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薛珂传
作者:布丁琉璃 | 分类:言情 | 字数:21.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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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6 唐门李氏之祸
第二日五更不到,我迷迷糊糊中被两个二等侍婢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梳高髻戴花钿,换上宽袖对襟的细钗礼衣。
我这人有点起床气,以前赶漫画稿的时候都没有起这么早过,于是,整个早晨我的脸都是黑的。
我的大哥、二哥和三姐都已成家,现在公主府里有品阶的女眷除了我之外,便只有幺妹——永和县主武瑾。
太平公主独自乘坐一驾由四匹骏马所拉的华丽马车,上车时不用垫脚凳,而是由一名清秀的小厮匍匐跪在地上,太平再踏在小厮背上上车。
我在后头唏嘘不已地看着这一幕。
这人呐虽分三六九等,但处于万人之上时,要把别人当人看。处于万人之下时,要把自己当人看。想想太平公主一家以后的下场便知:凡事要留三分余地,不为别人也是为自己啊!
我与八妹武瑾同乘一车,上车时,程野已经候在车旁。我看着他依旧一副清高桀骜的模样,脸上却是罩上了昨日我送他的那半边银面具,露出右半张英挺的面容来。我满意地微笑,不由心情大好。
从府上进宫约莫有半个时辰的车程,虽说昨夜雪霁,天色已渐渐亮起来,但洛阳长街上依旧有些湿滑的冻雪,再加上做小本买卖的百姓陆续摆了摊,车队难免走得慢些。
马车里放了小火炉,十分温暖。武瑾那小丫头已经脱了雀绒斗篷,丸子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我掀开车窗布帘往外看去,程野一脸面瘫地步行,与我的马车并排走着。
“程野你累么?和车夫换个位置吧!”我看他鞋子都被雪浸湿了些许,便好言提醒道。
谁知程野那小子拽的跟二万五八似的,目不斜视。我以为他没听见,便又大声地说了一遍,这小子才慢悠悠转过那张英俊的侧颜来,淡淡道:“不必了。”
我碰了个钉子,只得‘哦’了一声,眼角瞥到别人都换上了御寒的棉袍,而程野依旧穿着一件洗得微微发白的天青色单衣,呼出的气流都凝成了一团团冰雾。我没由来替这个倔强的男人感到心疼,心想回去要吩咐绣坊的人送几套御寒的新衣新鞋来给程氏兄弟,大过年的还穿着单衣像什么样子?
大明宫前王旗飘飘,一派巍峨壮丽。东门处已停满了五颜六色的香车宝马,雍容华贵的贵妇人互相招呼媚笑,比划着身上佩戴的奇珍异宝,眉眼间尽是攀比打量。
我拉着武瑾柔软的小手下了车,一抬头便碰见了老熟人。
“薛珂!”上官静没有像其他贵族小姐般坐马车,而是骑了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身穿七品靛青暗纹武袍,墨色的长发依旧束在一顶小乌帽中,单手执着一柄八尺长刀,跟女版的关二爷似的,怎一个英姿飒爽了得!
我朝她‘哈罗’一声,她笑着跃下马,将八尺长刀扔给一名守城官,与我勾肩搭背道:“走,咱俩一起进去!”
我让程野等一干侍从留在宫门外,便和上官静跟着太平公主一起进了东宫门。
武瑾这小丫头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进了宫之后更是沉默。莲藕般的小短腿隐藏在襦裙下面,披着丁香色的斗篷,看起来跟个团子似的可爱。
我和上官静跟着小太监东绕西绕,在迷宫似的大明宫里转的晕头转向。感觉到武瑾的紧张,我纳闷道:“小瑾子,你怎么老不说话……卧槽到底还要多久才到!”
小太监擦擦额头的冷汗,点头哈腰道:“就快了就快了,县主稍安勿躁。”
武瑾紧紧攥着我的手,细声道:“四姐,我有些怕皇外祖母。”
我问:“怎么,陛下很……严厉么?”
上官静弯腰搓了搓武瑾的小脸蛋,道:“别害怕,陛下不生气的时候总是笑的。”
废话!不生气的时候不笑,难道还哭不成!我翻了个白眼,暗自吐槽。
“皇外祖母虽然总是笑,可她的笑让我觉得不舒服。”武瑾被上官静捏住脸往两边扯,含糊不清道。
小孩子的直觉往往灵敏得可怕。我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又不太想见大boss了,只能希望这条路能够再长点,最好能通往M78星云宇宙黑洞之类的……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不到一刻,便到了象征武周政治中心的明堂——万象神宫。
我曾在电视剧里听闻过这处,直到如今亲眼见到,我才感慨于万象宫的气势磅礴!多边圆顶的神宫高耸入云,分上中下三大层。下层象征四季,各随方色;中层代表十二时辰,为圆盖,盖上盘踞威风凛凛的九条龙;上层象征二十四气,亦圆盖。
汉白玉铺就的台阶直通祭祀天台,文武百官依次二列,分两排垂首静立台阶之上。刹那间明黄玄红三色的王旗随风猎猎,宇宙浩渺,天地寂寥,至尊红颜,紫气东来!
