州儿的名册、户籍皆已上报户部,汇总转呈中宫,七月二十九排车已定,只差秀女入宫以备初选。若是在这节骨眼儿上,蓉卿和州儿兄妹之间,有什么越礼之事传将出去,有辱相国府家风是小,欺君之罪是大,绾夫人能担待得起这纳兰府上下几十来口性命吗?”
雕花门扉被重重推开,容珏一双鹿皮官靴沉沉踏入屋内,未及脱下的白玉象互和天青缎公卿服,直裾前还缀着代表正二品官位的“巿”,卷带着院外的凉风簌簌发颤,幞头冠下的面色阴晴不定。
他踱到我身边,“为父已经信函知会蓉卿侄儿近日到京,州儿既决定当面说清也了却纳兰府上下一桩心事。”
我全身一震,他要回来了?纳兰仲卿等我通宵莫非也是为了此事?心里的某个角落失陷一般痛的没有知觉,却又隐隐掺着一丝狂喜,我到此刻才晓得我有多想他,多想见他!只可惜,见了这次,下次相见又是何时?
我麻木地望断容珏身后院外灰蒙蒙的天色,若非绾氏来找我,容珏难道要瞒我到七月二十九,将我绑上雇车入宫选秀,以绝蓉卿与我的念想吗?
“自愿……州儿,原来你……你怎么可以如此辜负蓉卿的一片心意?”绾氏误会我和容珏早有预谋,满目失望,起身要走一个不稳,我摇着头连忙扶住,却被她暗自推开。
“夫人,对不起。”我低头不语,袖子里攥紧拳头,如果入宫选秀是八皇子十年之约里的一部分,我认了。
水袖在我肩头按了按,“宫里的规矩大,明儿个为父请了专人来教你,这回可得上心学。”
我知容珏暗指早些年我私自送走雅伎林栖儿一事,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道:“州儿全听老爷吩咐。”
这回儿容珏请的是宫里头的妪妇,我假装恭谨地学了半个月,大多是些走姿坐姿、针线女红,也顺便绣了个葫芦的花样儿,不自觉已到了初秋。
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立秋之日,京里的富贵人家皆有筵宴赏花于庭的习俗,白氏发帖延请京中贵妇、郡主、小姐过府赏景,裴兰与我也在受邀之列,。
清晨,取了前儿个手绣的红缎葫芦,缝做成奶娃子的肚兜儿,便送去裴兰那儿道福。“今日立秋,百病俱休。”我笑道,“州儿的女红可不敢和兰姐姐比,让姐姐见笑了。”
“这哪能一样,州妹妹这可是熏了药香的,费心了。”裴兰温婉一笑,接过肚兜儿,怀里的小紫英似是闻到草药的芳气,伸着小短手撩了撩,连绸角也没沾上,嗷了声只好作罢。
一会儿烧厨房里的丫鬟提了食盒送来,是白氏晓得裴兰与我出身南方,特意嘱咐厨房送来的新鲜菱角。我随意拿起一颗来,眼前不知怎的浮现起一个少年大嚼带皮菱角还嘴硬说好吃的样子,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儿来。
裴兰疑惑地望着我,关切道:“州妹妹,怎么了?”
我只是忍着笑摇了摇头,却没人知晓我心底一晃而过的怅然若失。
刨了菱角,我们姑嫂用了些,又侃了些琐事,就差了乳母抱了紫英,前往赴宴。
穿过“满庭芳”匾额的院子,四溢花香扑面而来,院里已经聚满了官宦人家的妇人,连纳兰府已出嫁的女儿也归宁省亲。视线无意间和一双怜悯的眼眸相对,我知道,是绾氏。那年我初入府中,她也是如此看我的。我心中有愧,赶紧低头,不敢再轻易抬睫。
“州小姐,郡主请你过去。”
我闻声回望,见香袭向我作揖,便敛了身子碎步跟上。白氏端坐在花宴上首,长长的凤尾发髻翘在脑后,侧着面正和身边的人儿说笑。
“旁边的是……”我轻声询问香袭。
“那是郡主的表妹、临安郡王府的堇蓉郡主,边上是长房二小姐,前些年嫁了四王门人年莫焰,再边上的是长房三小姐,与州小姐同是府里的待选秀女。”
我一惊,白氏之母柔嘉公主系临安郡王佞岳之女,出继恭亲王佞宁,下嫁白俢彦,所生之女白氏,亦为临安郡王外孙女,我怎么忘了她与八王妃、堇蓉郡主细算起来也称得上表姊妹。我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不露声色,平静道:“泽州见过两位郡主,见过三小姐。”
“原来这便是纳兰府的养女,我还以为是什么尤物。”堇蓉郡主尖锐的声音刺入,格外突出了“养”字。我知她本意是奚落我,却暗地里触到白氏无所出、得认外人为子女的痛楚上。我低头掩去勾起的嘴角,这堇蓉郡主和她两个表姐的手腕比起来,还差得远了。
白氏倒是波澜不惊:“三侄女,和州儿怕是还没见过吧?”
