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遇见他的, 因为遇见他的那一天，宫中四处都是红艳艳的颜色，仿佛是要庆祝新年。

而我, 讨厌红色, 所以, 那天我撇开了唧唧喳喳的宫人, 独自在御花园里走来走去。冷风吹来, 我不禁“阿嚏”了一声，天是越来越冷了，而我宫里的炭火也越来越少了。

想到这里, 我不禁低低地叹了一声。

“哟，这是谁这么晦气, 在这里叹什么气呢？”一个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我连忙转过身, 看到一个穿着龙纹袍的男子站在那里, 我一惊，知道这八成是哪一个皇亲, 便连忙用扇子遮住了脸，预备退下。

“等一下，”他在我身后叫了一声，“你是……你是不是姓林？”

我愣住了，这才慢慢转过脸去打量他, 半晌, 才点了点头, 轻声道：“是的, 我是姓林,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养荣堂的二小姐？”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遮脸的扇子也慢慢放了下去, 我看了他很久，突然，我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不可置信地叫道：“你是……那个……那个……”

是的，就是他，他是十爷家的小厮，我曾经见过的。

“原来，你真的入宫了。”他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是快乐的，但继而又变得有些黯淡了。

“等一下，你是……你究竟是谁？”我觉得有些奇怪，既然是小厮，怎么现在会穿成这副样子。

“我是先帝的十皇子，也是现在的怀郡王。”他有些讽刺地笑道，“也是，你哥哥嘴里的十爷。”

“可是……”

“谁年少的时候，不会做些出离常规的事呢？”他很随意地笑了一下，“你在宫里也有十年了吧？”

“嗯。”我低低地应了一声，对这个人，我并不信任。

“什么时候出宫？”

“嗯，啊？”

“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是可以出宫的。”他以为我不知道，便耐心地解释道，“我记得你入宫的那年，也将近十五岁了，那么还有几个月……”

“我不会出宫了，”我的声音有些僵硬，一想到出宫，一种很复杂的感觉就攫住了我，我现在不知道自己还想不想离开这个地方，于是我握紧了手中的扇子，尽量平静地道，“我是……皇上的女人了。”

他顿了一下，接着，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什么，他……什么时候？”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加紧了脚步想离开，然而他却紧走两步，跟上了我，继续不甘心地追问：“你为什么要这样，难道进宫后不知道皇上平素是怎么对皇后的？你这么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冷冷地抛出一句。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在娘家那么久，还没过够被人作践的日子吗？”

“我为什么？”我冷笑了一声，“我怎么做，由得了我吗？人的命，本来就不是自己能掌握的！就算我当时没进宫，还不是要被我哥哥卖给你做小，到头来一样受人作践，这和进宫做小有什么区别？！”

话说完，我抬起脚几近小跑一样地回了麟趾宫。

这个男人，他有什么资格来过问我的一切？！

晚上，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我冷的有些受不了，便起身去柜子里找些加厚的被子来盖，刚起身不一刻，便听到，窗户根底下一阵响动，我立刻警觉地往回缩了缩。

是谁？我宫里的下人是没有这么勤谨的，有时甚至不等我歇息，自己就先散了。有那么一两个肯干些的，我也不便总是使唤他们——万一他们烦了，我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那么，这里又是谁呢？

“娘娘，您开开窗户，奴婢是十爷的人，是十爷让奴婢给娘娘送些东西的。”

我一边有些畏首畏尾第走向那个窗户，一边顺手从墙角抓了栓门的短木棒，这才慢慢地打开了那扇窗户，窗子外面，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一身宫娥的装扮。

“娘娘，这是十爷给您的，十爷说，天冷，娘娘先拿着用吧。”她从窗户外塞进来一个包裹。

“你是谁？”我有些警惕地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奴婢叫青娥，就是您这宫里三门外头当差的，只不过一直都是在外头打扫，从没进来过。这包裹里面是手炉里的炭饼和一些碎银子，十爷说了，娘娘尽管用，用完了，再给娘娘送来。”

话说完，她就把那个包裹塞给了我，还不等我说什么，就消失在窗外了。

我又是不安又是惊喜地接过那个包裹，犹豫了一下，就在床上打开了，借着月光，我看到那里面有一个用薄布裹着的小包裹，我戳了几下，猜想那应该是青娥口中的炭饼了，往旁边看去，果然，那有一些不少的散碎银两，在那些东西底下，还压着一封信。

他会写什么呢？我有几分好奇，于是拆开了那个信封，里面只有简单的几句话——使青娥为贴身宫女，将来或有所缺，方便传递。看毕，烧掉。

我把那封信在手中攥成一团，回头找到了那个几乎没有火星的火盆。还好，余火还在，我把那封信丢在火盆中，立刻，炭火变得旺了起来，一点一点吞噬掉了那封薄薄的书信。

我看着火苗燃尽，这才又跑回床边，去看那些东西。

那些银子，我暂时是不敢用的，毕竟我没有月俸，娘家也穷的可怜，这些钱拿出去，一定会惹得下人们议论纷纷。不过……那些炭饼倒是可以用，只要小心点，便可以了。想清楚了这些，我便把那些碎银子缝在了一条平素不用的被子里，又把那些炭饼拿了出来，放在了平时宫女们不碰的小螺钿柜子里。

