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水榭, 有一第蓉莲，绕榭而生。

莲开满湖，清香四溢。

古人有诗云：碧荷生幽泉, 朝日艳且鲜。秋花冒绿水, 密叶罗青烟。秀色粉绝世, 馨香谁为传？坐看飞霜满, 凋此红芳年。结根未得所, 愿托华池边。

也曾赞道：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

可是, 这一池蓉莲却极是碍眼。一池馨香，并蒂开花, 什么情情爱爱全是鬼扯！情爱, 是毒药, 轻易沾染不得。腐蚀肌理，摧毁理智, 不知不觉间渗入骨髓，经久愈痛，无药可解。

这一池蓉莲到底为谁而植，为谁而生？几欲损伤又几欲栽植？不能想，不能爱, 回忆一启, 便是无边无际的痛楚。府中桃花尽除, 只有这一池蓉莲是他最后的依托。他, 回不来了。

“殿下, 太子到了东海之后就没了踪影，属下料想, 太子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是不是……”

“不，本王和太子斗了这么多年也没分出个胜负，太子的实力不可小觑。再说，父皇虽然年事已高，但以父皇的精明程度，怎么可能不知道太子去了哪里。我们这个时候去告状，只能是罔做小人。”

“殿下英明。”

“飞魔，去把王妃叫来。”

“殿下，还有一件事。”

“什么？”他将面前的古琴挪了些位置问道。这把古琴，除了他自己之外，决不允许府中的第二个人碰。能碰这把琴的第二个人已经永远也无法再碰了。

“属下带了个人回来，请殿下见见。”飞魔躬身退开，那个身形纤瘦，脸色有些病态苍白的少年小心翼翼，一步一步的走进莲蓉水榭。的确是很像，就外貌而言，脸孔，头发，衣着，无一不像。但是，这个人，唯一不像的是眼神。他从不会用这种柔弱，怯懦的眼神看着他！

不像，一点也不像！

这么想着，他已经伸出右手，捏住了那个少年的脖子。飞魔愣在一旁，看着少年的面孔扭曲泛青，几近垂死。突然，这个少年笑了，甚是开心的笑，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与此同时，醒春松开了手。少年白皙的脖子上赫然是五道淤青。

“带他下去吧，让许总管把枫园的西厢拨给他。府里的规矩，李嬷嬷自然会交给你的。”

少年跟着飞魔行礼转身，醒春突然又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的话，小的叫李木。”

“以后就叫慕远吧。”

“是，慕远记住了。”

慕远？呵呵……果然是这样啊。

自从那两个据说是跟随船队出外游玩儿的公子哥住下之后，我就变一新三好家庭主妇了。你说我明明一行动不便，长相就是一大少爷的人怎么就是个伺候人的命呢？

你说，明明谈吐如此有气质的俩人，怎么记爱上了烤地瓜，叫花鸡这一类的食物呢？费解啊！令人费解啊！

“我说，两位，你们就不能看在俺是个瞎子的份儿上，不要吃烤地瓜行么？”

“我们知道你行动不便，这不是领你去么？”

“我说，邵公子啊，你真的非吃这个烤地瓜不可吗？”

“叫我丽就可以了。”声音温柔得想要滴出水来，我浑身一个激灵，连连后退。

“不，不用了，我记得村口张大爷家有新鲜的地瓜，正好可以用来烤。呵呵，快走快走，马上到了”

“如果不是知道，我们真以为你看得见。”

“我每走一处，都会几下距离。比如从药庐到村口是多少步，从王大哥家到刘大婶儿家是都少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为了记住这些，你也吃了不少苦吧。”

“诶，你怎么知道的？”

“你看手上有很多大小不一，新旧不一的伤痕和老茧。”

“哦，这个啊。日子过得很无聊，俺总不能什么事的都麻烦别人吧。所以就自己试着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打发时间。”

“这么漂亮的手，弄得这么粗糙，看着会让人心疼的。”

上帝啊！我到底怎么招惹你啦！你究竟丢了个哪路神仙给我啊！

“诶，呵呵，呵呵，没爹没娘没老婆，什么人会心疼啊！”

“总会有的，也许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也许，就在眼前。”

我，我不行了！上帝你不要玩儿我了！

“在哪儿我都看不到！哎呀！”哪个王八蛋在路中间丢块儿石头！小心老子打的你令堂都不认识你！

“摔着没有？”

“没，咦，邵公子，是不是你搂着我的？”

“是啊。”

“你可以放开了，谢谢。”这个不知是哪路的瘟神，你赶紧吃饱喝足走人吧！

“祥林不是本地人吧。”

“是不是又如何？”

“祥林不要这么防备我，我只是想帮你。”

“您的好意俺心领了，您还是继续游山玩儿水吧，不要管我，俺这等微不足道的闲事了。”我想，我现在的脸色一定是不好到了极点。

“怕他知道你还活着，还是怕他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心疼啊？宁亲王！”

就像泰坦尼克号撞上大冰山一样，惊得是山摇地动，昏天黑地。我要是能看得见，大概会忍不住掐死眼前这个人，我厌恶那种对你背后来一刀，还做出一副我是为你好，要你对他感恩戴德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宁王有何必如此，你偶尔会自称‘我’，这不是本地人的人口音。他害你家破人亡，被世人误解和唾骂，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吗？”