三小姐温淑一笑:“前些年儿州妹妹刚到府里,在老祖宗那儿见过一面。那时候,连老祖宗都夸州妹妹孝顺呢。”她向我友好地点了点头,清秀的眉目灵动与文静相得益彰,不愧是纳兰容若之女,知书达理,仪态大方。
细数起来,纳兰容若留有四女,长女下嫁翰林院侍讲高棋绰,次女下嫁翰林院侍讲年莫焰,四女早殇,三女便是长房三小姐,我虽在府里多年,可出身不好,又长年在仁乐堂习医,偏偏皆未得见,没想到首次见纳兰府里的小姐却是这样相见。她虽客气地唤我一声“妹妹”,但这“姐姐”二字我万是不敢叫的。
白氏唤了起又赐了座,堇蓉郡主却没打算轻易饶了我:“三小姐既说到州姑娘孝母,堇蓉倒是听闻州姑娘之母出身狎妓,诗词歌赋,莫不通晓。暖喉冷袖,名冠江南。不知州姑娘如何?”她刻意扬高了的声音,咯咯笑道,“怎么,难道州姑娘的娘没教你糜淫掐媚之技吗?”席间赏花的贵妇本就注意着白氏左右,此时更全都静了下来,有意无意地瞟向我这儿,或是鄙夷侧目,或是幸灾乐祸。
……“人贵在自重,而后人重之。”……
耳边似乎又传来那云淡风轻的话音,我抿了抿嘴角,这些人可以羞辱和嘲笑我的□□,却无法玷污我的灵魂,无法亵渎娘,更无法亵渎娘对纳兰公子的一片断肠痴心。我反倒觉得这些人可悲,不曾拥有存在的意义,就只能在贬低他人中得到病态的惬意和满足。我微微一笑,不带有一丝轻蔑:“州儿的娘是江南才女宛御蝉,所作悼亡之词丰神不减夫婿,州儿又怎敢与娘相比?唯有吟一首娘亲的《选梦词》,以慰我娘在天之灵。”
“雁书蝶梦皆成杳,月户云窗人悄悄。记得画楼东,归骢系月中。 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只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
凄凄惨惨戚戚,此词吟罢,眼里竟有涩涩的感觉。想到秋水居后闲置的竹林书房,我和蓉卿的过去杳杳无觅,我寄去江南的一封封信笺也杳杳无音,这世上有些感情不得不相忘于江湖,纳兰容若和娘的悲剧再一次在蓉卿与我身上延续。
“好了堇蓉,我们夷族人家的女子何必学汉人吟诗作对、风花雪月?”白氏笑着吩咐下人上江米藕,气氛又暖起来,筵席里笑语盈盈清晰地传入耳膜,遥远而刺痛,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不属于我的笑声,却还得赔笑听着。
随意挑了个空儿向白氏告了退回秋水居,刚出“满庭芳”匾额,正见着纳兰仲卿到了月洞门边,欲进院子。
“二哥。”
“州儿,难为你了。”纳兰仲卿向我儒雅一笑,原来他立在院外有一会儿了。
我疏眉笑道:“州儿还没谢过二哥帮裴小姐母子入府,多亏了那道册封紫英的圣旨,才促使白郡主那么快接受我的谏言。”
“你不用谢我,那道旨意是八皇子向皇上请的。”
我恍然,想起那日我硬闯纳兰仲卿书房的时候他也在,原来他面上不说,却做了那么多。
我一时无措,忙岔开道:“二哥在秋水居等了州儿一夜,可是为了入宫选秀?”
“我以为你不会答应二叔的。”纳兰仲卿平静地道。
“二哥,州儿并不如你想得那么好。”我一转头,想要逃开,却被他攥着手臂:“你有什么苦衷,可能让我和三弟知道?”
