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不必担心, ”待为元昶把过了脉，阮太医到外间又细细地说与我，“上了春秋的人, 这是常有的事情, 燥热之邪侵入于肾, 动奇肝肾之阴, 肾阴亏耗, 职失充养，故耳聋神失阴*精充养，则神疲。再加上连日来事情多, 皇上用心竭力，辛劳多时, 这才会突然觉得晕眩。奴才这就去开方子, 皇上用过之后, 自会好转起来。”

“这就好，”我有些失神地点了点头, “这就好。哦，等一下，阮太医，敢问皇上其余起居调养，还有别的需要注意的么？”

“娘娘圣明, 奴才闻得娘娘也是自幼精通海西医理, 这点事情, 娘娘只怕早已猜到, ”阮太医连忙奉承道, “既然是劳心，自然是要注意休息, 闲杂事物一概不问，更不能动辄用气，调养一两个月，势必会见好不少。”

“好了，本宫明白了，你下去吧。”我挥手遣走了太医，又连忙去里见查看元昶。

我轻轻掀开帐子，见元昶又熟睡了过去，便放了心。然而左思右想却还是不忍心离开，于是便轻轻坐在了床侧。看着他现在平静安详的面色，我心里不由得五味杂陈，这么多年了，仿佛只有在他生病的时候，我才能跟真切地感受到他作为我丈夫的身份是何等重要。每到这时，我总是怀着女人的仁慈，希望他早点醒过来，然而作为皇后，我却又不得不担心，如果他真的醒过来，那些搁置下来的事情，将会怎么样。元昶说，祜儿的一举一动关系到天下苍生的黎民社稷，可他自己呢？他才是九五之尊，他若是有个好歹，我要怎么办，偌大的宇文家要怎么办，朝堂天下的四海苍生，又要怎么办呢？

正想着，却见元昶的手动了几下，慢慢地醒了过来。见到我在身旁，他便连忙拉住我的手问道：“方才，你传太医了？”

“嗯，”我点点头，连忙安慰道，“不过是密诏，只有小顺子一个人知道。”

元昶这才松了一口气，微微点头道：“做得好，做得好……来，扶朕起来。”

“皇上，”我忙劝道，“太医说你身子还需要加以时日调养，这会子刚醒，忙着起身做什么。等喝了药再起来也不晚呢！”

“你没听小顺子说，那群言官还等着呢！”元昶没好气地道，“这会儿不赶紧打发了，又是说不清的麻烦。”

“臣妾已经让他们散了。”我沉吟了一下，仍是说了出来，“多大的事情，不值得这么动气啊。”

“散了？你怎么让他们散了的？”元昶疑惑地看着我。

“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叹了一口气，“臣妾赶着让祜儿上了个折子，自请免去此次出征的赏赐。那些御史等得不就是这个！说穿了，事情再大，也不过是你们父子君臣的家事，哪里轮得到他们说长道短！”

元昶微微摇了摇头，刚想张口说什么，却听见外头一阵轻声的喧哗，不一刻，见芷若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回禀道：“娘娘，方才芙蓉馆的嬷嬷来说，昭阳公主在御花园玩耍，不小心磕破了额头，所以……”

“什么？”元昶才听了一半，就着急得要起身去芙蓉馆，一面又骂道，“这些没用的东西！这么大的孩子都看不好！一个个都活得不耐烦了！”

“好了好了，”我连忙按住他，也有些焦急地安慰道，“下人不好，臣妾自然会处置，您这身子刚才还说需要休息，怎么这会子就着急了呢。皇上暂且放心，臣妾这就过去看看。”

“快去快去，”元昶急急地道，“让太医过去，哦不，让掌院太医过去，给昭阳看伤！”

“究竟怎么回事？”我急匆匆地赶到芙蓉馆，吃惊地发现昭阳竟然满脸是血的坐在那里，“你这么大的孩子，怎么会摔成这样！”说罢，我不由地怒气冲冲地对下人呵斥道，“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让公主摔成这个样子！来人，把这屋子的奴才都拉出去，廷杖八十，全都滚到岭南去赎罪！”

底下一片惊恐的磕头声顿时响了起来，昭阳倒是也有些害怕，这才梨花带雨地拉着我的手，半是央求地道：“母后，不要管他们了，我，我不舒服嘛……”

我连忙从下人手中取了浸透着温水的帕子，想帮女儿擦去脸上的血渍，但昭阳却躲避着我的擦拭，带着哭腔道：“不嘛，不要擦，会疼的。”

“昭阳听话，”我连忙哄道，“不擦干净，太医怎么进来给你看伤呢？”我一面说着一面尽量轻轻地将女儿脸上的血渍擦掉，彼时也觉得心疼，不由地骂着跟昭阳的人道，“都是死人啊！公主伤成这样了，为什么不给把脸上的脏东西擦干净！”

