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 亏得项漪澜的竭力维护，他家奶奶婶婶什么的，很少来找我的麻烦, 当然, 项老太太是个相当有教养的人, 从来不会带脏字骂我。也很懂得约束她带来的人。由此我还知道了一件事, 项漪澜为人表面谦和有礼, 可是一旦触动了他的底线，他就会微笑着把你往死里整，一点余地也不留。既是到目前为止, 他还没有把这一特点用到他的家人身上，也是足够让人忌惮的。毕竟, 真个西流二十八岁的尚书, 也就他这么一个。

“嘣！”琴弦断了。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架了。看不清琴弦, 手指都磨起了血泡。

“别弹了！”有人按住了我的手。

“本来就没打算再弹，琴又被我弄坏了。”

“担心他的话, 为什么不去找他。”

“我说，太子殿下，你对翻墙这种事这么有兴趣吗？”

“我比较喜欢爬墙。”

“你想说红杏出墙吗？”

“我充其量是朵红梅。”

“好恶俗的比喻！”

“可是你不讨厌，不是吗？”

“没有比这句更恶俗的！”

西流少丽笑着笑着突然就停了下来，我问他怎么不笑了。他停留一会儿道：“有人来了。”

“那你赶紧躲起来。”

只听蹭蹭蹭的脚步声, 项漪澜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快收拾一下跟我走！”

“出什么事儿了？”

“八公主带着禁卫军的一队人马朝尚书府来了。你赶紧躲一躲。”

我没有多问, 依言躲在了荷园的假山后面。

“澜哥哥, 那个狐狸精呢？你把他藏哪儿了？”

“八公主殿下, 你带着人马私闯尚书府, 似乎有所不妥吧。”

“澜哥哥，我可是看到六哥府里那张画像的。本来我还不知道, 这次夹金道战败，六哥又失踪。我央着六嫂带我进书房看的。这个人说不定就是那个什么祸国殃民不知羞耻的王爷来着。你把他交出来，父皇一定会重重赏你的！”夹金道战败，醒春失踪！怎么会这样？

“公主，请您自重！”项漪澜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你！”

“西流醒春生死不明，你还想替他养多少男宠！”

“公主！端王殿下是你的亲哥哥！还有，朝廷的事是男人的事，公主殿下就不必操心了。还是安心的呆在宫里，等着皇上给您赐段美满的好姻缘吧！吏部尚书项漪澜，恭送公主殿下！”

项漪澜牵着我从假山后面回到房里。他让我坐下，自己也坐在我我旁边。呼吸几经变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告诉吧。如果你不说，我就帮不了你。”

“醒春被人暗算了。这次本来是十拿九稳的，可由于我的疏忽，情报的缺失，再加上醒春的轻敌。我们自己的原因就已经构成了失败。我们没想到的是，靖燕王和越王梁王结成了同盟。此次出征的时候人是你们靖国的戍边大将柳七月。身边的两位女副将也是赫赫有名的巾帼英雄。”

“是他们？难怪了。那现在情况如何了？”

“虽然夹金道被太子的人马控制住了。但皇上对醒春的这次失败很震怒。”

“太子？难道，他这几天是去了夹金道！”

“我也被瞒过了，我一直以为你知道。”

“不对！援军在哪里？皇上如果加派援军去，为什么我们这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求援信送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传令兵在回京的路上遇上了山贼，什么东西都被洗劫一空，好在人没事。”

“在什么地方遇上的山贼？”

“回凉山。”

“可是据我所知，回凉山以前并没有山贼。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些山贼是在决定夹金道之战之后才出现的吧。”

“夹金道之战知道的人并不多。那也就是说，有内贼！”

“有怀疑的对象了吗？”

“我大概猜得到。你好好休息，八公主近期应该不会再来骚扰你。”

项漪澜一走，我再也支持不住的瘫软在椅子上。七月，这个名字原来并不只是一个曾经熟识的人。现在算什么，敌人吗？四哥，我曾经那么信任的人，原来也是心机深重的人。对我好，也只是在利用我而已。又是谁，这么处心积虑的的要害他！难道真是……到底我还能相信谁？谁又值得我相信？

“怎么办呢？六弟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徘徊在生死边缘，还是已经驾鹤归西了？”

“你很得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里面动了手脚！是你！”

“无凭无据的，你可不要冤枉好人。要不是我，这夹金道恐怕已经丢了。”

“带我去见我师父！”

“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治疗我的眼睛。我要看看，这么卑鄙的太子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那本宫真是荣幸之至了。”

