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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74.冷面

书名:最相思 作者:炎上 字数:5869 更新时间:2024-11-25 22:31:40

我不知元昶究竟存了何种心思, 竟然在事情的半中截就跑了回来。我仔细想了想,也并未觉得方才自己有什么破绽之处,便只跟在元昶身边伺候, 只作和平常一样的神情。

“皇上, ”待下人退尽, 我这才轻轻地帮他揉着额头, 半带责怪地道, “怎么好好的,竟然也不问了,白丢下那些人在东宫, 倒把瑞儿也搅得迷糊了呢。”

元昶半闭着眼睛,许久都没有说话, 末了, 他方叹了一口气道:“他自己的事情, 让他自己看着办吧,连着两个儿子都保不住, 将来这江山如何放心交给他!”

我一惊,心想这次倒是我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但我面上仍旧是顺着他道:“这事情,倒也不能全怨瑞儿,想当初, 臣妾不过是一时里欢喜, 这才赏了她高了些的封号。想来, 瑞儿也是碍着臣妾的面子, 这才有所忽略。”

“听说那个易良娣不老实得很!”元昶哼了一声, “朕平日里风言风语听着,她倒像得了谁的御封似的, 整日在东宫拿大。就算是你提携了她,可也终究是个姬妾,瑞儿连身边的女人都不知怎么好生□□,真是……嗯,这是什么?”

元昶不知何时睁了眼,指着面前桌子上随意丢在一边的小册子问着。

“哦,那个,”我装作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声音很是小心地道,“那是前几日,臣妾说要找来佛经给佑鸿祈福,易氏倒也乖,现赶着给抄了几页样子送来让臣妾瞧瞧的。这几日事多,臣妾也未曾细看,大约是前些天送来的散乱经文,不知她们哪个收拾屋子,又给撂了出来。”

“无事献殷勤。”元昶一面听我如此说,一面取过那几页纸瞧了几眼。倏地,他的神色变得紧张了起来,我只当没瞧见,又去帮他揉着肩膀。忽然,元昶抓住我的手,低声问道:“这些,真是易氏送来的?”

“名签上都写着呢,不然哪敢让她们混往这里送,”我故作疑惑地道,“这东西弄来,左不过是谁丢在那里了,又能……”

“原来是这样……”元昶喃喃道,半晌,他方才将那几页经文塞到我手上,低声道,“借着这个由头,将她弄死吧,对外就说她暴病身亡了。不管他易家功劳多大,朕的皇孙总是要保全的。”

“皇上,”我也仔细看了看那经文上的字,这才略有所思地道,“这,恐怕不成,事情还没查清楚,怎么好下手呢,况笔迹这一条,也说明不了什么,此为其一。其二,若是查清楚了,易家仍然是朝中的重臣呢,既然佑鸿已是如此,这么做会不会……”

“易家的风头,也太盛了些。”元昶冷笑道,“至于佑鸿,他能不能保全,老天还没说准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说罢,紧紧地盯住了我,鹰隼一般的眼神仿佛要把我穿透,但我却毫不退缩地对上他的眼睛。突然,他一把将我拉入了怀中,深深地吻了下去。我慌乱地回应着他,可脑海中,却不断的闪现着那夜里我在暗道中所遇的情形。

因为顾虑着和泰儿的母子情分,我并没有告诉元昶我设下这个局的全部前因后果,难道,是他猜透了这些,还是,那夜里出现的,原本就是他?

可如果真的是他,这一切,又要如何收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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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礼郡王妃还跪在外头哭呢,您还是……”芷若在一旁试探性地回报道。

我略抬了抬头,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揉了揉已经发酸的脖颈,淡淡地问道:“她来了多久了?”

