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旅记(清忆录)
作者:洛雪倾城 | 分类:言情 | 字数:2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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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七八章 掌柜篇★雨露承恩
眨眼便到了农历年, 自回宫后梦白深居简出,宫中的纷纷议论倒也渐渐停歇了下来,既不受宠, 长的漂亮便也只能作孤芳自赏。
胤祚与梦白同坐一席, 尚未开宴, 梦白便拿了桔子剥了一瓣一瓣喂胤祚吃, 边问, “好吃吗?”
胤祚笑眼眯眯,重重的点头,“妈妈剥的桔子, 最甜了。”
“小鬼灵精。”梦白笑道,又往他嘴里塞了一瓣, 母子俩相视一笑, 一旁的佟贵妃见了, 挑了挑眉,道, “看来妹妹与六阿哥相处甚好,这么多年不见,倒也不见有什么影响。”
梦白拿起绢帕为胤祚拭了拭嘴角,这才不轻不慢道,“骨肉亲情, 母亲和孩子都是用脐带连着的, 就算多年不闻不问, 不理不管, 打过骂过, 到头来还是一家人,姐姐没有生育过, 这个道理也许还不懂。”梦白说话间在佟贵妃和四阿哥间瞟来瞟去,意态分明。
佟贵妃一笑,道,“姐姐虽没生育过,但却养育过,你瞧,四阿哥不就是我养大的?”说完牵起四阿哥的手,对着梦白眼眸含笑。
梦白微微低了低头,胤祚正仰着小脸紧紧盯着自己,隧对着他抱以一笑,却是不语。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山呼,“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吉祥!”云云……
太皇太后气色不错,连连道,“都起吧起吧!这是家宴,都不要太拘束了。”
众人纷纷称“是”,却是不敢,除了几个较得宠和主位上这些妃嫔主子,没人敢乱了规矩。
皇上甫坐定,便对着左下首梦白身边的胤祚道,“小六,坐到皇阿玛身边来。”
梦白望了望太皇太后身边的皇太子,笑笑道,“皇上,可不能乱了规矩,皇上的身边,应该是太子的位置,六阿哥人小位轻,惶恐之至。”
皇上一笑,复道,“怀柔你多虑了,朕叫小六坐在身边,无非是想考验他功课,太子是国家的未来,朕的龙椅,未来也是他坐的,他喜欢伴在老祖宗身边,又是什么紧要事?”一番话,倒是令梦白陷入尴尬之地,众人似乎也看出两人间气氛迥异,一时不免有兴灾乐祸者,皇上话说完,再度对胤祚道,“小六,到皇阿玛身边来。”此番话,却是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胤祚在梦白和皇上间来回察看,一时难以决定,梦白一笑,摸了摸胤祚的脑勺,道,“去吧!顺便跟皇阿玛要赏赐,要是小六全答对了,皇上不赏可不行。”说完,笑吟吟对皇上道,“皇上,臣妾今天可是当着老祖宗和皇额娘的面,替六阿哥向您要赏赐了,要是皇上考的题胤祚全答对了,皇上准备奖励六阿哥什么?”
皇上笑着反问胤祚,“那小六,你想要什么?”
暗地里不少人心底也许在想,还没开始答呢,就开始要赏赐了,要是呆会儿答不上来怎么办?梦白也清楚底下众人心里的小九九,然,胤祚怎么可能答不上来?话已到此,就算胤祚答不上来,皇上又怎么会让他答不上来?
胤祚认真的想了想,突然道,“皇阿玛,要是儿臣真的全答上来了,这个奖励,儿臣可不可以私底下再跟皇阿玛说?”
一旁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笑道,“呦,小六跟皇阿玛还有悄悄话要说啊?”
