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雪记(清穿)
作者:天瑶 | 分类:言情 | 字数:2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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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一、归来(上)
一、归来
康熙五十六年, 十一月。
“快,快,快!”
伴随着紧张且催促的声音, 一顶软轿由东华门风驰电掣般进入。四名御前四品带刀侍卫亲自抬轿, 却是步履轻盈, 反而是跟在轿子后的太监一个劲儿地追着跑, 虽然满头大汗, 却是丝毫不敢懈怠。
软轿长驱直入,居然无人敢拦,本来入了宫门按照规矩理应下轿而行, 然而此时却是例外。
这一顶软轿一直到了养心殿门前,才蓦然停下。
乾清宫养心殿外, 嫔妃阿哥们焦躁的等待着, 不时向里张望, 却也不敢逾越规矩。人群中不时有人低声议论着什么,几乎所有的宫眷都来到了这里。
唯一的原因:皇上已经病了一月有余。
此时此刻, 养心殿的东暖阁竟是如同军机处一般森严戒备,而在东暖阁内的人除了一群太医之外,便只有张廷玉守在圣驾前侧,即便是德妃也只能隔几天进去看望。
康熙的病情时好时坏,清醒时还能见一见众人, 而现在则是处于昏迷状态, 而殿前伫立的每一个人, 心中则是各有所想。一时间, 宫内的形式竟是比新疆的战场还要紧张。
然而, 一顶软轿突然闯入众人的视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不是宫内的轿子, 不过是一顶普普通通的民间样式的软轿,居然就这样径直停在了养心殿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的望着那顶轿子,猜测着轿子中的人究竟会是怎样的身份。
凝神屏息间,李德全忽地来到了养心殿外,看到那顶轿子的瞬间蓦然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几乎是小跑着过去——
“姑娘终于来了!”
众人看年事已高的李德全如此激动,更是好奇地向那顶轿子看去。
有人早已掀开了帘子,恭敬地请:“姑娘请下轿。”
一双淡紫色的绣花鞋首先映入眼帘,鞋面上刺得却不知是什么花,妖娆美丽,灿烂得如同晚霞。
纤纤素手扶上李德全,白皙得如同婴儿肌肤,狭长而细腻的手指与李德全的枯指形成鲜明的对比。
接着,便是一个身着淡紫色衣服的女子从轿内踏步而出。
不过是二十五岁上下的样子,一副汉人女子的装扮,头发随意地绾了髻,简单的插着一枚发簪,飘然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际,眉宇间有股清冷却高贵的气质。寒风吹起,发丝散乱飘散在空气中,轻盈的衣服随风而舞,竟是如同仙女下凡一般。
宫内的人总是穿着宫装,鲜少见到汉人女子的打扮,而这个女子却又长得漂亮非凡,在场的人几乎全都忍不住惊呼一声。
胤禛在寒风里抬眸,冷冷地望了来人一眼,便别过脸去。
胤禵(康熙在胤祯无数次的要求下,终于将他改名为胤禵。)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忽然扩大,身子一僵,神色却是如常。
——居然是她回来了!
十年了,十年生死两茫茫!她还知道回来么!?当初那么决绝的离去,甚至连告别都没有,让他等了那么久,甚至快要死心觉得毫无希望的时候,她却是回来了。
在场认识梅绛雪的人都露出了惊愕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向胤禛和胤禵二人看去,毕竟当年那一段二龙戏珠的佳话始终在私下流传着。然而,这两人的脸色却是一个比一个冷,仿佛不认识眼前的女子。
养心殿前的男女分开站在两侧,另一侧的女眷们早已议论纷纷,终于不知道是谁认出了她,低声喊了一句:“呀,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当年让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争风吃醋的那一位么?是不是,福晋?”说完,还试图向胤禛的福晋乌喇那拉氏求证。
“不得无礼。”德妃低声呵斥住了她。
“姑娘,快进去吧。”李德全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梅绛雪看着他,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一幕。
离去了十年,一直逃到四川,以医为生,救死扶伤,这些年来一直都生活的很平静很淡泊,这也算是她的理想。然而,终于还是有人打破了她安逸的生活。一月前,有人拿着康熙的令牌请她回宫,说是皇上病危,御医们已经束手无策,请她念在旧情上能够回宫为皇上治病。来人同时还说,皇上说了,若是姑娘不愿意,我们绝不能勉强。
她无奈地摇头,康熙还真是已经摸透了她的性子,故意这么说。
不得已,或者也是放不下,她再一次踏入了紫禁城,然而这一次,却只能是如履薄冰。
不过还有四年,这天下就该易主了吧。
“姑娘……?”