我慢慢地帮着不情不愿的昭阳擦拭着脸庞，然而擦得越干净，我却越觉得奇怪，这孩子的脸上虽然尽是血渍，可是，伤口在哪里呢——

“母后……”终于，昭阳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小声道，“母后，我，我其实，没摔伤……”

“你说什么？”我愣了一下，硬是没反应过来。

“母后您别怪他们，是我让他们这么说的。”昭阳小声地辩解道。

“荒唐！”我“啪”地一声将那帕子丢进下人正举着的水盆中，水花一下子溅了昭阳一脸，我不顾女儿溢满泪水的伤心，厉声呵斥道，“你还知不知道轻重！这种事情是能拿来闹着玩的吗！你知不知道你父皇差点因为你急出病来！”

“我，我……”昭阳的半边脸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血渍，撅着嘴抽泣道，“母后，我……”

“够了！”我霍地起身，不顾女儿哭得泪水涟涟，对底下的人骂道，“好啊你们，平常都是这么教导公主的？！好的不学，这种下三滥的手法学得倒快！本宫看你们也不必去岭南了，全都给本宫下禁卫廷！”

说罢，我转身就要回元昶那里照看他。孰料被昭阳一把抱住，只听她在我身后哭道：“母后，母后，你别走啊……我，我想你了母后，别走，别把昭阳一个人扔在这儿啊……”

听到女儿可怜巴巴的请求，我又不由得心软了下来。我叹了一口气，俯身抱住她，强压着心中的不耐烦，轻声安慰道：“又怎么了？母后不过今天少看顾了你几次，怎么又耍开脾气了？”

“我，我，我……”昭阳结结巴巴地哭道，“可是我，我真的，真的受伤了啊……”

“真的受伤了？你哪儿伤着了？”我皱着眉头问道。

“我，方才我，我出恭的时候，流了好多的血。”昭阳搂着我的脖子，低声道。

我听了女儿的回答，倒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片刻，我不由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嗔道：“你呀，原来就为这个？”说罢，我摆了摆手，叫下人们都下去，只留了一两个平日贴身伺候昭阳的嬷嬷在身边。见人都渐渐散了去，我这才低声问旁边的嬷嬷道：“方才，可帮公主收拾干净了？”

“回娘娘的话，”昭阳身边的大嬷嬷回道，“已经帮公主收拾干净了。”

我点点头，但忖度了一刻，又问道：“那她脸上的血又是哪里来的？”

“那是……”昭阳不等嬷嬷回话，就扯着我的手道，“那是，那是我让他们去御膳房弄得猪血……”

“你可真不嫌脏啊！”我不由地嗔了一句，继而拿着帕子继续帮女儿把脸上收拾干净了，这才抱她入怀，轻声安慰道，“孩子，不用害怕，哪个女人不是打这时候过来的呢？出红是好事情，说明你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昭阳眨眨眼睛，疑惑地看着我道，“母后，我现在还不够大么？”

“你过去呢，是大女孩，现在嘛，就真的成了一个小女人了。”我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

“这有什么分别呢？我听不懂啊母后。”昭阳依旧撅着嘴，甚是不解地看着我。

我在心里暗自苦笑了一下，心想和孩子解释这种事情真是不容易，说也奇怪，我那时候，又是怎么经历的呢？好像也是懵懵懂懂的吧……姨娘她是很少和我说这些个的，很多东西，还是来了中原以后，孝慈皇后所教授给我的。我左思右想，掂量了半天，这才谨慎地开口道：“你成了女人呢，就有了更多的责任要承担，过去你说错了话做错了事，父皇母后多少还会为你掩饰，可你今日既然已经成人，很多事情，就要以你公主的身份去担当。而且，你成了女人，以后就不只是父皇母后的女儿，将来，你也会和母后一样，有自己的夫君，儿女——这，就是女人了。”

昭阳转了转眼珠，半似听懂地问道：“那就是说，我可以和邓姐姐一样，嫁人了？”

“真不害羞！”我笑着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不过大略也就是这个意思，等过上个一年两年，给你行了及笄礼，你就和你的皇兄们一样，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昭阳这才如少女般羞涩地微微低下了头，半晌，她才小声地道：“那，我要找一个和三哥哥一样的夫君才好，我可不学邓姐姐，跟那个蠢东西守在一起。”

女儿耳语一般的话让我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我连忙遣退那些嬷嬷，只将女儿抱得更紧，低声问道：“邓莹她……过得不好么？”

昭阳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并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看三哥哥还是挺念着邓姐姐……是邓姐姐自己傻，三哥哥要她出来见一面，她都不肯呢。”

看来邓莹还倒是很守妇道，只是……可怜了我的儿子。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女儿放下，有些无奈地道：“得了，你既已有了出红，也该好好歇一阵子，母后过去看看你父皇，他身子也不大爽利呢。”

昭阳这一次倒也没有缠着我，只听话地散开了手，然而我刚走了两步却听她在我身后问道：“母后，你会让三哥哥娶媚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