我摇了摇头:“二哥,州儿明白一旦入宫,二十五岁前不能放出宫闱。我已经将蓉卿哥哥伤得太深,不想他再为我承担什么,还望二哥开导他。”轻轻挣开纳兰仲卿的手,我垂眸。
“我明白,可是宫中规矩严格,稍一不慎,出了差错……”
“二哥不必担心州儿,我不会有事的。”我说得坚决,纳兰仲卿颔首:“在宫里若有什么难处,可来找我。”
望着纳兰仲卿的背影,我微微抿了抿嘴角,至少在这个府里还有人愿意理解我、相信我。
“呦,这不是州小姐吗?”
我闻声回视,毫不惊讶地到见侧夫人晏氏由丫鬟红鸢扶着,面色不善。
自老夫人昭阳长公主佞氏薨逝,府内事务由白氏一手独揽,晏氏敢怒不敢言,本想利用紫英长房长孙的身份重掌权势,却被我阴差阳错地破坏,白氏看着紫英看得紧,极少让晏氏与孙儿相见,晏氏必是把这笔帐复又算予我的头上。何况我暗中挑拨白氏,老夫人一死,白氏三两下将老夫人房里的丫头遣的遣、散的散,大丫头红鸢本是晏氏陪嫁,只好回晏氏身边,这对主仆明里暗里早已将我恨得咬牙切齿。此时狭路相逢,又怎会轻易饶过我?
“这三少爷才去江南没几天,州小姐就坐不住,勾搭起二少爷来了。”
“红鸢,你既还称州儿一声小姐,就该知道自己身份,我这二房小姐的事儿哪里轮得到你一个侧室丫头来管?”我倩步上前,转向晏氏一揖,“州儿给晏夫人请安。夫人可别晚了时辰,紫英小少爷一会儿可指不定还在院子里了。”晏氏被我点中痛楚,气的面色煞白,我只是欠身告退,错过红鸢的时候不忘轻笑道:“对了,州儿还没谢过红鸢姑娘,这仗势欺人的本事可还是向姑娘请教的呢!”
晚霞初照,筵宴方歇,估摸着花宴散去,拿起桌上的一长条两边半弧形的扁针拨开发髻,插入一支绢丝蝴蝶兰,用玉簪挑了一抹“丹桂燕支”,点在唇间。我入宫前夕白氏请我赴宴,必是有话说与我听,却被堇蓉郡主搞僵了局面,这会儿也该传话过来了。果然,不多会儿白氏差香袭过来请我到“饴芳阁”品茗。
碎步跨过饴芳阁雕花门槛,晶帘后白氏呷了口茉莉香片,阁牖扇扇洞开,傍晚凉风徐徐,鸟声带着倦意,一扇窗户一副花鸟图,初秋的夕阳混合着庭院里盛开的茉莉、栀子、芙蓉花香洒入阁内,熏得满室馨宁芬芳,比之饮宴的院子有过之无不及,我到此刻才知这间阁子取名“饴芳”二字的缘由。
白氏免了我的礼,让我坐她边上,我推辞不得,刚恭谨地半侧在榻上坐下,就听白氏望着窗外几只落在海棠树上的麻雀倦倦地道:“瞧这鸟语花香的,雀儿飞的累了,也得找个枝儿歇歇不是。”
我应了声,正低头用杯盖撇着茶叶玩味白氏的话,却听她接道:“州儿,这麻雀既晓得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也该晓得爬的高,摔得惨的道理,更该晓得这什么枝儿可攀,什么枝儿只能看、不能攀,更攀不得!”
我被她点得一惊,险些打翻手上的茶盏。幸亏几个小丫鬟适时提了几篮鲜摘的白茉莉进来,让我得以颤手放下盖碗茶托,缓过一口气。
“香袭,把这些都插了瓶,放到香案上去。”白氏笑着吩咐,又向我笑道,“瞧瞧这院里的花,有些儿放在香案上供着,有些儿留在庭院里赏着,还有些儿在这头发里缀着。”说着动了动我发髻上的蝴蝶兰,“这赏玩的不能缀着,缀着的也不能供着,供着的更是不能赏的,否则岂不是坏了规矩、乱套儿了?州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胸口一闷,我如何听不出白氏的意思?她这是隐晦地告诫我,她与八王妃皆是临安郡王佞岳外孙女,她再欣赏我,也不会任着我过了底线,我要是做出什么丑事,她必是帮着亲妹子,不会替我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