于是，在那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我第一次过上了暖和的日子。

很快，那些炭饼就用完了，过惯了暖和日子的我立刻又变得一筹莫展。

让十爷给送来倒也不是很难，关键是，我不愿意把青娥这个丫头放在身边，毕竟，她不是我的人，而是十爷的人，现在十爷想和我亲近，这个丫头自然会帮着我。那如果有一天十爷不再需要我了呢，这个丫头会不会一转眼就把我给卖了呢？

所以，我一直都拿不定主意，直到有一天，我宫里的一个宫女去收拾被褥，她有些惊讶和不满地喊道：“娘娘，您这被子里裹了什么，怎么这么重？”

我一惊，连忙将她呵斥了出去。临走时，那宫女疑惑的眼神让我久久都无法释怀。

不能再等了，我需要青娥，不仅因为她可以帮我私相传递，而且，她可以帮我想方设法地将这些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东西藏起来。

于是，三门外面的青娥成了我的贴身侍女，为了这件事，我不得已打发走了身边十几个宫人，因为我需要给这种破格的提拔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些人夜间滥赌，搞得我夜不能寐，所以才遣散她们。皇后对于这些事情一向是不在意的，当我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她只是淡淡地点了头，说这种事情下次不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皇上面前，她不好收拾。

皇上？皇上才不会过问我的事情呢？我暗暗地想着，你们俩巴不得我身边一个人都不剩才好。

然而皇后虽然面子上不在意，但私下里，还是在我的宫里调换了很多新的宫人，不得已，我只能又忍耐了一阵子。

永徽十年初，皇后也到了即将临盆的日子，我想在我宫中的宫人并没有报告给她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那些人对我的防备便松懈了很多，青娥也就在这期间从宫外弄进来不少东西。

他永远是那么周到，寒冬时的炭饼，初春时的蔷薇硝，一件件东西都犹如雪中送炭一样，让我在寒冷的麟趾宫中感到了那一丝丝的温暖。

而且，就在那时，我又一次见到了他，这一见，让我的身心从此也有了归宿。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是皇后临盆的日子。

因为坤成宫缺人手，所以我这里的宫人被抽走了很多，就在我百无聊赖之时，青娥突然走进来告诉我——娘娘，十爷来看您了。

我一惊，然而抬头，却看到他一身宫监打扮站在门口。

青娥很乖巧地将他让进来，然后从外面掩上门，出去了。

“你……来啦。”我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有些紧张，对于这个送了我几次东西的男人，我不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下相见应该说些什么。

“冬天总算过去了，”他很随意地摘下了头上的帽子，仿佛在自己的府里一样，“前几天给你送的点心，还喜欢么？”

“嗯，挺好的，谢谢十爷。”我紧张地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怕我，嗯？”他靠着床柱，站在与我相隔几步的地方。

我尴尬地笑了笑，扭过了头去。

“梅儿，知道么，我找了你很久。”他一手扶着床柱，一手轻轻拨弄着衣带上垂下来的玉佩。

“嗯？”我微微抬了抬头。

“我知道你进宫了，可是没想到，你会变成他的女人……所以，我只让青娥帮我留意每年出宫的宫人里都有谁，要不是那天遇到你，可能就……”

“王爷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苦记挂着我。”我想尽力打破这种尴尬，于是本能地问了一句。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他突然有些激动，“那天你说，人的命，本来就不是自己能掌握的，我……我，梅儿，你知道么，这也是我心里最想说的。”

“你是皇子，怎么会和我一样。”我低声喃喃道。

“喜怒哀乐，于众生是平等的。”他依旧是那样执着地看着我，“而且，知道么……你和她，很像，尤其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的眼神，和她年少在海西时，简直一模一样……”

“谁……”我不解地问道，可抬头却发现，他离我越来越近了。

“没有谁，是你，就是你啊。”他的眼神中带了一种我看不懂的炽热，我有些恐惧，不由地后退了两步，有些高声地说道：“你……干什么，不要过来！”

“我……”他仿佛一下子被惊醒了，低声却不解地道，“梅儿，我喜欢你，真的，我以为你也……”

“我，我是喜欢你。”想到他曾经给过我的温存和体贴，我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这句话，“可是，我，我不喜欢你这样。”

“怎么？”

“那个，很疼……”我想到和皇上在一起的第一夜，他的狂暴简直要把我撕碎了。

“那是因为他不爱你，”十爷竟然微微地笑了起来，“梅儿，可是我喜欢你，我会珍惜你，我不会那样对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慢慢地走近我，嘴唇轻轻地覆了上来，我已是无路可退，只得有些惊恐地靠在了身后的柜子上。他轻轻地环住我的腰，舌头很熟练地在我紧闭的双唇上摩擦，我的呼吸渐渐地平稳了下来。终于在他温柔的抚慰下，我也开始回吻着他。我的手臂也不再僵硬地下垂，反而主动环住了他的脖子。不一刻，我们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他环着我的腰的胳膊稍微一用力，就抱起了我，朝床榻上走去。

“别，别离开，十爷，求你，别放开。”

“不放，我不放，我已经放走了一个，我不会放走第二个。”

“十爷……”

“叫我十皇子”

“十皇子……”

我的皮肤开始变得灼热了，我紧紧地攀着他，不肯撒手，他也是如此，我不记得自己的衣衫是怎样从身上滑落的，一切仿佛就是那样自然——他爱我，我也爱他，于是，在那个微风习习的午后，我真正体会到了男欢女爱的滋味，也真正明白了，爱与被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