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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93.忘却

书名:最相思 作者:炎上 字数:3401 更新时间:2024-11-25 22:31:40

等我完全地清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鸿嘉十五年的春天了。

过去的几个月里,我并不是一直昏睡,确切地说, 我已经清醒了, 只是不愿意睁开眼, 不愿意多说话, 更不愿意面对必须要面对的事实。但我知道在这段日子里, 元昶是每天一定要来的,自从我的胳膊好利索了以后,他依旧是夜夜宿在我这里,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想到这里,我总会觉得无名的恐惧。毕竟, 我生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不见了, 就算是桃花依旧, 人心,又怎么可能回到过去呢?每天在宫里养病的时候, 我总是不由地注视着行事匆匆的宫娥太监,他们的脸上仿佛永远都是如此——谦卑,诚惶诚恐,冷漠——这宫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与他们没有关系。

真是奇怪, 我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些?是因为现在心真的很痛吗?可是前朝的多少位的皇后和太后, 谁又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如果真的要找原因, 恐怕只能是因为祜儿——因为, 他是我的儿子。想到这里, 我倒突然有点羡慕谭淑妃了,终究她只有元昶一个儿子, 别的亲王皇子死了,跟她有什么相干呢!如果这次出事的是慕瑾月或者是林岑梅的儿子,我还会这么打不起精神么?我想我不会的。

元昶大概猜到了我的心思,或者说他在某种程度上和我有相似的心境,所以他每次过来,总要挑一些轻松的话儿说给我听。即便我有时合着眼睛装睡,他也会不厌其烦地握着我的手,轻声和我聊着朝堂上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知道他的心思,更明白自己作为皇后还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于是春节的时候,当看到文珺抱着他刚刚满月的嫡子进来,我不由地笑出了声。

我记得,那是我几个月以来第一次真正地笑了。如果说有什么可以冲淡死的悲哀,那就只有一样——生的喜悦。

于是,随着春天的到来,我的精神和身体也终于彻底地复原了。

“母后,你看我今天这身儿以上好看么?”昭阳穿着新做的衣裙,在我面前很轻盈地转了个圈儿。

“好看,真好看。”我放下手中的燕窝盏,很舒心地笑道,“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料子?看着倒是很轻盈呢。”

“是父皇前几日帮我选的,”昭阳大概也知道我是大病初愈,故而并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粘在我身上,只是很规矩地坐在我旁边,笑着道,“父皇说,女孩子体态轻盈,就应该穿上这样的衣服,这叫做烟笼寒水月笼沙,可漂亮了!我要是会跳舞就好了,那样父皇会觉得更好看呢。”

“你现在学,也不晚呢。”我笑着牵起了女儿的手,果然,那衣服的料子在女儿的胳膊底下飘飘悠悠地晃着,显得十分轻盈优雅。

“我可学不来,”昭阳有些任性地笑道,“我看那些舞娘好累呢,我才不费那个功夫,反正我也不是身无长物,学那个做什么。对了母后,有件事情,我想偷偷地问问您,您能不告诉父皇么?”

“什么事情?”我瞧着女儿的小模样,反倒笑出了声,“怎么连你父皇都瞒着。”

“是三哥哥的事儿。”昭阳撅着嘴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这宫中的人都是怎么了,那天母后出了宫,然后……父皇就……”

“你父皇怎么了?”我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昭阳也很是迷惑地道,“反正,后来就看勤政殿来了奴才,说父皇哪儿也不让我乱跑……再后来,再后来就乱哄哄地,说母后得了急病,也不让我过来,我觉得害怕,要找三哥哥,可父皇却说,要我以后再也不许提三哥哥。”

原来女儿什么都不知道。还好,这样我反倒放心了。若是真要说给她,那骨肉相残的事情,又如何说得清楚呢?她又如何会相信呢?

“母后,”昭阳见我并没有气恼之色,反倒放大了些胆子,轻声问道,“母后,下人们说,三哥哥死了,这是真的么?”

我很是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啊”了一声,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昭阳。终究是在宫城里长大的孩子,昭阳立刻看出了我的不安和犹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哭着质问道:“母后,为什么三哥哥会死,为什么你不去救救他,他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不给叫太医看看,母后……”

“昭阳!”昭阳正哭闹着,却听见门口那里传来了一声严厉的断喝。我们母女两个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只见元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昭阳见了元昶,倒有几分收敛,也不敢再问什么,却只是一个劲儿地往我怀里钻。

“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元昶看到女儿有些畏畏缩缩的样子,自先缓了口气,低声道,“你母后大病初愈,还要精心调养才成,怎么你又来这里哭闹,昨儿是怎么答应父皇的,你忘了,嗯?”

