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旅记(清忆录)
作者:洛雪倾城 | 分类:言情 | 字数:2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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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番二 常宁——无怨无悔(下)
我突然问道, “皇上觉得这全公公如何?”
三哥哥没有看我,下了一步棋,才缓缓道, “最近病着也就没管, 是要换换。”
另一个声音陌生, 却不知是在哪里供职的, 这些年没有宫中走动, 许多地方的人都已换掉,大部份我都已不认识。只听他说道,“回全总管, 是守宫门的罗大人送过来的,也没说为什么, 就说带这孩子来见皇上……”
“去去去!”小全子似乎打断了那人的话, 语气有些不耐烦, “你以为,咱们皇上是想见那就能见的吗?赶紧走, 带着这丫头片子一起走。”
“我不是丫头片子。”小女孩的声音很甜,很脆,似乎十分不满意被人叫成“丫头片子”,浓浓的鼻音里充满控诉。
“嗬!”小全子叫了声,“你不是丫头片子, 那谁是?”
“坏蛋!”小女孩骂了声, 接着是一道石头砸在身上的声音, 小全子闷哼了声, 压低了声音吼道, “这是哪来的疯丫头?没教没养的,你还不赶紧带走?”
“全总管, 这……我要是再领回去,我们罗大人非得罚我不可。”
听语气,那人都要哭起来了,我闷笑不已,抬头去看三哥哥,却见三哥哥那明亮的眼睛里染着一丝深深的笑意!
笑意?我怀疑自己看错,又揉了揉眼睛,没错!的的确确是笑意。
未及小全子再出声赶人,三哥哥略嫌轻快的声音已经响起,“小全子,带她进来。”
“是!”门外的小全子应了声,许是要去牵小女孩的手,却听那小女孩气鼓鼓道,“不要你这个坏蛋牵。”说完似乎又对着送她来的人说道,“叔叔,你领我进去好不好?”
所以,进门时,小全子远远走在前头,尚未等我打眼细看,一个穿着红布袄的小小身影已自另一个我见着眼生的人手里挣脱,飞快朝三哥哥扑了过来,嘴里欢快的叫,“皇帝爹爹!”
皇帝爹爹?
我愣了一下,彼时我正坐在三哥哥身边,看着三哥哥宠溺的接住她扑过来的小小身子,冷峻的脸如初冬融雪,带着暖暖无边的笑意,我听见他笑笑着说,“朕的小绵绵,你怎么来了?”
小女孩环着三哥哥的脖子,被三哥哥抱着坐在了他的身上,脸盘子对着我,我这才朝她看去,一眼便震在了那里。
那粉雕玉啄的小模小样,和生气时那股子拧劲,竟然像极了心中某个思念之人,我听见自己哆哆嗦嗦的问道,“……皇上……这……这是……”
三哥哥仅看了我一眼,便复抬头去看怀中的小东西,满满的宠爱毫不吝啬全给了她,“是朕的女儿,小名叫绵绵。”
是她?是她的吧!
我朝堂下两人看去,殿里只有四个人,加上小女孩共五个,小全子早已吓出一声冷汗,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恕罪,奴才不知道这是公主……”后面的话音似结,却是再没有说下去。
我心中暗暗点头,可不正是?若他知道这是个公主,还是他从未见过三哥哥如此喜爱的一个公主,恐怕他还真不敢这么放肆。
“不知者不罪。”三哥哥淡淡的说,“且退下吧!”
小全子退下,另一人似乎也站不住脚,亦跟着跪下,“皇上恕罪,奴才……奴才……”声音磕磕巴巴,害怕那是溢于言表。
我心知他其实无罪,可明白奴才就是奴才,即便无罪,也得先将罪认了,于是我望向了三哥哥。
三哥哥还没说话,绵绵却突然说道,“皇帝爹爹不要怪他,是他领着绵绵来见皇帝爹爹的。”
于是三哥哥冲着她笑了一下,对着堂下跪着的人说:“何罪之有?下去领赏吧!”
“奴才谢皇上,谢公主。”那人似乎松了一口气,再次朝绵绵投去感谢一眼,喜孜孜下去领赏去了。
殿中只剩我们三人,我目不转睛的盯着绵绵,在她身上找寻着那人的身影,绵绵看了我一眼,回头摸上了三哥哥的胡须,“皇帝爹爹,你的胡子又长了,娘看见要不喜欢。”
三哥哥似乎饶有兴趣,任她轻轻揪着自己的胡子,又问道,“绵绵,是谁送你来的?”