清丽的宫娥、执华盖的女官和内侍、威严的甲胄禁卫军依次而入,雄浑的号角声中,武则天明黄的龙撵缓缓驶入。
百官齐叩首,高呼吾皇万岁!
我和武瑾站在太平公主的身后,太平公主下跪,我也拉着武瑾跪下。武则天的龙撵在我面前经过时,我忍不住微微抬眼去看她,只见华盖下,一身龙袍的武则天略微富态,目视前方,至尊的冠冕下是她雪白的双鬓……我待要仔细看去,那武则天却倏地转过头,锐利的眼神扫向我这边,我吓得一惊,忙垂下头不敢再看。
撵车后紧跟着两位年近中年的皇子,我现在极其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中国历史,以至于现在搞不清武则天的儿子究竟是谁和谁。那在武则天残暴的统治下幸存下来的几位李氏子孙中,我就认得李隆基一个,他穿着深紫绣金的王服,墨玉腰带,垂挂着绣金鱼袋,跟在一名瘦高的中年皇子身后,一派器宇轩昂,锋芒毕露。
武则天上了祭祀的高台,这才端坐在龙椅上,一手捏着佛珠,一手微微抬起,和颜笑道:“众爱卿平身!”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谢了恩,这才随着人群站起来,面朝天阙。这时,武则天身边的宦官尖着嗓子、拖着冗长的音调高声唱到:“天佑武周,福祚绵延。陛下有旨,宣——鹿神大人觐见!”
来了来了!这传说中牛叉得不得了的大人物!
还好我沾太平公主的光,位置靠近祭祀台,站得高看得远,整个大明宫的美景尽收眼底。我两眼放光,伸长脖子往台阶下看去,只见万象宫后的一座七级宝塔缓缓打开,袅袅梵音中,几名身着暗黄袈裟的佛徒抬着一条小撵车缓缓走来。
撵车上薄纱随风盈动,隐约现出一名白衣女子的轮廓。撵车在台阶下停住,鹿神下了车,在万众瞩目中一步一步缓缓地迈上高台。她走得很艰难,大概是终日呆在鹿鸣塔与世隔绝的缘故,她身上早已丧失了人类该有的灵敏,一步一步,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的小美人鱼。
待走近些,我终于能够看清这宛如天神般的女子。
和我想象中那股女王气场不同,鹿神的个子不高,标准萝莉身材,头上以雄鹿漂亮的犄角为饰,穿着一袭素白衣裙,连带着一头如皎洁月光般倾泻的如雪白发,整个人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圣,干净得纤尘不染。
鹿神的面部轮廓比中原人略深,双目被一条素色的鲛绡蒙住,据说是为了避免受世间一切贪、嗔、痴蒙蔽,不看,便无欲。
鲛绡下,鹿神的皮肤苍白晶莹,宛若高山之雪,透着与世隔绝的清冷气息。她的唇形状优美,色泽稍淡,明明是如此漂亮而纯净的人,而偶然间吐露的字眼,却足以让整个神都天翻地覆。
风云突变,今天注定是个不平静的日子。
鹿神很快让我见识到了她金口玉言的威力,而今日的牺牲品,正是创造未来开元盛世的李家三郎——李隆基。
冗长的祭祀文过后,武则天让鹿神再次占卜。鹿鸣塔的高僧在鹿神面前摆了一个类似于八卦司仪的玩意,鹿神以百花之香熏染周身,以甘露之水洗濯纤纤玉指,僧徒的梵音恍如云端传来,在天阙祭台缥缈沉浮。
鹿神缓缓抬起手,那双手在积雪的反衬下越发莹白得几乎透明。她轻轻转动面前那占卜的玩意,指针飞速转动起来……刹那间,在场千余人盯着罗盘屏息以待,静闻落针。
数圈过后,指针停。
靠近天阙台的王族看的最为清楚,武则天捻着念珠起身,指针指向东南方,颤动些许,便牢牢指向皇子中的一人。
仿佛有感应似的,鹿神缓缓抬头看向指针的方向,接触到那抹深紫的身影时,她蓦地微颤。
很奇怪,鹿神明明被蒙住了眼睛,我却仿佛看到了她瞳仁骤缩的惊愕之状。朝臣已有了骚动,武则天顺着鹿神的目光看过去,顿了顿,沉声道:“鹿神,如何?”