胤祚有些害羞,小心打量皇上,小声询问,“皇阿哥……”
皇上一笑,“父子间总有些秘密话要说,看来这秘密还非同小可啊?好吧,皇阿玛允了。”一边的小禄子适时递上一本金印册子,是诸皇阿哥在启蒙期间的学习课程,循序渐进,一步一步引导,皇上翻到胤祚最近学习的页数,从中提取内容抽查。
胤祚对课业的认真,令他果然全部答了上来,这似乎也不是第一次,皇上格外高兴,对着梦白朗声道,“怀柔,你生了个好儿子。”
梦白当下也不知道哪个筋不对,顺着话尾音就回了一句,“臣妾一个人可生不出来。”但见皇上眼睛一亮,顿惊觉自己一时失言,情急反应便是一手将嘴捂嘴,然脱出口的话怎么收的回?最后便是羞怯的将首垂了下去。
但听皇上道,“自然,是朕和你生的儿子。”少了针芒,语气柔和许多,然怎么总觉得这句话有些怪异?打在她身上的那道视线,也一直挥散不去。
太皇太后笑着打趣道,“可不是?要是没有皇上,怀柔你就是想生,也生不出来啊!”说完便率先哈哈笑了起来。
下首的嫔妃亦随之附和,梦白羞怯反被太皇太后笑,隧抬起头,大大方方道,“老祖宗,您可不就是想看臣妾害羞不敢回话的样子吗?臣妾还就反其道而行之了,看您还笑?”
太皇太后笑的喘不过来气,闻听此言又道,“我怎么听着这话里头味道像是要破罐子破摔啊?”
气氛一时融洽无比,直延续到宫宴散去,各人回各宫里。
“妈妈,今天晚上小六终于可以和你一起睡了。”承乾宫里,小六窝在梦白怀里,高兴道。
“嗯!”梦白附和道,侧身轻轻抱住胤祚,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小六乖,妈妈的乖宝宝,快睡吧!”
胤祚听话的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呼吸便趋于平静。
梦白身着寝衣,长发早已被放下,此刻左手撑脸倚在枕头,细细看着胤祚的睡脸。
这是她的孩子!梦白想,生命于人最伟大的除了是血脉的延续,更为重要的,是看到他幸福成长时可以抛弃一切的满足感。
有多么不可思议?这么个小小的人,就这样拖住了她的脚步,她的想法,她的抱负,她的人生观,价值观,都不如他一个甜甜的微笑,一句软软的“妈妈”来的重要。
内室的门被人“吱呀”推开,脚步声不紧不慢,朝床榻走来,梦白没有回头,道,“轻声些,刚刚才睡着。”
脚步声果然轻了许多,临在床前停下,梦白又道,“把灯都吹了吧!留一盏小灯就好,弄完你也早些去歇着。”
良久未话,一阵熟悉而陌生的气息自身后传来,梦白蓦然觉得背脊一僵,呆滞着回头,皇上正负手站在床前,烛光被遮起泰半,仅在衣角的轮廓中透出一线光晕,脸朦胧在阴影里,梦白只觉得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好半天才发出话,“皇……上……”老天,这么晚,他怎么来了?
“不用这么惊讶!”皇上道,听的出他在笑,看来心情挺好,说完俯下身,左手撑在床沿,掠过梦白的身躯往里面探看胤祚,“已经睡着了?”
“嗯!”梦白被动应道,皇上的胸几乎是贴着她的身子探到床内侧察看胤祚,虽说有被子盖着,她仍是有些恐慌。
“那么……”皇上淡淡道,头转了个向精准对上梦白的眼睛,“我们谈谈吧!”
冷月半弯,两人坐在靠东的炕床上,身下是厚厚的被褥,四角小方桌上煮着酒水,蒸腾的水汽在半空中成透明的雾状,却又很快消散,酒香一阵一阵掠过鼻间。
梦白披了件外衣,拢了拢散落额前的乱发,这才道,“皇上想和臣妾谈什么?”
皇上自顾自的倒了两杯酒,尔后,将其中一杯递给她,此时闻言略拧了拧眉,反问道,“不知道是朕变了还是爱妃变了?什么时候,我们之间这么客套了?”
梦白轻浅一笑,道,“日子在一天天过,人在长大,成熟,最后老去,又有什么事情,是一成不变的呢?”
皇上将手中的酒杯在手中转了一圈,才一口饮下,“至少,为了胤祚你回来了,这一点,倒是没变的。”说完扬扬眉,又对着梦白道,“你不喝一点吗?是窖藏的御酒,味道不错。”
梦白一笑,隧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入口的辛辣令她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憋着双脸微红却被皇上瞧了个正着,只听皇上轻笑一声,“都这么多年了,还没学会喝酒吗?”
梦白不甘被笑,嘲道,“这些年没怎么喝酒,何况喝酒有什么好学的?尽兴即可。”
这话说的随意,然在皇上心里却自有另一番深意,皇上闻言竟有几分高兴,“这些年都没怎么喝过酒吗?”