“回娘娘,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自那日里元昶私下里与我说了易家的事情,我也便暗暗地吩咐了禁卫廷细细查访。几天下来,禁卫廷便从宫门侍卫那里“拿到”了带有易文玮笔记的家书。上书她请求家人进宫探视时送进来牛黄若干云云。此事因为是皇宫内闱隐情,故虽然波及了不少人,但依旧没有敲锣打鼓地去找。况且,我下手吩咐心腹下的药,我自己心中自然有数——当日将牛黄加入佑鸿的药中,并不会伤及他的性命,只不过会让小孩子出现暂时的假死,若是加在大人的药中,也不过是一时的晕厥而已。所以,在彻查易文玮的几天中,佑鸿也因为“皇天洪福”所佑,慢慢地好了起来。再加上易家在外朝的身份,即便是易文玮没有子嗣,我与元昶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这把这件事情压在了宫内,对内立时下了严旨赐死,对外只说易文玮是暴病身亡,但却使易家知晓一二,也让他们明白,我们这么做是在最大程度上保护了易家——毕竟当年永徽年间的上林行宫一案,也有只诛父母妻子亲族,不问旁支的先例。当年林氏一门有女为先皇太嫔,尚遭此劫,今日易家的事情若真的当真追查起来,只怕会闹得之大不小。然而我们有“好意”,并不是人人都能够看得明白。赐死的圣旨刚从坤成宫发出去,易文珺就立刻进了宫,声泪俱下地给她姐姐求情。

“罢了,”我将手中的香囊缝下最后一针,挑出了碎线。这才起身整了整衣袍,道,“难为她心眼实在,有了喜还这么个折腾法,本宫这就去看一看。芷若,”我微微偏了头道,“你去编书的文宜馆找礼郡王,让他过来好生照顾自家的女人。”

芷若会意,立刻点了点头,下去了。我又唤了别的宫女上前扶住我,慢慢踱出内殿。

“母后,母后”易文珺一见到我出来,忙膝行到我跟前儿,泪眼婆娑地道,“母后,儿臣知道文玮姐姐犯了大罪,本无可恕。可求母后看在我易家祖上几世清廉的份上,绕过文玮姐姐这一次……”

我不露声色地绕开她,在上首缓缓坐下,又用眼神示意不相干的人出去,这才冷冷地开了口道:“还不快起来呢,都是做了胎的人了,在下人面前,你这像什么样子!”

“母后,您肯绕过文玮姐姐这一次么?”她会错了我的意思,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我没好气地摇了摇头,有些不耐烦地道:“文珺,皇上与本宫只是赐死易文玮,这便是给了你们易家天大的面子!你还不足,竟拿易家的清廉与本宫相威胁,亏得你贵为皇子郡王妃,怎么连这些儿都不明白!”

“母后,”文珺苦笑了一声,渐渐收住了眼泪,有些哽咽地道,“儿臣再糊涂,也明白母后的意思,只是……儿臣今日也不是为了易家来求母后,儿臣,是……是为了自己。”

“真是荒唐!”我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姐妹情深竟然可以让人糊涂到这种地步!况且那夜里,易文玮在与泰儿见面时也说了,她对易文珺的情分,只怕也没有易文珺想象的那么好。如今易文珺竟然还来给她求情,简直是糊涂到了极点!想到这里,我不禁呵斥道:“易文珺,你既然已经嫁进宇文家,自此便和易家没有了瓜葛。即便你们实为姐妹,现在也是名分上的妯娌——况且易文玮还次你一等,连嫡妃都不是!哪有你大伯哥哥房里人除了事情,小婶子反而来求情的!便是在民间,想来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母后,”文珺泪眼盈盈地望向我,低声下气地哀求道,“母后所言极是,儿臣也不敢再辩什么……只是,母后,文玮姐姐对儿臣,是有救命之恩的……儿臣三岁时,曾与自家姐妹在府中水塘边观鱼,那日里,儿臣因脚下不稳跌入水塘中,险些丢了性命。亏得文玮姐姐喊来了家丁,这才得救……儿臣今日,虽也知晓文玮姐姐犯了大错,父皇母后固然是不肯再恕。可文玮姐姐的救命之恩,儿臣至今无以为报,故今日,儿臣冒死也要求母后饶过文玮姐姐这一次。若母后真的肯开恩,儿臣情愿打自己这里让出郡王嫡妃的名分,请母后下旨在云家另择佳媛聘为礼郡王妃。我易家自此再也不敢与云家争锋,甘愿永居其下,以此赎罪。”

我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心中却不由地冷笑了一声——怎么易家尽出这种缺心少肺的女人!就易文玮那种争强好胜的个性,当年没准儿就是她把易文珺推下去的呢!果然这女人没什么心机,左右还是让她姐姐算计了。想罢,我放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得下人说,礼郡王来了。

泰儿今日穿了一件深绿色的皇子郡王袍,看上去让他整个人都老了几岁似的。他必然已经从芷若那里得了信儿,进来时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沉默,待他俯身行了礼,我也不与他啰嗦,立刻开口道:“得了,都起来吧,叫你来也不为别的——文珺有了喜,怎么你还任她在宫里宫外这么个乱跑法儿!”