李德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她淡淡一笑:“走吧。”立刻就踏入了东暖阁,甚至没有往人群中看一眼。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等着看笑话的人看当年这三人竟是一个比一个冷静,不由觉得奇怪,又觉得扫兴。
胤禵仿佛是不经意地向胤禛扫过一眼,对方神态自若,没有丝毫变化。然而他刚一转过头,胤禛的目光便淡淡的扫过他,很快又离开。
乌喇那拉氏在人群里寻找着胤禛的身影,担忧地看了一眼,轻叹一口气。——他隐藏的那样好,就算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与他朝夕相处,举案齐眉,她岂会真的猜不透他此时此刻的心思?
一旁有人缠着她:“福晋,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能不能告诉我……?”
她转头,原来是十四贝勒的福晋。
“弟妹……”她低叹——终究是跟了十四贝勒十年的时间,还比不得梅绛雪跟他几个月相识的日子,也难怪她会好奇,然而这种情况下,她如何解释呢?只能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事情都过去了,况且,现在也不是时候。”
众人依旧望着东暖阁内,生怕会有旨意传出来。
***
“梅姑娘,怎么样?”十年前曾见识过眼前女子的医术,孙川林一见到她便是兴奋不已,然而眼前的女子已经静坐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却始终一言不发,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声来。
其余人也是颇为期待的看着她。
“梅姑娘?”连张廷玉也按捺不住,——起码说句话也好啊!
梅绛雪仔细检查了康熙身上的每一处经脉——他这次可真是不比十年前,身体差了许多不说,终究是落下病根,气脉不顺畅。然而这一次的根源……真是让她进退两难。救,还是不救?
许久,女子才终于开口:“张大人,孙太医,李总管我想跟你们三位单独谈一谈。”
“好。”没有丝毫犹豫,张廷玉摒退了所有的其他太医。
“让殿外的人也下去吧,皇上一时半刻还醒不来,让他们不必白等了。”梅绛雪清冷的声音响起。
接着就有人出去传旨,遣散了众人。
梅绛雪看着康熙苍老的容颜,心中竟是有丝心疼,一时间又想起了远在数百年后的父亲,低叹了一声。这一生叹息却让在场的人都紧张不已,李德全说话的声音都禁不住有些发抖:“梅姑娘,您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救,即便不是父亲,冲着那张脸也要赌一把!而且,康熙在位不是六十年么?历史总不会因为自己发生改变吧?
决定了这些,她立刻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张大人、孙太医、李总管,你们三位都是皇上信赖的人,若是想要救圣上,必须要你们配合。”
“梅姑娘,我就知道你有法子!”李德全几乎感激地快要哭了出来,“您说,只要我能办到,拼了脑袋也要把主子的命救回来。”
梅绛雪有丝动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淡淡看着三人目瞪口呆的反应,意料之内。
“你说……要把皇上的肚子割开?”李德全不可置信的问。
张廷玉也是愕然,看向一旁的孙川林,向他征询意见。
“姑娘……这……也……太……冒险了。”孙川林看着她,断断续续几乎说不出话来。
“孙太医,我记得十年前十四阿哥的腿您是照着我的方子治的?”梅绛雪淡淡的问。
没错,他点头默认,当时这三人都在场。
“没错,皇上是阑尾发炎,所以才一直高烧不退,中药消炎的效果不明显,所以需要把这一段阑尾取出来。”梅绛雪道,“三位十年前既然信了绛雪一次,十年后就再信我一次吧。”
三人面面相觑——不是不想信你,而是不敢啊!在皇上身上动刀子,万一真的出事,那是谁也担待不起的。
“如果你们还是不信,我可以找个人来实验。”许久,她无奈地说道——并不想走这个方法,如果真的在某人的身上活人实验,那她真是不够人道——但是如今,也没有办法了,“张大人不妨找个死囚,我可以当场一试。”
“好!”张廷玉这次倒是爽快的答应——为了救皇上,一个死囚算什么,最重要的……难道真的可以这样吗?
“好,还请孙太医挑几个信赖的人,我要先给大家讲一讲如何操作。”梅绛雪道,十年在外的历练,这样的外科手术她已经很熟悉了。
“好。”
***
旨意传出养心殿的时候,所有人又是一阵惊呼——这位梅姑娘刚刚进去不到两柱香的时间,就有这样的旨意传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猜测不透,也只能各自返回。
胤禵在前面走着,她的福晋富察氏紧随其后。——这十年来,自己的丈夫日渐成熟,然而她始终能感受到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就像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已经十年,她还不能代替那个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爷……”
听到身后的人喊,胤禵的脚步慢了下来:“有事?”
“我……”她忐忑不安,“那位……真的就是当年名动京城的‘梅氏少主’?”
本以为胤禵可能会生气,谁知他却忽地笑出了声:“名动京城?是啊,名动京城。”
她一怔:“真的是她?”
“嗯。”胤禵低声回答,声音里却掺杂着复杂的情愫。
“那……你还喜欢她么?”她一向大大咧咧,此时问出来竟是毫不遮掩,正是因为她这样的性子,胤禵对她也是不薄,该有的尊敬全都给了她,此时听她如此一问,竟也是无法回答。
还喜欢她么?刚才不过是远远地望了她一眼,十年前所有的一切便汹涌澎湃记忆扑面而来,让他几乎承受不住。她还是少女的打扮,并未嫁做人妇。这又代表了什么?
