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

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名单, 确实没有“宋柏羽”这三个字。踮起的脚尖缓缓下落，大眼睛中的光也黯了下去。

这不可能。小团子轻声道。

“怪不得科举考试作弊被抓了，原来就是个废物, 居然还有人说他是什么神童, 笑死人了哈哈哈哈哈！”少年放肆大笑, 眼中尽是得意和不屑。

“小小年纪不学好, 这次考试终于露出马脚了！”另一个少年也道,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样下三滥的招式！”

“还能有谁？”廖寒讥讽道，“我听人家说，连他爹都不管他, 只有个什么都不懂的后娘带着拖油瓶，上梁不正下梁歪！”

在书院, 除了同老先生谈论书典, 宋柏羽从不多话。他总是沉默寡言, 默默温习自己的书。而此刻他如同一只被触到逆鳞的小兽，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你闭嘴, 不许说我娘亲！”

“不说也行，”想起自己被挂在树梢上的耻辱记忆，廖寒更多了几分报复的快感，“你不光丢自己的脸，你后娘的脸也被你丢光了！拖油瓶！”

心被狠狠地扎了一下, 向来淡定的宋柏羽竟有一时的失神。

是啊, 他被退学, 最伤心的可不就是娘亲么？

那个总是没心没肺笑嘻嘻的娘亲, 她毅然把自己从宋家带出来, 她会给自己温暖的抱抱，会为自己出头, 会把欺负他的小孩都打得大哭，自己舍不得买胭脂，却会给他买最好的书包，在考试前为他准备新的笔墨，会带着他去夜市玩耍，会给他做爱心早餐……

很多很多的温暖，很多很多的惊喜。

他一皱眉，她便懂得他的不快、失落、自卑，然后带着一束暖洋洋的光，照进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好暖和，他在冬日的寒风里，体会着只有盛夏才有的似火骄阳。人人都说他慧极必妖，只有她心甘情愿地守护着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而现在，他竟要给她丢脸。呲牙咧嘴的小兽蓦地败下阵来。他走进书舍，默默收起自己的笔墨，廖寒一行却不依不饶，不停地叫骂，骂到兴奋处时，竟抄起书往宋柏羽身上丢。

书卷质地相当硬，混着黄色的竹签，投掷在身上连带着骨头都疼。书页又锋利，生生在宋柏羽的手背上刮出几道红色的飞痕。

没成人的孩子身体娇嫩，从小便有些营养不良的宋柏羽更是瘦削，瑟缩在桌旁成了小小的一团，目之所及尽是少年们狰狞的神态，周围同窗也只袖手旁观，无一人肯伸出援手。

霎时间，从前被霸凌的记忆也奔涌而来，恐惧、愤怒、恶心慢慢转化成了对自己的憎恨，小兽的双眼漫上一层寒意，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系统默默统计着骤然上升的黑化值：5%……10%……

“住手！”一声厉喝响起，老先生的声音中气十足，动手打人的少年立刻吓得退到了一旁。

“你没事吧？”老先生问道。

宋柏羽沉默地站起来，他揩了下额角上淡淡的血痕，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回到座位旁，把凌乱的笔墨纸砚不紧不慢地收进包袋里。

“裴大人，请。”

收拾包袋的手顿了一下，宋柏羽抬头望去，门口那身着青松鹤立长袍的，不正是晨时在馄饨摊遇到的那位神仙哥哥么？

裴琅……

“先生请。”裴琅一眼望去，便知是读书人的。早春的寒意在他周身包裹成了一层看不见的城墙，他便是那城墙上伫立的人。

裴琅一进来，书舍瞬间鸦雀无声。没有人不知道裴琅是干什么的，少年首辅，是每个读书人遥不可及的梦想。如今他以一己之力承担起瀚文院的选拔，他来书院巡视的目的，不言而喻。

可是，这里坐着的学生尚有两年才有资格参加瀚文院考试，裴琅此时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精舍书院每年能通过选拔的学生不过寥寥，怎么看裴琅来这里都是没有理由的。

廖寒几个赶紧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端端正正的。

老先生开了口，讲了些今年瀚文院考试的情况，底下的学生一个个都低着头，默默算着自己能有几成把握，明年考上瀚文院的机率能有多大。心里却是知道，在座的如不出意外，应该都是考不上的。

老先生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们书舍却是有个考上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裴琅薄唇轻启，好看的双眼蒙上了淡淡的笑意。

“宋柏羽。”

勤政殿旁的议事厅。香炉缓缓释放着厚重而不腻人的气味，又是夕沉，李弗严面色冷漠地坐在正位上。

多年的官宦生涯练就了一张铁面，或喜或怒，在他脸上应当是同一个表情。而此时，他却微微皱眉，苍老的双手不停地捻着指尖上的檀香佛珠。

黑暗处，鬼魅的男子伏在地上，久久不敢抬头。

主人让他悄无声息地“解决”宋柏羽，虽然他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孩子为什么会引起主人的重视，但他向来听话，只管照做。

