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赶着要去云州平叛，新任荣郡王的大婚仪式办的是既草率又隆重——礼部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拿出了大婚的步骤，而元昶则觉得于此逼荣郡王成婚不大妥当，于是，就像当初先皇为了补偿元昶大婚时那样，元昶这一次给谭家的聘礼和荣郡王府的修缮恩赏越加越多——简直快超过当初元昶作为亲王时大婚的标准了，不过这倒堵住了谭太后想拿梧鸢的婚事说事的念头。

自来没有白得的好处——荣郡王夫妇大婚不足半个月，元昶就迫不及待地催老八去了云州。尽管云州吃紧，可是皇宫里的春节还是照旧热闹。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荣郡王府的第一个春节，就在没有男主人的时节，萧条而冷清地悄悄来临了。

“母后，这是什么？”瑞儿好奇地问。

因为有身孕且即将临盆，元昶把宫里大部分杂事都从我这里分了出去，并央求着太皇太后来替我打理——我本以为这事情会落到太后身上，孰料上一次梧鸢的事情出了之后，元昶对自己的亲娘反而越来越冷淡，倒是和太皇太后越走越近。自元昶登基后，太后的身上起了那么些让我觉得奇奇怪怪的变化，再加上她竟有心废后，故而我倒是乐得看到这样的情况，况且元昶天生的牛心左性，我也越发懒得去劝。转眼进了腊月，我倒是越来越清闲，每日里不是读书习字，就是作些针线女红。今日里又是闲来无事，便拿了剪子来随意剪了些窗花图案。

“母后还没剪完呢，”我笑道，“过会儿你便看出来了。对了，瑞儿这几日学些什么呢？”

“回母后，儿子正念《孟子》，再有两天就念完了。”

“骑射怎么样了？”

“儿子能策马了，跑得可快了！”瑞儿说着，脸上不禁有些喜悦之色。

我扭头瞧了一下站在身边的儿子，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欢喜，不过想到元昶前些日子说过的话，我还是笑道：“那敢情好，不过可不能怠惰啊。”

“儿子知道。”瑞儿脆生生地答道，“母后，瑞儿今儿中午能在母后这里用膳么？”

我停下了剪子，笑道：“怎么，又想吃炸鹌鹑了？昨儿刚才进上来，母后已经让御膳房给你单作了。”

“不是，”瑞儿摇摇头道，“瑞儿是想和两个舅舅比比骑射，有日子没见到他们了。”

“也好，”我笑道，“母后一会子召他们过来便是。”

“谢母后！”瑞儿高兴地道，“噢……母后剪的这是……小兔子！可它肚子里面是什么啊？”

“还是小兔子啊，”我笑着摸了摸瑞儿的脑袋，“舐犊情深，乃常情也，你在书房没学过么？”

瑞儿眼珠一转，天真地笑道：“哦，儿子明白了。那母后肚子里的，是不是小弟弟啊？”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剪的东西不该给孩子看，不过这孩子倒是鬼精灵。于是我丢了那剪纸，笑盈盈地道：“你还什么都懂，母后问你，你想要小弟弟么？”

瑞儿歪着头想了片刻，才道：“瑞儿想要小弟弟。可是父皇想要个小妹妹，所以母后还是在肚子里面放个小妹妹吧。”

这说法倒是新奇，我不禁笑道：“瞧把你乖的……谁说你父皇想要小妹妹了？”

“昨儿儿子去勤政殿，父皇正和一位大人议定公主名讳的排辈呢。母后，你说公主不就是小妹妹么？”

我笑了一下，心里却有些发涩，曾经，我和元昶眼巴巴盼着的女儿，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任是谁，都会感到难过吧。

“母后，母后……”

“母后再剪个大马吧。”

“好啊。”我回过神来，又拿起了剪子。

“娘娘，”芝兰过来回报道，“娘娘，您说的人带来了。”

“好，”我点点头道，“鼓瑟，你带大皇子下去用些点心。”

瑞儿见我有事，很乖觉地跪了安，下去了。

“叫什么名字？”我打量着那女孩子良久，方才缓缓地开了口。三四年未曾见她，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这孩子虽然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但瞧上去眉眼倒是已经有些出挑了。

“回娘娘，奴婢小名冬儿。”

冬儿，看来我这个庶出的妹妹是冬天生的，万姬想来不待见她，也不曾给她改个好名字。

“冬儿，你起来吧，”我淡淡地笑道，“你我本是姐妹，不必如此。”

这孩子见我突然语气和起了起来，颇有些惊异，甚至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也难怪，被我扔在宫女堆里那么些年，早学得小心谨慎了。

“娘……娘娘，奴婢，奴婢不敢。”

“哎，”我叹了一口气，慢慢道，“你本来是陪嫁的，早先不该让你到底下去干活，只不过，中原的规矩大，比不得海西，皇上呢，勤政爱民，不近女色，再加上你原还是个孩子……本宫那时候也是没法子啊，这才让你受了这么些年的委屈……冬儿，以后，你莫要怨姐姐才好……”

“奴婢不敢，”冬儿扑通一声跪下，颤颤地道，“奴婢知道皇后疼奴婢，这几年，虽是在下面干活，可芝兰姑姑一直交待过管事的姑姑，也没让奴婢受了委屈……奴婢这些年，也想着，想着，想着……姐姐。”

我顺势轻轻地拉住她的手，等她哭够了，我方缓缓地道：“好了，莫哭了。从今天起，你就搬到嘉德殿去，以后不要自称奴婢，也不用干活了，到那里，衣食起居自会有人照应你……还有，你这名字是谁起的？”

冬儿摇摇头道：“奴婢不知道。”

“这名字起得可不大好，”我笑道，“你瞧着中原的小姐，哪一个不是芳名动人，罢了，本宫给你改一个，就叫……就叫黛芸，如何？”

秋芸香墨案，眉黛袅如山。没来由地拼出了两句诗，勉强可以形容这丫头的气质。

“奴婢全听娘娘的。”冬儿大约听这名字好，竟然也没有反驳。

我略笑了笑，便让芝兰带她下去了，看来芝兰当初办的这事情，还是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