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 儿女们，哦不，儿子们都很乖喂饱了也不吵闹被侍女们抱出去晒太阳, 王荷荷一觉醒来已是正午。老不正经早晨走的时候陪着他喝了一碗粥后, 她就接着睡, 直到晌午饭点木桃送来午膳, 王荷荷才浑浑噩噩醒来。

“嗯, 阿呆这宫保鸡丁和高汤小白菜做的不错！”

不过阿呆手艺再好，她也只吃了半碗饭，喝了一碗鱼汤就吃不下了, 吃了好些青橘才舒服。这次有孕，她妊娠反应得厉害, 前几日她都吐酸水。可越吐酸水, 就越想吃酸的, 身边柑橘山楂不离口。最近也只因为服用了孙飘渺调了方子，她才能稍稍进些米面,

此刻吃饱喝足的王荷荷懒懒地倚在窗前，把玩着手中纤细的银针。这根银针比其他银针短些，也细一些，锋利一些。

“小飘啊，这锁魂针真的可根据长度, 控制失忆年数？”

“那还用说？”孙飘渺把她吃剩下的半碗饭划拉到自己碗中, 清空了菜盘, 头都没抬, “我都拿监牢里的死囚试验了好多次了, 有一次还把一个疯子给扎好了呢！说来我还得谢谢他们，如果不是他们作恶太多, 想死前轻松些，愿意让我试验，我也没把握……回头我得给他们多烧点纸钱。你放心，按照我告诉你的尺寸精准地扎，失忆的误差可以控制在两三年！”

王荷荷摸着银针，“十年就够了……这样他就不记得我了……”

孙飘渺擦擦嘴上的油：“你说啥？嗝~”

“没什么，”王荷荷收起银针，抬头嫌弃地打量孙飘渺，吐槽道，“你为什么天天来我屋蹭饭？怕我被投毒，你来试毒？吃的比我还多，你就不怕被毒死啊！”

“哪有那么容易中毒，我可是大夫！主要是因为你屋的饭是阿呆开的小灶，一样的饭菜，小灶就是比大锅饭好吃嘛，反正你也吃不了，我帮你吃了，生得浪费粮食嘛！”

“浪费不了，”王荷荷摸着膝上的猫，“剩了喂猪。”

“猪能跟我比吗？”孙飘渺意犹未尽抓了线来剔牙，吃饱了撑的继续调侃她，“教主，你这两年真是太老实了，每天相夫教子生孩子，我都有点不习惯了！你们就这么想生女娃娃？我听说最近街里来了个云游的郎中是个半仙，最擅长看腹中孩儿是男是女，一看一个准，要不我把他请来给你瞅瞅？”

“嗯，这么准？那就请来瞧瞧！说不定还能有什么生男生女的配方呢！”

王荷荷在家，喂喂猫逗逗鸟抱抱孩子，除了几个姐妹，也很少见外人。一半好奇，一半存了私心真的想早些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便任由孙飘渺请了游方郎中来。

郎中鬓发全白，面容清癯消瘦，个子不高，自是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感。一进门见了王荷荷就忙不迭地道喜：“恭喜夫人喜得贵子！是个健康的小少爷呢！”

王荷荷正抱着猫玩呢，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颇有一种生无可恋之感。

郎中被她这白眼翻得一愣，探寻地转头望向孙飘渺：这夫人眼睛有毛病不成？

“咳咳，”孙飘渺连忙上前小声咬耳朵，“夫人想要女娃娃！”

“哦，”白胡子老头儿念着胡须，笑盈盈，“自从杨氏高升为贵妃，世人都不羡生男羡生女了……”

一听到小丫头的名字，王荷荷又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连带着还狠狠地斜瞪了白胡子老头一眼。

白胡子老头偷偷拽了拽孙飘渺的衣袂，咬耳朵道：“太守夫人眼睛真的没毛病吗？这白眼翻得都快晕过去了！眼疾可得趁早治……肝主目，肝不好的人脾气也多半不好，她平日里是不是脾气不好啊？”

孙飘渺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是啊……”

王荷荷听不下去了，抑着怒气敲了敲桌：“我眼睛没毛病。你要是没有生女儿的办法，就哪来的回哪去！”

孙飘渺终于想到正事儿：“是啊是啊，这都七个儿子了，你说夫人肚子里还是儿子，就八个了，你看看什么时候才能生女娃娃啊？或者你有什么能生女娃娃的方子么？”

白胡子老头颇为讶异地看了一眼讪讪端茶倒水的孙飘渺，拱手：“夫人，这生男生女，生几个都是定数，命里带的，并非药方可改……若夫人想知道，可否将夫人和太守的生辰八字与我一看？”

这年头到处都要看八字，王荷荷已经倒背如流了，随手写了自己和老不正经的八字交给白胡子老头。

白胡子老头一看到纸上的八字，就笑得合不拢嘴了，“夫人和老爷天作之合，儿女双全，白头到老的命格啊！夫人命里有六个男孩八个女孩，呵呵，好能生……啧啧，不过老爷这真是太难得了，阴阳平衡得太好，若有八个儿子，必会还有八个女儿，哈哈哈……多子多福，真是羡煞老夫了！”

王荷荷抚胸：“八八八，八个？”

“六六大顺，八八大发，夫人体质真是难得！”白胡子老头笑眯眯，但猛一抬头就看见抱着黑猫的女子白眼翻得要晕了，连忙拉拉一旁倒茶的孙飘渺，“孙弟啊，夫人真没眼疾吗？”

“估计是太高兴了，”孙飘渺捂嘴偷笑，将事先准备好的酬金塞到白胡子老头手上，“走走走，我带你吃饭去！”