梦白正欲回答,猛然见胤祚在床上坐了起来,睁着迷迷糊糊的眼睛叫“妈妈”。
梦白忙走了过去,安抚着他继续睡去,转身正想起来,却直接撞上了皇上的下颔,只听皇上闷哼一声,连带着梦白也跌回了床上。
“皇上。”梦白道,“您怎么不吭声就站在臣妾的后面?吓臣妾一跳。”
皇上抚了抚被撞疼的下巴,语气竟有些委屈道,“朕以为,你会问朕撞疼了没有,疼不疼?”
皇上这样子甚为可爱,梦白只得道,“皇上撞疼了没有?疼不疼?要不要臣妾叫太医过来看看?”
“大概是淤血了,朕瞧不见,你帮朕看看。”
梦白不疑有他,踮着脚朝皇上脖子根望去,冷不防被皇上抱了个满怀,一张冷烈的唇随即覆了上来。
“皇上。”梦白使劲推了推他,推不开,隧伸长了脖子往后仰去,皇上追逐她的红唇,两人一起倒在床上,梦白就着床滚开好几丈,尊严被践踏的气愤,一时不察的懊恼,心里窜着一股火气,口气也便冷冷,“我以为,皇上不该这样才对。”她没有说逾越,而是说这样,言词虽笼统过去,然语气却一点也不含糊。
“朕也以为……”皇上亦冷冷道,“爱妃在决定进宫的时候,就已经想通了这层关系。”
梦白怒极反笑,讽刺道,“三宫六院还满足不了皇上的欲望吗?皇上竟如此的饥不择食?”
“对!朕就是如此的饥不择食。”皇上再度贴了上来,将她牢牢压在身下,“朕再给你一个机会:或是做小六的额娘;或者,再回去做名门闺秀的掌柜?”
梦白只觉得眼睛赤疼赤疼,喉咙呛的紧,拳头缩在袖里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硬忍住屈辱的泪水,强颜笑问,“皇上步步为营,臣妾泥足深陷,还能回头吗?”
皇上满意一笑,“这就对了!”说完,薄唇再度贴了上来。
“等等……”梦白阻止他。
皇上勉强放开她,“还有什么事?”
“这样,会吵醒小六的。”
皇上看了身边睡梦中的小六一眼,又回头看她,“朕会小心些,不会吵醒他的。”说完又要吻下。
“不行!”梦白拼命摇头躲开他的亲吻,推了推他,“要是他突然醒了怎么办?”
皇上微眯了眯眼,自她身上翻坐在床沿上,对着门外道,“小禄子,你进来一下。”
“皇上有何吩咐?”小禄子禀持着不该看的不乱看,垂首问道。
皇上指了指床上的胤祚,“把六阿哥抱到偏殿去睡。”
“喳!”小禄子应声走到床前,自梦白怀中小心接过胤祚,顺带为他盖上一件厚毯,又对着皇上道,“奴才告退。”
待小禄子退了出去,皇上这才对着梦白一笑,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能说不满意吗?梦白苦笑一声,“只怕……”
然而,皇上再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因为皇上已经迫不及待与她纠缠在一起。
芙蓉帐上春宵暖,只是良辰夜无眠。
梦白是在胤祚的叫声中醒来的,皇上早已不知所踪,胤祚穿着薄衣,打着赤脚,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可怜兮兮的问,“妈妈,我怎么睡醒了就没看见你了?”
霜天冻地的大清晨,胤祚冻的瑟瑟发抖,梦白心疼的将他搂进被窝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是妈妈不好,妈妈以后再也不会了。”
“嗯!”胤祚随即眉开眼笑,搂着梦白的脖子,皱了皱鼻子,问,“妈妈,皇阿玛昨天晚上是不是来了?”
梦白警醒着问,“是谁告诉小六的?”