泰儿忙又叩头谢了罪,赶着转身去扶起文珺。但文珺却不肯起身,反而一把抓住了泰儿,连声哀求道:“王爷,求您帮帮妾身,救救妾身的姐姐吧。”

泰儿迅速转脸望向我,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两个人,回手接过了芷若递上来的茶,泰儿只得收回了目光,可脸色却比方才更加难看了,只听他冷冷地对文珺道:“我有没有说过,不许你为这种事情来聒噪母后。”

“王爷!”文珺紧紧地抓着泰儿的手,就如同那日里易文玮抓着瑞儿一般,泪流满面地道,“王爷,救命之恩大如海,况且妾身与文玮姐姐是骨肉至亲,委实不忍心瞧见自家姐妹横遭此劫……”

“她是你的什么骨肉至亲,嗯?”泰儿的声音越来越冷,我惊讶地发现,他那冷酷的样子竟然与元昶何其相似,“不过是叔伯姐妹,又不是一个衣胞里面爬出来的!易文珺,你记好你的身份!你是礼郡王妃,你腹中的孩子才是你的骨肉至亲,如今你这么个折腾法儿是不是预备将本王的骨血置之不顾!”

“王爷,自妾身嫁给王爷,哪一件事不是依从王爷,只这一件事,求王爷……”

“你有完没完?!”泰儿不耐烦地打断她,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厉声呵斥道,“你听好,你的文玮姐姐,她是罪有应得!她不过是东宫的姬妾,却存了麻雀变凤凰的念头。这事情,东宫内外谁人不知!如此不安分的人,就是今日不死,明日也难逃一死!父皇母后已经给你易家留了脸面,你可别因为她,害得你们一家几代也落得个只诛亲族,不问旁支的下场!”说罢,他一把将易文珺推到几个在旁边伺候的宫女身边,低声呵斥道,“去!送王妃回王府。没本王的话,谁也不准放她出房门一步!”

几个身强力壮的宫女忙半拉半拽地将易文珺带了出去,她不再哀求,只是泪流不止地望向泰儿。泰儿背对着我,一路看着文珺终于消失在殿外,这才慢慢地转过身来,郑重地跪下道:“是儿臣治家不严,望母后恕罪。”

我浅浅地出了一口气,略挑了挑眉,口气不明地道:“姐妹情深,倒也难得。”

泰儿却惶恐地很,听了我的话,又叩头下去道:“文珺年轻不知事,母后息怒。还望母后看在她有孕在身的份上,宽恕一二,若不可恕,儿臣甘愿代领。”

“你起来吧,”我轻轻放下茶盅,淡淡地道,“本宫没有怪她。”

泰儿这才慢慢地起了身,垂首站在那里。我轻声叹道:“这么多年了,宫里这样的女子,真是不多见了呢,难得啊。”我看泰儿微微抬了抬头,又继续道,“治家以教化为主,张弛有度方位上,回去别难为了她,嗯?”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泰儿忙答应道,“既如此,儿臣这便回府看看她。”

“等一下,”我略抬高了声音,叫住了他,“有件事情,倒得和你说说,你父皇昨日和本宫提了,易文珺若是能诞下嫡子,过年开了春,就预备给你再选姬妾。”

“母后,”泰儿有些急切地回道,“儿臣原来就回过母后,儿臣没有太子那样的能耐,更没有那样治家的手段,自然不想这么早就备选姬妾。再加上现在又赶上编书,依法没这个心思了。母后和父皇说说,这事情就别办了吧。”

我却没有马上接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道:“是么?你原也有不及你大皇兄的地方呢。”

泰儿对上我的眼神,渐渐领悟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他叹了口气,这才毕恭毕敬地道:“太子天下至贤,儿臣知道自己的深浅,自然不敢和太子比肩。”

“你方才有句话,说的不错,”我却不理会他的话,只是淡然道,“人若是不安分,就难逃一死,”我微微点了点头,方道,“这话,说得透彻。”

说罢,我略歪了歪身子,金凤花染得指甲轻轻按在太阳穴上。我凝视着泰儿,带着一丝悔意的口吻继续道:“孩子,你出生那年,正是国泰民安的好年景,故而你父皇特地赐名为‘泰’,皇觉寺的法师合过你的八字,说你是这大齐国最为有福的皇子。可是孩子,你懂不懂,什么,才是福?”