“是妈妈!”绵绵答道,小小的声音里似乎还含着委屈,“妈妈带着我坐马车到了门边,叫我自己去,我看见那里有好多人手里都提着刀,心里害怕要妈妈陪我一起来找皇帝爹爹,妈妈就让哥哥拎着我,把我直接丢了出去,呜呜……哥哥最坏了,我怕哥哥……”绵绵眼睛眨巴眨巴滴落泪珠,我看见三哥哥拿过身边的帕子,爱怜的为她擦了擦,口里似在安抚她,“祚儿吗?都大这么多岁数,也不知道顾顾朕的小绵绵。”
“皇帝爹爹!”绵绵突然叫道,大眼睛里满是因被人呵宠长大才会有的狡黠,“哥哥有喜欢的人了。”
我看见三哥哥的眼睛一亮,道,“是吗?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绵绵捂嘴偷笑,“咯咯”个不停,“我听见妈妈跟慧茗姑姑说,哥哥终于要嫁出去了。”
“嫁?嫁吗?”三哥哥问。
我也是不解,即便史书上的六阿哥已经病逝,可他仍是三哥哥的儿子,尊贵的六阿哥,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嫁过去?而不是娶过来?
“嗯!”绵绵点头,“皇帝爹爹,这事你要保密哦!妈妈不让我告诉你。”
“好!”三哥哥配合着她的童言童语,道,“皇帝爹爹决不说。”
转眼绵绵又愁眉苦脸的抚上三哥哥的辫子,“可是皇帝爹爹,呜呜……你怎么又病了?”
“陈年的旧疾,时不时要发作一下,不碍事。”三哥哥说的极为云淡风轻。
陈年旧疾,我的手微动了一下,若非当年执意单枪匹马闯进那罕见的白虎栖身之处,只为剥下那虎皮献给心爱之人,也不会落下这一身的伤病。
从始至终,都是他父女二人互诉衷肠,到此,棋局似乎也已没有了接下去的意义,我起身告辞,“皇上,既是公主来了,那臣先告退。”
“嗯!”三哥哥应了我一声,“那你先回去吧!改日朕亲到府上与你把酒衷谈。”
我不禁心中高兴,三哥哥这么说,是原谅我了吗?“那臣在府中恭候皇上大驾。”
走至门边时,三哥哥突然叫了我一声,“小宁儿!”
我讶然,回头,有多少年没有听他这么叫过我?心中一酸,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话,尚未来得及回话,又听三哥哥说道,“其实那件事,我已经不介意了!”三哥哥没有看我,而是搂着怀中的绵绵对着我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的语气里,我知道他十分满足。
“臣谢过皇上。”
从乾清宫出来,那小全子却是客气不少,“王爷这就回了吗?”
我吐了口长气,道,“不,本王这许多年都未逛过御花园,想去那走走。”
小全子回道,“奴才怕是走不开,得侍候着皇上。奴才差个人陪您去可好?这些年御花园有些改动,正好领王爷去看看。”
我笑笑着望向他,“岂能辜负全总管美意?如此,那就有劳全总管了。”
御花园果然改动不小,但我也是在这皇宫中长大,不管如何盘根错付我仍然识得出哪条路通往到哪个宫里。
倒是那片杏子林没变,这个季节正开着花,一个着精致汉服的年轻女子正在那树下踢着汉人爱玩的键子,身边跟着二个着旗装的宫女,那般旁若无睹的样子,不知又要惹来宫里女人多少算计。
我正欲转身离去,那女子似乎玩累了,原先背对着我的身子转了过来,笑着接过身边宫人适时递上的帕子擦汗,我一愣,那眉眼儿似乎有几分熟悉,不由问身边亦步亦趋跟着的奴才,“这位娘娘是?”
“回王爷,是皇上新近正宠着的敬嫔王氏。”
“敬嫔王氏?”我念道,又问道,“汉人?”
“回王爷,确是汉人。”
“哦!”我淡淡应了声,再次看了眼,才离去。
三哥哥的深情,我心领神会。谁让我爱新觉罗氏,是专出痴情种的家族。
在宫中四处又转了一圈,不消多时,我便回了我坐落在铁狮子胡同东口路北的恭亲王爷府。
甫进门,便瞧见莽泰候在门边等我,若非有事,他定不会守在门口来等我,不由奇道,“发生了什么事?”