胤祚摇了摇头,“昨天小六好像看见皇阿玛了。”
梦白松了一口气,笑笑道,“小六再陪妈妈睡一会儿好不好?”她实在是,还困得很。
胤祚点了点头,随即闭上了眼睛。
但是,这样的事情,有了第一次,便会有往后的无数次,而事情一旦发生,却再不是梦白所能控制。
最令梦白担心的是,她害怕再次怀孕。一个小六她还有办法带走,而二个,老天,她恐怕会一辈子困死在这宫廷。
秋秋迟迟没有音讯,也许还在筹备,时机不成熟,她唯有等。
农历三月十九,梦白借故请慧茗入宫一叙,而跟在慧茗身后充当丫鬟的,正是秋秋,秋秋同时带来一个梦白在江南结识的名医,为胤祚把平安脉,老实说,这宫里的太监,明面上对她好的,以前帮过她的,她如今一个都不敢相信。
名医乃出自名医世家,剑眉黑须,倒有几分英气。他为胤祚把脉,不过少顷,原本平静的面容被惊疑代替,两道长眉,也深深蹙起。
宛若心间飘过几朵黑云,梦白按捺着等他把完脉,就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娘娘。”名医叫道,斟酌了下说词,这才又接着道,“六阿哥脉像杂乱,气短而浅,似服用□□的症兆,好在服毒时间不长,只要就此停药,再加以调养,经六阿哥的体质,很快便能恢复过来。”
“哼!”梦白冷笑道,“可一个个狗胆包天,往事不追究,这胆子就借天了。”说完对着身边的秋菊道,“虽然你是皇上的人,但到底是信得过的。秘密去查一查这毒是从哪里放进来的?谁放的?怎么放的?有多少个人参与?一件一件查的清清楚楚,不管牵扯出来的是谁,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秋菊道,“六阿哥的衣食住行都是由几个乳母关照,这几个乳母打小便照顾六阿哥,应该也是信得过的,唯一和外界有接触的,便是阿哥所和上书房,这事若是咱宫里人干的倒还好查,若是别的宫的,恐怕就有些困难了,奴婢现下就去查查六阿哥在阿哥所的饮食有没有问题。”说完对着梦白拂了拂身,急匆匆出去。
慧茗等秋菊走后,才道,“幸好你还留着这手,记得把宫外的医生带进宫里来给胤祚检查,否则时间长了胤祚还不知道怎么样?”
梦白道,“我说过我不会善罢甘休,我会让她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这次解决了,那下次呢?下次你能预定会是谁要动手?什么时候动手?秋秋今天来就是要带给你一个消息,已经安排好了,你可以准备了。”
梦白闻言脸上一喜,望向乔装后的秋秋,道,“秋秋,办成了吗?”
秋秋甜甜一笑,“已经秘密买下一艘去南洋的船,任何时候出发都可以,只要娘娘您这边一脱身,再一路安全到广东,就万事大吉了。”
“卖船的人可靠吗?”
“是恭亲王爷私底下安排的,朝中有几个洋大臣也和娘娘私交甚好,暗中帮了不少忙,娘娘放心吧!”
梦白点点头,慧茗又道,“恭亲王爷说,如果到时候情况危急出不了城,就让我安排人秘密带你和胤祚去他府里,等风声过了再赶到广东去,他说皇上就是搜遍了全京城,也决不会搜到他府里去。”
“谢谢你们!”梦白感激道,“也帮我谢谢他。”
“妈妈!”一直默默听着大人说话乖巧的一句话也不说的胤祚突然叫道,嘟着一张嘴看着梦白,眨巴眨巴两滴小泪珠要掉下来,“妈妈要走吗?妈妈不要小六了吗?”
梦白弯腰将他抱起来,“怎么会?妈妈不会再丢下小六的,妈妈去哪里都会带着小六,妈妈是为了小六能够平安健康长大,才要带小六一起走,小六现在愿意和妈妈一起走吗?”
胤祚不说话,只是一径看着梦白,梦白心里有些不安,这事成与不成其实完全取决于胤祚的意愿,胤祚若不愿意走,她就会留下来,替他斩尽荆棘,让任何人都伤害不了他;而他若愿意跟她一起走,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好半天,胤祚才慢吞吞道,“小六想和妈妈在一起,妈妈不要丢下我。”
“小六,乖孩子。”梦白含泪抱住她。
康熙二十四年四月初四,经过周密策划,在众人的帮助下,梦白带着胤祚逃出皇宫,然不小心被秋菊所察,告知皇上,皇上震怒,命九城戒严,全城缉拿。
一路是层层关卡,梦白被困京城,隧在慧茗的秘密安排下,躲进了恭亲王府。
这一躲便是数月,皇上遍寻人不着,此为皇室丑闻,且真正知情者只有皇上。然满朝文武并不知情,皇上迫于朝堂各大学士联合起誎的压力,于五月十四日宣布胤祚殇,时年六岁。
至于众大臣的废怀柔贵妃之请,却硬是被皇上压了下来。
又或者,皇上之所以让步,其醉翁之意本就是要保住梦白的贵妃之位。毕竟,他相信梦白总有一天还会再回来。他身为一国之君,更是明君,得到很多,却也有很多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