“孙弟啊，就等着你这句话呢！若不是为了吃上一顿，我也不必如此泄露天机，泄漏天机可是折寿折福的啊！”

王荷荷深呼吸一口气，缓过神来后屋里早就没了人。

“这神棍绝对收了老不正经的红包！”

王荷荷抱着怀里撒娇的小奶猫无奈地望向窗外，收回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木篮子里。篮子里的针包上插着稀疏的银针，盈盈闪着微光。

“八个女儿……我是来不及了。白头到老……”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八，娘亲可能来不及给你生个妹妹了，你自己变成个小女娃好不好？或者……”

是夜，王荷荷挂好老不正经的斗篷，转头走到正在俯身逗着几个孩子玩的老不正经身边，拉了拉他的襟带：“用过饭了？”

“小卷送来的时候，饭和汤都是热的，都是我喜欢吃的，我也吃的出来，都是你亲手做的。”郭子仪拉住她的手，笑眯眯地摸她的头发，“听孙弟说你今日请了外面的郎中来家里？郎中说了什么？”

“切，明明小飘飘都告诉你了！”

“还有八个女孩，”老不正经笑得胡须直颤，下颌抵在她额上亲了亲，“以后还要辛苦你啊！”

王荷荷枕在他肩颈，手指在他胸口画圈圈，喃喃问：“老不正经，我最近对你好不好？”

“好，好得我都有点害怕了，”郭子仪嗤笑，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就知道你无利不起早，说罢，又想去哪？”

“我想……”

要你给我写封和离书。

但被老不正经灼灼的目光盯着，她张了张嘴，终是没能说出口。这个念头，在她意识到老不正经就是正则的人的时候，就蹦出来了。

可她实在是舍不得离开他，舍不得离开孩子们，因为他对自己太好，孩子们太可爱，而且她答应给老不正经再生一个小丫头，本想趁早了了他的心愿，自己也说话算话，可惜天公不作美，一口气生的全是男娃。时间越久，她就越难受，报复的念头一拖再拖，最近她有点拖不下去了。狗皇帝和她的小丫头的每一个消息都让她难受，难受得恨不能再冲进皇宫，杀了皇帝。

要瞒着莫言和郭子仪筹划造反谈何容易，但她舍弃不了心头蠢蠢欲动的念头，所以这两年乖乖在家生孩子也是障眼法，麻痹郭子仪的同时，她已经悄悄地派回纥美男妙风将自己金库中的大部分银钱转移出来。自古以来，要造反，得有人有钱，主要还是得有钱。有了钱，也就能收买人了。

她攒的那么多钱，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支持安禄山造反。

弑君篡位，大逆不道，祸乱朝纲之首。她这个帮凶，也逃不脱干系。

王荷荷知道，正则翻脸无情最鼓励大义灭亲，就因为这，她曾经很讨厌正则。虎毒都不食子，试想连最亲近的人都能下死手，难道不可怕吗？

她从心里讨厌打着心怀天下旗号实则冷漠无情的组织。

但是她不讨厌郭子仪，即使知道他很有可能就是正则的爪牙，一直瞒着自己监视着自己……她也讨厌不起来。

她对自己感到惊讶。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这么喜欢一个人。爱屋及乌到连最讨厌的正则也不那么讨厌了。

可她不能断定，郭子仪会在自己和他的大义之间如何选择。

至少，王荷荷笃定，郭子仪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背弃他的道义。

有一日郭子仪得知自己和逆谋造反的头头站在一起，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光是想想，她就足够心塞。

她不想逼郭子仪持剑相向，又无法彻底放下心中的怨恨，在纠结中，现实马不停蹄地朝着既定的结局飞奔，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用来犹豫，只能拼命去追赶，只希望拉住马的缰绳，将结局稍稍偏移预定的轨道。

王荷荷低下头，在他脖颈处蹭了蹭，“我还没想好。”

“慢慢想，不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郭子仪轻轻地抚摸着她及肩的发，“田田，你可以不用对我这么好，你对我越好我越害怕，怕你有一天突然不告而别。”

王荷荷没有说话。

最近她似乎隐约也察觉到老不正经对她有所怀疑。这也是她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之一。毕竟孙飘渺试验锁魂针就是在郭子仪手下的牢房中，郭子仪必是比自己先知道。

当初阿翼要扎自己，她有多气愤，如果老不正经知道自己要扎他……会怎样？

她的手指擦过老不正经的眉梢，“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了，你怎么办呢？”

“你是我的，我不会再让你离开。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我，我就再把你捉回来锁在我身边。等我成了青冢下的白骨，锁不住你了，也便罢了。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是我娘子。是我的娘子，就要留在我身边。”

他语气很平稳，像是讨论着明早吃什么似的，但王荷荷却被他的目光盯得背后生寒。郭子仪七分阴晦，两分怒意，还有一分挑衅——你敢！

她见过郭子仪身穿铠甲六军齐发的威严，也见过他面对违法乱纪却不知悔改之人的厌恶冷绝，但和他生活这么久，老不正经看她的眼神都是温和的，调笑的，无奈的，疼惜的……从未露出过这般凛厉怨恨的眼神。

但这个过于熟稔的枕边人即使冲她瞪眼睛，王荷荷也不过是愣了愣，然后笑嘻嘻地拽他的小胡子：

“你也就说说罢了！”

“王莲，你试试。”

王荷荷的心咯噔一下。

突然被叫大名，定没好事。

郭子仪多半有所察觉，自己一时半会儿还是别试了。王荷荷笑着打哈哈：“我开玩笑的！”

“我没有开玩笑。王莲，你若敢抛夫弃子，我追到天涯海角也把你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