泰儿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躬身道:“儿臣愚钝,望母后明示。”

“平安,”我轻声道,声音不知为何竟然有了一丝沙哑,“平安,才是福。你看看你的几个皇伯皇叔,难道还不懂么?你看看你十皇叔,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所以,祖宗的洪福才会保佑着他,使他一生无灾无难。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该比母后清楚这些吧。”

泰儿又垂下了头去,我希望我的话能够打动他,尽管在宫城见惯了父子兄弟间的相残,我觉依旧无法接受我们母子之间可能会兵戎相见的那一天。终于,泰儿抬起了头,很认真地跪下道:“母后的心思,儿臣都知道。母后放心,儿臣,会记在心里,铭刻在骨头里的。儿臣说过,这一生,只愿意守着母后尽孝。若是母后能给儿臣这个机会,儿臣就是当下死了,也是情愿的。”

我望着他的眼睛,却很难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良久,忽然听得下人来报说:“回娘娘,东宫易良娣已遵旨自尽。”

我点了点头,只见他的嘴角轻轻抽动了几下,神色并未见有什么变化,那一刻,我不知为何竟有些可怜易文玮了——她这一生,究竟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冷面冷心的男人。我不由地微微摇了摇头,转头对复命的下人道:“跟皇上回了么?”

“回娘娘,皇上早已命奴才不必回报,只和娘娘回复便是。”那太监捧上一个托盘,恭敬地道,“这个香囊。是易良娣特意做给娘娘的,易良娣说,自己无福侍奉娘娘,这桂花香囊,原来是娘娘的最爱,故特地做了一只留给娘娘,算作尽最后的孝心。”

我示意芷若将那只香囊捧了过来,眼睛却一直在观察泰儿的神色,他依旧是那样的波澜不惊,只是在芷若经过他身旁时,微微握紧了左手。我从芷若手中接过那个香囊,把玩了一刻,轻声道:“这倒是好活计,只是可惜了——终究,是个罪人之物啊。”

夕阳渐渐地起了来,桔色的余晖从窗子里斜斜地打进屋子里,殿外的宫人们早已开始忙忙地准备烛火灯具,与殿外那略显嘈杂的情形相对应的,是坤成宫内略带哀伤的寂静。我看着泰儿的身影被夕阳渐渐拉长,心里的伤感和无奈仿佛也憋得越来越重,慢慢地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突然想起海西的民谣曾唱,在夕阳中诞生的女子,是注定红颜薄命的。那一刻,我的思绪竟被这种伤感的静谧气氛和光怪陆离的回忆搅得混乱起来——仿佛很远却又很近的一个女子,渐渐浮现在我的眼前,她正沐浴在夕阳中,忧伤而凝重地道——

“她们以为,你娘,夺走了她们的整个世界。”

我心底的哀伤终于冲破了胸口的最后一道设防。我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轻声在心里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男人的世界,女人是夺不走的,就如同,他们从来也无法走进女人的世界一般。”

末了,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渐渐地松开了手心,任那只香囊一寸一寸地从身上滑落。我无可奈何地抬起眼看着泰儿,定定地道:“物是,人非。”

那香囊又一次跌跌撞撞地滚到了泰儿的脚边,但这回,我再没有犹豫什么,迅速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正殿,连泰儿有没有执礼相送都顾不得了。

我哀伤,不但为了我的儿子们,也为了那个曾经背叛了我两个儿子的女人,更为了,那不知何去何从的未来,以及,我的身不由己。

因为,在这个宫城里面,每一刻,都会物是人非。

鸿嘉六年夏,东宫嫡妃虚位以待三年已满,姬妾云氏母以子贵,被继立为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