西流朝廷因为夹金道之战的失败有一丝的混乱。太子把我带到老孔那里之后，只是交代他的贴身侍卫看守，自己先离开了。我拉着老孔进屋，将那个侍卫挡在门外。

“我要用那个方法。”

“你疯了？很危险的！”

“我要去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而且我也绝对不信他这么容易死！”

“他？谁？”

“西流醒春。”

“你不后悔？”

“反正不是绝对会死，是不是？甚至有可能复明。就算危险一点也没关系。”

“好吧。可是，只有十天，十天之内必须回来。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有分寸的。”

“我最后问你一次，这个过程相当的痛苦和危险，你受得了吗？”

我愣了。脑中辗转挣扎，最后还是点了头。老孔叹了口气，去准备了。

我看不到老孔在干些什么。只知道他在我面前停了还一会儿，然后我的脑子就被刺入了银针。再然后，是深入骨髓的剧烈疼痛。老孔怕我咬到舌头，塞了一块儿布在我嘴里。我拼命的咬着，即使隔着布团也依然将嘴唇磨破了。口腔里充满了血腥味儿，无法抑制的发出哀嚎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痛得昏死过去。

我看到漫长的夏日里，席木手捧一束马蹄莲蹲在我面前。我蹲下去想和他说话。他的笑容依然纯洁美好，只是那眼神却无比的苍凉。我想拍拍他的肩膀，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一点触感也没有。我慌乱了，想去拥抱他，居然整个人都穿透了他的身体。我转过身来，看到他已经放下花束站起来，然后回头，穿过我的身体走下阶梯！

“席木！”

“谢天谢地，终于醒了！”

“老孔？”眼前的精瘦小老头，就是老孔吧！

“我看得见了！”

“那就好。现在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当然是立刻！话说，师父，你真像个农民，一点儿也不像太医。”

“我本来就是个赤脚大仙，什么太医？我不认识！”

“死鸭子嘴硬。”我笑道。

重见光明的感觉相当的好。但是我现在没有心情去欣赏就为的风景。回到荷园，我立刻找来了项漪澜。

“项漪澜。”

“今天去哪儿了？”

“和太子一起出去了。对了，为了醒春的事，这几天，没少折腾吧？”

“嗯。加上安慰端王妃，应付八公主。还要侍奉奶奶。我快死了！”

“项漪澜。”

“嗯？”

我面对着他，手轻轻覆上他的面颊。游移在他文秀的五官上。双眼皮，挺鼻梁，薄嘴唇。颧骨有些突出。本来普通的五官，在他的脸上组合的相当完美。刚毅不足，英俊有余，很书生气。很符合古代君子的长相，又有气质。难怪八公主会看上他。

“你在乱摸什么？”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项尚书是长得这般模样，好生英俊啊。”

意外的，项漪澜脸红了。

“你胡说什么。”

“给我一匹快马，一份儿去夹金道的地图，还有足够的盘缠。我要在那里呆上几天。”

“夹金道！等等，你的眼睛！”

“看的见了。”我转个身离开他，无所谓的说道。

“你之前真的没有骗我吗？”

“我有没有骗你，十天之后，自然就知道了。”

“为什么是十天之后？你去夹金道做什么，找他？”

“你会让我去的，对吗？”

“你不能一个人去。”未果，他气息幽幽的说道，“你们之间生生死死都要做个了断。端王府的飞魔是他的贴身侍卫。你带去。”

“我还以为你要跟我一起去呢。”

“我是想，只不过，我是京官儿，可不能随便离开京城。再者，我一届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不通人情世故，怎的能出远门？还是安安稳稳的镇守后方来的实际一些。”

“东西准备好，我今晚就走。”

飞魔被项漪澜从端王府借走。端王妃广陵已经为失踪的端王西流醒春担心了一整天了，听说项漪澜要飞魔去寻找醒春，二话不说就提供了必备的物资把人送走。项漪澜领着飞魔前脚走出端王府，八公主带着宫人后脚踏进去。

“六嫂！你说这法子根本不管用！我还被他给骂了一通！”

“八妹莫急，项漪澜是你六哥的八拜之交，如今你六哥生死未卜，他心情不好也是理所当然的。我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晚上也睡不踏实，愁死了。”

“那，现在怎么办？”

“律法上虽说规定官员不得私养姬妾男宠，可是这男风在贵族官员之间盛行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你看我这府里如今已经有三个了，你看我不也没事么。男人又生不出孩子来，这家里还不是你说了算。况且你现在还不是他的夫人，他就是养一屋子的男宠，你也管不着啊！”