莽泰见到我面上一喜,三步并作二步向我走来,道,“王爷,府中有贵客远道而来,正在湖边那亭子里等您。”
我匆匆向湖边赶去,只一眼,便杵在了那里,有些不敢置信,她真的站在亭子里,低着的头似在赏我府中这碧水之美,实则在临湖喂鱼。十几年没见,她的身形依然窈窕动人,完全看不出生育过的痕迹。
半晌,我缓缓着向那抹背对着我的身影走近,她似乎听到身后响动,没有回头,便已知道是我,熟稔道,“你府中这些年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话说完,她便抱着喂鱼的食盒转身来看我,身后的晚霞似火红艳,她的风华不减,一如当年,岁月似乎永远没有办法在她身上留下印迹,相比之下,我们一个个都已老去。
见我不说话,她挑了挑眉,笑问,“你似乎很意外见到我?”不及我回话,她又接着说,“你从宫里回来,便应该知道我会来你这里。”
我突然大步向她走去,力道之大压的木头做的桥板发出“咯吱”欲裂的声音,未及她反应,便一把将她搂进怀中。
这个女人,她这一生让多少男人为了她肝肠寸断?心中有些恨恨,但更多的情感却化成了刻骨的思念,一时无言,只是紧紧的再紧紧的将她搂住。
她被我闷在怀里,没有反抗,只是喟叹一句,“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毛躁。”
她很快便离开了京城,这么些年,她的行踪总是不定,一会儿还在大清,一会儿却又不知飘到了哪个国家。
我一直在想,这也许便是我那英明无比的三哥哥会做出海禁这般欠妥当决定的真正原因。他要终止大清与各国的贸易往来,这样,她便如折了翅的鸟,只能乖乖栖身在他身边。可是,她毕竟是她,不管三哥哥如何百般想法,她总有办法去到她想去的任何地方。这后面,或许又有巨大的力量在支持她也未可知。
她走后,我便开始卧床不起。这些年,我身体一直不好,能熬到现在,也着实不容易。马氏日夜服侍,她很好,她真的很好。可一个男人的心里一旦装上那样一个女人便再难装上其它。我就是这样,即便对着三哥哥,我仍然敢大声的告诉他:我们爱的是同一个女人。而实际上,这样的话,我又何曾没有对三哥哥说过呢?
我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睡的却又不好,总是梦到许多前尘往事。一会儿,是风声鹤唳的三藩战场上,我铁甲赫赫,正带兵杀敌;一会儿,又是京城的官道上,我躲着仙罗的追赶却差点撞上了她;一会儿,又是那片杏子林下,三哥哥正捉着她的手,一寸一寸的吻她,她躲着笑的一脸甜蜜;一会儿,又是我复见她时,她衣着暴露,当着满朝文武,在三哥哥的庆功宴上翩翩起舞。我一直想,我的心动,就是从这时起的吧?我冲动的抱住了她,小心的揭开她的面纱,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梦白!”她答的很简洁,我没有看见她清冷的眸子里有一丝报复的惬意,我也没有看见三哥哥隐隐欲怒铁青着的脸,我更没有看见满朝文武惶惶不安的神色,我的眼睛里只有她,那时我便知道,我的心已经万劫不复。
再次醒来已是万籁寂静,马氏守在我的床边,正打着瞌睡,喉中奇痒,我忍着气,轻微的咳了一声,很小的声音,动静不大,马氏却立刻醒了过来,“爷,您醒了?”说罢便欲叫外头候着的人进来。
我无力的挥了挥手,制止了她。我想我是真的不行了,刚刚那口气便憋的我冷汗淋漓,气喘如牛,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想我爱新觉罗·常宁虽后半生在吟诗作赋中度过,年少时却也是孔武有力的猛将,何曾如此虚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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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喟然长叹一句,对着马氏道,“不用白忙活了,替我准备身后事吧!”
“王爷!”马氏哭哭泣泣,“王爷定会长命百岁。”
“可爷却是活够了。”我扯着嘴皮子笑了一下,才说了二句话而已,却已经觉得疲累不堪,“皇上现在到哪了?”
“在洛河巡幸呢!”
洛河吗?她就是在那里啊!
我想,我终究是等不及三哥哥亲到我府上与我把酒衷谈了。无力再应她,我点了点头,便又睡了过去。
梦白,如果有来世,不知道我还会不会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