在众人期待而紧张的目光中,鹿神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东南处,缓缓停在沉着脸的李隆基身上。
鹿神指着李隆基,花瓣般的唇微微张合,吐出生涩的两个字:“李、唐。”
我看到李隆基的脸唰地由黑转白。
那一瞬有如清水滴入沸油中,文武百官哗的一声炸开了锅,谁也没想到前几日还是大吉的卜卦如今竟成了李唐复辟之兆!这变化实在来的太突然了!
武则天生平罪孽深重,尤其到老了,怕死了,更是怕李氏子孙报复。鹿神的预言无疑触到武则天最危险的一片逆鳞,李家人必定是祸多福少,场面开始失控。
武则天果然大怒,将手中念珠猛地掷于地上,圆润的珠子哗啦啦崩落开来,溅在李隆基身上。
“来人!将这李家逆贼拉下去,打入天牢!明日午时问斩!”武则天几乎是竭力大吼,气喘吁吁,指着李隆基的手都在发抖。
御林军一哄而上,压住李隆基。李隆基面色发白,却是强自镇定,挣开前来缚他的御林军,昂首挺胸道:“不用尔等来羞辱,本王自己走去天牢!”
“陛下息怒!息怒啊!”李隆基身边那位中年皇子倏地双膝下跪,战战兢兢磕头道:“我儿一向游乐于长安,胸无大志,哪有胆子做这般大逆不道之事!陛下三思啊!”
“李显,鹿神的预言从未出错。”武则天冷笑,一把推开前来给她顺气的女官,烦闷万分地坐在龙椅上,屈指揉着太阳穴,她冷声道:“朕用一生换来的江山,难道还会回到李氏手中不成!”
“陛下,臣与楚王交往颇深,深知楚王不是能撼动陛下千秋大业之人!”人群中,一名身穿靛青武袍的女子走出人群下跪,清脆的嗓音在死寂的天阙台上悠悠回荡。在所有人都缄默的时刻,敢于孤注一掷的却是这个女人,那一刻的气氛很是奇妙。
“上官……”李隆基缓下神色,沉默片刻,方才皱眉道:“你这又是何苦?”
上官静长跪于地,以五体投地的姿势磕头,再抬眼时,她眼眶微红。她颤声道:“陛下仁德,还请网开一面。”
武则天本神色缓和了些许,听到上官静为李隆基求情,消除的怒火再次喷薄而出。她指着上官静大怒道:“楚王结党营私,罪加一等!上官婉儿,管好你女儿!谁要是再求情,连坐同罪!”
那位为武则天顺气的紫袍女官惶然跪下,垂首道:“婉儿教女无方,甘愿领罚!”
李隆基被刀剑架着脖子走下祭台。百官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出来为他辩驳。
最初的愕然过后,我浑身发冷:太可怕了!这鹿神若不是和我一样是穿越而来,那她的直觉真是太可怕了!
只要简单的一两个字,便能左右历史!让日月换新天!千万百姓的性命,全捏在一人手里,这种感觉,真是太可怕了!
一场祭祀大礼,就这么唏嘘而散。
不一会儿,天又下起了碎雪。武则天余怒未消地摆驾回宫,神色颇为疲惫。百官散尽,上官静依然跪在台阶上,人来人往,所有人都当她不存在。
太平公主去议政殿找武则天去了,估计是为了赐死李隆基之事,这母女两都一个德行,野心勃勃、心狠手辣。
我拉着武瑾茫然地站在白玉高台上,看到上官婉儿对上官静说了句什么,上官静坚定地摇了摇头。风雪中,两人争吵了片刻,然后上官婉儿扬手,狠狠给了自家女儿一个耳光,怒气冲冲地甩袖走人。
上官静被打得脸偏向一边,脸上的红巴掌印趁着白皙的皮肤,越发显眼刺目。
见上官婉儿走远了,我这才快步跑过去,蹲在跪着的上官静面前,摸着她脸上的红印担忧道:“你没事吧?先起来,老跪着像什么样。”
上官静摇了摇头,眼眶发红,却倔强地一笑,朝我挥手道:“陛下罚我在这跪一天,你别管了。天冷,快回去吧。”
我叹了口气,解下身上的月白红梅的斗篷,披在上官静单薄的身上。带着我体温和淡淡梅香的斗篷覆上上官静身体的那一刻,她哽咽着吸了吸鼻子,伸手死死地拥住我,脸埋在我的肩窝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坚强的、英姿勃发的女孩,在此刻却哭的像个迷途的孩童。
“三郎要死了,我该怎么办?”上官静呜咽道:“那日他问我的问题,我还没来得及给他答案……薛珂,若是没有了三郎,我该怎么办!”
我听了,忍不住鼻根酸涩。好半响才环住颤抖的少女,安抚地轻拍她的背脊,坚定道:“放心吧,李隆基命很大,不会死的。我说过,他会名垂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