“爷……”看对方持久不语,富察氏推了他一下。
“哦。”他回过神来,看着眼中紧张地妻子,淡淡的说,“嗯,喜欢。”
没想到他承认的如此坦然,她却是一怔。
“我一向是尊重你的,所以并不打算隐瞒什么。”胤禵继续说道,“你一向大度,不要跟我计较这些。”
“我……明白的。”她低声,自从嫁入他府上的那一天她就明白的。他三年都没有踏入她的房门,最后被德妃逼得无奈才不得已跟她住到了一起。还好她天性善良,为人又大度,他才渐渐接受了她,将府上的大小事务交给她打理。其实他为人很正派,又很讲义气,府上的妾氏又几乎是所有阿哥当中最少的,她也很喜欢他。只是,从来无法走进他的心里。
“我知道你明白。”胤禵看着一向贤惠的妻子,声音里也有了些许轻柔,“回家吧。”
***
“福晋,王爷还在喝酒。”雍亲王府内一个丫鬟低声过来禀告,乌喇那拉氏微闭了眼,挥手让来人下去。——想不到,十年之后,那个女子还是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牵动他。其实他这些年来吃斋礼佛,早已没人能够轻易让他流露出内心深处的情绪,然而,几乎不喝酒的他却在这个时候喝酒了。
胤禛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脑海中十年前的一幕幕回荡在他眼前,痛得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十年前,她就那么走了。他还未来得及解释清楚那个误会,他甚至幻想真的能有一日跟她共度余生。——可是她轻而易举地击碎了他的梦想。一个不字,十年离索。她走的狠心,甚至没有为他留下只言片语。
不知喝了究竟多少,脑海中始终是混沌的状态,恍惚间,走入了她的房间。
“王爷?”孙小如望着来人,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虽然十年前他接她入京,他却鲜少来她这里,他一向信佛,又颇受重用,不止是她,他其他所有的妾氏也是鲜少去的。
“嗯。”来人浑身酒气,应了一声。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她立刻过去扶住了他——他一向是不喝酒的。
然而,刚刚一碰到他的身子,仿佛触动了某个雷区,胤禛蓦地朝她吻过来。
激烈却带有惩罚性质的吻,伴随着他的声音:“我好想你……”
她感觉有无限的狂喜,几乎不敢相信——他说什么?他在说他想自己?
然而只是一瞬,从他嘴里吐出的名字让她彻底哑然。
“绛雪。”
男子抱着她,手紧紧环着她的腰:“我好想你,绛雪。”
她忽然流下了眼泪。
她记得,清晰地记得回京之后他们的第一次。
那天他过生日。
她被冷落了许久,终于有了借口,为他做了一碗长寿面在夜里拿了过去,谁知道他却直接将那碗面摔到了地上,冲她大吼:“谁让你做的?!”
她惊恐不已,后来才知道他居然是不吃面的。
然后她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立刻就要退出他的书房,他却忽然摁住了她。
那晚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隔七年之后、她入京之后的第一次。
他把她抱在怀里,冷冷说道:“毕竟你在群芳阁里那么久,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
“我……没有。”她试图解释,他并没有给她机会。然后,终于明白,他不信她。因为,他不在乎。
然后,不知缠绵了多久,他却没有留她过夜,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脸上似乎带着懊恼的表情,命人将她送回去。
直到今天,他忽然出现——却是为了梅绛雪。
原来,感情与时间,并不是成正比的。
第二天醒来时,胤禛头痛欲裂,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脸上的惊喜化为无比的失望。
是啊,怎么可能是她。
孙小如也已经惊醒,强自微笑:“王爷,要准备上朝么?”
“皇上生病了,上什么朝?”他应了一句,恢复了以往的神色,“不过要去吏部看看,替本王更衣。”
“是。”她立刻起身替他穿戴,他的眼眸很深,她越来越猜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或者,她从来不曾猜出来。
***
“福晋,王爷昨天是在如夫人那里过的夜。”一大清早,就有丫鬟过来禀告。
“呵。”她忍不住苦笑出了声,果然,一切如她所料,那个女子的归来,打破了他所有的原则,她挥手示意身边的人下去,“知道了。”
当年,梅绛雪是孙小如的替代品,而如今,孙小如反而成了梅绛雪的替代品么?
她的丈夫,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活在现实中,不再沉溺于过去?
门忽然响了,一只小手鬼鬼祟祟的推开了门,惹得她一笑:“弘历?”
“额娘。”弘历今年不过五岁,却生得十分机灵,过来打千儿,嘟着嘴,“额娘,我想进宫看皇玛父。”
“弘历乖,皇玛父生病了,改天再去看好么?”她耐心的哄着他。
“嗯,那弘历给额娘锤锤腿。”少年孝顺地说。
“好。”她爱怜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脸上浮起慈祥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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