“可是，我堂堂一个公主，纡尊降贵的讨好他，他还不领情，我能怎么办啊！”

“既然你已经纡尊降贵了，何不做的彻底一些。他喜欢什么你就给他什么。不计较不抱怨。男人嘛，总是喜欢贤惠大度，善解人意的好女子的。”

“这……如果他还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那就请皇上赐婚。你已过适婚之龄，如果还不找个驸马嫁了，恐怕就得去和亲。”

“和亲！我才不要嫁给那些个蛮夷之辈呢！”

“这段时间真是他烦恼忧心的时候，你若能在此时讨得他的欢心。这婚事还不是十拿九稳的事儿！记住，要贤惠，不可娇纵任性！去吧，有什么要的，再来找六嫂。”

“六嫂，你可真是我的好嫂子！六哥与我虽不是最亲厚的，但众位嫂嫂当中。数六嫂最得我心！”

“我也看多了父王的姬妾争宠，耳濡目染之下，便也学得一些。八妹在宫中就没见得？”

“我才懒得看那些妖妇们的把戏呢！”

“难得八妹一派天真可爱。”

“好了，六嫂。你就不要再夸我了。我走了。”

“嗯。八妹慢走。”

八公主心满意足的走了。奶娘将三岁的端王世子抱进来交给端王妃。

望着门外的一池开得正艳的白莲花，抚摸着爱子的背，显出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的眼神：“七皇叔，你来索债了吗？”

西流少丽，站在城外的山崖上，欣赏这难得的好月色。

“殿下，这样放他们离开好吗？”

“你虽是我的贴身侍卫，到底还是不能了解我的心。你看这大好河山，只差一步就尽在握手，你说我能轻易地放弃吗？我与六弟的这场战争，战的不止是谋略，争得并不是皇位。我们在斗的，与其说是能力，不如说是心。江山美人择其一，我必选江山。而他，恐怕……他呀，对手从来就不是我。我这个弟弟，还不太了解自己。我已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其他的，再不舍，再难过也必须放弃，必须遗忘。这是从我生下来的那天起就注定了的。况且，趁还没有不可自拔的时候抽身才更容易。帝王之路，从来鲜血淋漓，白骨丛生。所以帝王才被称为是孤家寡人。”

“殿下。”

“沿途尽量给他们一些方便。我这个六弟是个人才，死了怪可惜的。如若能的他辅佐，我的路才能好走一些。”

“是，殿下。”

“今晚的月色，比以往的要皎洁的多。只可惜，没有了知己陪我品酒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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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魔，真是个相当剽悍的人，真结实。瞧那块头，没个一二三只练不出这身板儿的！

“公子，赶了一天的路，就在这个小店里歇歇脚吧。”

“也好，这天儿太热了。我们还是白天休息晚上赶路吧。”

“是，公子。”

飞魔看起来木衲，其实相当的体贴人。以他的体力和身手，其实根本不需要休息。可是我不同，要身板儿没身板儿，要块头没块头，要身手也没身手。即使骑着马，也仍然弄得汗流浃背。再加上骑术不精，屁股已经背磨成了电热毯，就差摩擦生火了。飞魔看出了我的不适，主动要求休息，这真是够细心的。

“飞魔，你跟在你们家主人身边多久了？”

“回公子，时间不长，才四年。”

“哦。那，他这几年都，都过得怎么样？比如，嗯，和你们家王妃怎么样？”

“王爷和王妃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现今育有一子。王爷很少笑，不过没从没大发过脾气，对谁都和颜略色的。还有，府中……”

“府中怎样？接着说！”

飞魔看了眼前的人一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别说项大人交代过，他自己也没这个胆子说啊！府中的几位公子若不是眼前这位爷的影子，他飞魔两个字倒过来写！倒过来写？那不成魔飞了！好难听。

“府中，王爷公务繁忙，府中连个妾室也没有。”王府中只有三位容貌相似的公子，没有姬妾。他飞魔不算说谎。

很好，算你还有点儿良心。听了飞魔的叙述，本来灰暗的心情又有了一丝光明。发觉接下来的寻找之路又宽广平坦了一些。因为飞魔此人长得很老实，我完全没有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好心情一直持续了到了第二天。

夹金道的寻找却打断了这种好心情的持续，我不得不正视心中那一直被我压抑着的不安的悲伤。而且，夹金道，似乎并没有随着战争的结束而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平静。有的，只是建立在汹涌暗潮之上的平静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