事已至此，我再装也是徒然，还显得我幼稚，自欺欺人。

“你到底是谁！”

“宁王你说呢？”

“邵丽，丽，丽太子！西流少丽？”

“聪明。”

这叫什么？冤家路窄？还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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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兵又一次不期而至了。这次，除了村子里实在无法走动的老病残，连女人也没有放过。我很明白，他们抓女人去做什么。

“坐好，别动。”

“西流少丽！”

“嘘，小声一点儿。虽然是在树上也会被发现哦！”

“他们不会抓我的！他们抓我这个瞎子能做什么！”

“你知道军队里都是男人，抓女人是充作军妓。那你知不知道，俊俏的青年男子如果不能打仗，会被怎样吗？军奴，充作军奴。下场比军妓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让我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抓走去为秦王争天下？”我用尽力气克制自己，抓着他的手，几乎要把指甲陷进他的手臂里去。

“眼睁睁？你看见他们被抓了？你看见了？”

“我，我听到，听到他们的声音。还有女人，小孩儿和老人的哭声！”

“哦。那也就是说，你很想救他们？”

“废话！”

“那你现在能做什么呢？”这个声音，这个语调，好像，真的好像。

他似乎早料到我答不出来，嘴凑到我的耳边，吐气如兰道：“想不想我救他们？想的话就点头，想的话就我们就做笔买卖。”

“你，你想要我干什么？我要是不答应你呢？”

“你要知道，本太子可不是天天都有空的。”

“你这次救了他们，但是以后呢？你也说了，你不是天天都有空。”

“这个，可就要看我亲爱的六弟，端王殿下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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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生露气湘弦润，暗滴花梢。帘影谁摇，燕蹴风丝上柳条。

舞鹍镜匣开频掩，檀粉慵调。朝泪如潮，昨夜香衾觉梦遥。

“殿下，风大，还是回屋歇息吧。”

“你去睡吧。”

“殿下不睡，慕远怎能独寝？殿下要不要慕远备些酒菜，一边饮酒一边赏月？”

“嗯。”

不可否认，慕远实这个府中最懂得他的人。但只是懂，却不了解。他伺候得很周到，管家想不到的事情他能够想到，王妃想不到的事情他也能够想到。刚开始的时候，他似乎是惧怕自己的，但现在，府中对他的流言蜚语见长，他反而置身事外，真的就一心一意的照顾着自己。和自己越发的亲密熟识起来。其中也少不了自己的纵容和维护。就像漪澜曾经说过的，自己只是在用一个替代品来完成自己不可能完成的愿望。那个愿望是什么呢？

早朝过后，项漪澜跟随醒春来到了端王府的莲蓉水榭。

“这里还是这么清雅。”

“正是夏日，一第蓉莲开得正好。”

项漪澜折扇刷的一甩，微笑道：“我还以为，我千里迢迢从西域找回来的一第蓉莲已经被你摧毁得尸骨无存了呢？”

“怎么，你想让它尸骨无存？”醒春淡淡一笑，眼角余光微微瞥向湖面。

“怎么会呢？我这么喜欢的一第蓉莲，怎会舍得让它尸骨无存。要是被你毁了，这一年之中，它又有几日能入梦来与我相会？我可是不敢冒这个险。”

明显的意有所指。项漪澜，是了解他的。几乎知道他所有的事情。漪澜也是他最信任的人，这么多年，自己在西流的势力多亏了漪澜的打点。

“昨晚，又梦见他了？”

“……”

“哎……”漪澜收好折扇放在大理石桌上，端起白玉酒杯浅尝了一口，“桃花酒。是靖京郊外的浣花溪里捞起来的？”

“喝酒就喝酒，你话太多了。”

“我们西流少女心目中最温文尔雅的端王殿下，你说话真是伤人啊！我伤心了。”

“我的一第蓉莲长得不太好，还缺些肥料。”

“你真是，好可怕啊！居然想让你的至交好友做花肥！”

醒春把就斟满，头也不抬的道：“那你就闭嘴。”

“一第蓉莲是西域婆罗门的圣花，据说有引魂之效，能引得自己最想见得已逝之人前来相会。它也是返魂香的最重要的原料。不过，我劝你，不要执着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我以前也跟你说过，一第蓉莲能麻痹人的神经，使其沉溺在自我想象之中，是地狱之花。”

“我只是，想在梦里见见他罢了，这样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他已经死了，只是一个过去，没有任何意义的过去。你要把他埋在心里，还有很多大事等着你去做。你不要忘了，他是为什么死的。不就是你一手造成的吗？现在才来后悔心痛，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醒春精神恍惚的看着湖面道：“对，你说得没错。已经太晚了。还有很多大事等着我去做，我不能为了一个梦，放弃一切。对，就是这样的！”

“你要记住，我们所为之努力的是整个天下。等你得到了天下，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什么样的男子没有？君临天下才是你的一切！我陪你走到现在，要的就是你的君临天下，成就万世功名！”

“我知道了。夹金道的战事，就麻烦你准备了。”醒春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道。

“你放心吧。”项漪澜打开折扇，望向天空，“要下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