可是这次，他失手了。或许是太过轻敌，又或许是他本身就并不认同——一个半人高的孩子，能激起什么风浪？

李弗严的眉头却是没松过，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七年前见到裴琅的那个午后，也曾出现过。

或许是人老了，更加敏感。李弗严总觉得，有些事情，正在悄然脱离着他的掌控。

-

得知宋柏羽考进瀚文院，云绫并不觉得惊讶。他是要权倾天下的人，考个瀚文院算什么奇怪？放在21世纪来讲，天才少年拿到清北的录取通知，就是理所应当的。

这才是刚开始呢。云绫不由得悄悄想。

“宋柏羽的黑化值是多少？”云绫已经熟悉了穿越世界的规则，她不再是动不动就召唤系统的新人了，只在必要的时候跟系统沟通。

“很低。”系统慢悠悠回答，“穿越人，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可以选择留在这个世界，也可以选择回到现实世界。”

我现在回去不是有病吗？云绫一边给宋柏羽收拾行囊一边骂系统，我好不容易才闯关成功，眼瞅着我儿子就要成为一代权臣了，我撤了，像话吗？

云绫：首辅他娘什么的不重要，我就是单纯的想拼事业。

系统：？

云绫：我决定在古代普及社会*主义。

系统：？？？

瀚文院在京都，离这个小县城远的很。原本简单收拾一下就能上路，结果常夫人知道宋柏羽进了瀚文院的事，忙不迭地送来不少好东西，什么软褥子、入夏要穿的褂子、手边适合小团子用的都一股脑塞进来了。

此时，云绫正对着一堆金银细软，气喘吁吁地拾掇着。

宋家的那帮势利眼，昨天才来过，说什么“毕竟是宋家的孩子，根还在这里”“小羽能去京都学习，离不了宋家上下的功劳”……

云绫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接受着宋家人的嘘寒问暖，特别是那个窝囊废男人宋大成的堂姐，也就是出主意把原主顾芝芝赶出去的女人，此时挂着一双三角眼，细细诉说着当时自己对顾芝芝有多好。

啊呸！云绫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当初她见钱眼开，逼着宋大成给顾芝芝写休书的泼浪样儿还历历在目，现在又低三下四的讨好她们母子，宋家真是枉为书香世家！

还有那个废物宋大成，考了多少年才考上一个举人，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当上个地方小吏，就自以为是的不得了。宋柏羽能进瀚文院，那是少年英才，人人都知道从瀚文院出来的学生，是实打实的官宦后备役，是宋大成一辈子都达不到的。

此时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为了娶知县女儿休了顾芝芝，现在看来，知县女儿算个什么，一点都不香了！云绫听人说，宋大成和知县女儿的感情已经岌岌可危，他每天都受着大小姐的脾气，还得当祖宗一样供着，烦的要死。

宋大成知道顾芝芝对他感情深厚，是个蠢女人，愿意为宋家做牛做马，便臊着眼问：“芝芝，要不你回来吧，咱们夫妻多年的感情……”

话还没说完，云绫便道：“滚犊子。”

宋家人想要进门，那模样真是又丑又搞笑。云绫死死堵住不让，宋家人的小算盘她心里明镜儿似的，就是要把宋柏羽要回去。

日落西山你不陪，东山再起你是谁！

怎奈宋家人脸皮实在厚，堵在门口已经形成了一道奇观，引得邻里指指点点。云绫答应让他们看看宋柏羽，这个从不被宋家人关心、受尽冷眼和苛责的孩子。

宋大成舔舔嘴唇，顾芝芝不回宋家没关系，只要宋柏羽愿意跟他走就行。他记得以前宋柏羽最喜欢粘着自己了，每天晚上都眼巴巴地等着他从书房出来，留着饭跟他一起吃。

“羽儿，想不想跟爹回去？爹给你吃最好的，穿最好的……”

小团子躲在云绫身后，只露出个小脑袋：“我要跟娘亲在一起，娘亲去哪儿我去哪儿。”

“你！”堂姐按耐不住了，眼看一块大金砖就在眼前，哪有不抱回去的道理？她变本加厉地诱惑宋柏羽，连身家老本都押上了。

小团子明确回答：“我只要娘亲。”

看着宋家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云绫觉得太爽了。云绫懒得理他们，牵着宋柏羽回屋了，只剩宋家人在外头又气又悔，恨的跳脚。

-

不远处，宋柏羽正同裴琅交谈。对于这个早慧的孩子，裴琅很是感兴趣。他随意抛了几个问题，小团子竟能接的上，还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小小一只团子，说得头头是道，灵气逼人。

极目远望，天边风云变换，晚霞卷着落日，形成一道奇观。

云绫收拾停当走了出来，只见裴琅望着那景色出神。

“裴大人，您看什么呢？”

裴琅的嘴角轻轻勾起——

“要变天了。”

要变天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