昭阳委委屈屈地盯着元昶,不一刻,看到元昶弯下身子帮她抹着眼泪,心里大约是又放松了几分,于是又小声问道:“那为什么不让我见三哥哥,我想他了……”

“朕说过多少次了!以后不许再提你三哥!”元昶一听昭阳的话,口气立时又变得严厉了起来,“他已经死在西北了,要和你说多少遍你才能记住!”

“没有,三哥哥才没有!”昭阳一脸不服气地哭道,“我亲眼见三哥哥回来的,三哥哥还因为打了胜仗受了封赏!那封赏还不是父皇给的……”

我见元昶的脸色已是不好,忙一把将女儿拉到身后,连忙跪下道:“皇上息怒,孩子岁数小,想来是听到了什么人乱嚼舌头根才,这才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

“我没有!”昭阳拽着我的胳膊,不依不饶地道,“都快半年了,为什么宫里谁都不敢说三哥哥,一说到他,就说什么死在西北了,为什么要这样……”

“昭阳!”这回轮到我急了,我一把扯住女儿的胳膊,把她拉跪到地上,急声训斥道,“你还没完没了了,没听到你父皇说什么,还不赶快闭上嘴呢!”

元昶看着女儿一脸的泪水,这次竟然没有心软。他只是弯下腰,慢慢将我扶了起来,劝道:“身子还没好利索,又是操不完的心了。”

我低了头,并没说什么——这几个月来,我又何尝不想知道祜儿的下落,就算是死了,也总要给我个信儿。今儿看来,果然是这样。如此,我也能安心了。我想罢,便转头望向站在一旁的元昶,只见他依旧是紧紧地盯着女儿,脸上的溺爱之色竟然一点都看不见了,末了,他终于开口道:“昭阳,你三哥哥死在西北了,记住了么?”

“他没有!”昭阳含着泪水不服气地道。

“说,你三哥哥死在西北了,就照着朕的话说!”元昶的口气变得少有的吓人。

昭阳这次索性不吭气了,只是别开脑袋看着一旁。

“好,你可以不说。”元昶出了一口气,捏紧了拳头道,“不过你要是不说,就不用起来——你就跪在这儿,什么时候想通了,想说了,什么时候再起来。你要是自己敢起来,朕就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三哥!”

元昶留下这句让我觉得匪夷所思的威胁,便再也不看女儿一眼,转身拉着我回了内殿。

“今天感觉怎么样了?”元昶扶我在榻上坐稳了,自己也坐在边上,甚是关心地问道。

“早就不碍事了。”我轻声笑着,一面示意宫娥去倒茶。

“胡说,”元昶轻轻摩挲着我的手,嗔道,“昨儿晚上还疼得醒了两次,怎么说不碍事呢?”

“人上了春秋,不比别的时候。”我微微垂了眼睑,轻声笑道,“有时一个姿势歪得时间久了,自然会有些微微地发疼。”

老实说,我身上真正的伤口并不是刀伤——那一刀是我自己扎进去的,不过是为了让祜儿就范罢了,我断然不会连自己的性命都真正地陪上。可那一刀却是宫内外都眼见的,况也是为了元昶才受的伤。故而不管太医如何对他保证,他仍旧是不放心得很。恰巧这一阵子我睡得不安稳,便拿这个做了由头,加上我这番话倒是说得入情入理,就连元昶也信了。于是他不由地握住我的手,低声叹道:“是朕对不住你……”

“皇上何出此言?”我微微地摇了摇头,有些哽咽地道,“是臣妾对不住皇上,养出了这样的儿子……”

元昶苦笑了一下,轻轻在我的手背上按下一个吻,半晌,他方才抬起头道:“你歇着吧,朕还有事情要办,晚上再过来。”

我笑着点点头,但想到外面跪着的女儿,却有些担心,于是忙开口半是哀求地道:“皇上,昭阳还在外头,要不要让她……”

“这事情没有商量,”元昶的口气有些硬,“她现在越来越任性了,别的倒也罢了,可这事情不跟她点破,原本是为了她好,她必须得接受。”

“可是下人们闲言碎语,她迟早会听说的。”我不安地道,“皇上,臣妾想,可不可以不告诉她祜儿对臣妾做的事情,其余的,也可以缓缓透露给她,毕竟父子君臣之道,她也应该明白些。”

“再说罢。”元昶顿了一下,依旧没有松口,“等前头的事情妥了,朕再和她细细地说,不过这事情,”元昶不放心地嘱咐道,“你不要插手,不然,你让昭阳怎么想永旭门那里发生的事情。”

我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自己也微微地合上了眼,歪在榻上养神。

“娘娘,娘娘……”不知过了多久,我被芷若焦急的耳语唤醒,“外殿的嬷嬷说,公主一直在外面哭泣不止,方才跪了有几个时辰后,渐渐气力不支,昏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