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步
作者:我意逍遥 | 分类:言情 | 字数:5.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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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山遥水长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推开房门,云瑞居然已经坐在桌子边上了。我徒然苦笑,照旧还要梳头洗脸摘菜做饭。几叠小菜摆上桌,那孩子的眉间微微现出皱痕。“吃不惯?”我问他。记得十年前初上清石山,给凤卓做了有生以来做的第一顿饭,他的眉毛也是皱成了一团。只不过,当时我问的是:“不好吃?”十年,我的厨艺倒是精进多了。
云瑞放下碗筷:“都是青菜,你当和尚吗?”
“山里比不得云门,”我不管他,开始吃自己的。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也捡起筷子慢慢地吃起来,只是眉间的结越打越大,竟是不曾消过。
我看着好笑:“你是个孩子,是需要些荤菜好长身体,你去打点野味来我给你做就是。”
“我去打?”他睁大了眼睛。
“你要吃当然你去打。”我撇撇嘴,“除了打猎,你还要擦桌子扫地,我可不养吃闲饭的。”
“你……”他气得丢了碗,砸得“砰当”一响。
“对了,还要洗碗。”我悠悠然加了一句。
“……”他瞪我许久,终于扭头,“我不洗碗!”
“好好,碗我来洗。”他是养尊处优的云门少爷,我当然也懂得适可而止见好就收。
吃过了饭,他不情不愿的出门打猎,我跟出门叮嘱了一句:“后山林子里有猛兽。”他扬了扬手示意听到了,我便也拿了鱼杆出门,到溪水里去钓鱼。
离开云门的时候九死一生,被凤卓从阎王殿硬生生拉回来,他胆大心细却颇不留情,扒了我的衣服检查出一百零六道伤口,被他七手八脚一包,把我绑成了个粽子,根本动弹不得。上了山,他盖草屋,他开荒,见我悠闲,硬是把我扛到石台上,塞了根自制钓竿到我手里。我动不了,只好委委屈屈的充当支架,一有鱼就大声叫他。这样胡闹,居然也钓到了不少。后来就算伤好了,钓鱼的差事也是一成不变地落到我头上。
在水边发了半天呆,忽然觉得鱼杆动了动,忙不迭地坐好去拉,拉不动,嘴唇一动张口就要喊人,那一个“凤”字却生生咽回了喉里。双手扯着杆和鱼较了半天的劲,我却是先累了,双手一松,它爱跑跑去。鱼尾在溪上冒了一下,拖着鱼杆顺流而下,几次在岸边被水草缠了缠,还是一路流下去了。
我起身拍拍衣上的灰尘,正想回屋,冷不丁地见溪上漂过一滩血水。我抬头看,却见一只老虎趴在木头上晃荡晃荡地顺水流过来。
“截下来,云悠!”
云瑞的声音。一把长剑在空中一划,剑气立时隔断水流,木头在水上打了个转,长剑出手,钉到木头里,把木头连同上面的老虎一起推上了岸。
云门伤影剑。摧枯拉朽、伤影断流。
而刚刚那一招,不过是起手式而已。
我走过去看了看老虎,一剑封喉,死了很久了。
“你到哪碰上这只的?”我回头问。
他疑惑地看着我:“不是你要我去后山树林吗?”
我头疼无比,摆了摆手,看那只虎我也扛不动,只好在这里剥了虎皮,送去给猎户卖了。
“剑借我一下。”
云瑞抽了剑出来递给我。我比划了一下,太长、不好施力,只好站起来,拿剑尖一点一点地划。虽说这把剑也算是利器,只是虎皮也不是开玩笑的,我又使不上力气,划了半天也就撕开了一条口子。
云瑞大概是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剑,从腰间拔出一把青色匕首来递给我。
那是一把短匕,小巧细致,匕柄缠着红色缎带,显然爱惜得很。
我又递了回去,“剥虎皮会弄得腥臭,我还是回去拿刀吧。”
“刀?”
“菜刀。”阻住孩子的幻想,我耸了耸肩,“用那个,我拿手。”
剥虎皮花了我两天的工夫,菜刀虽然顺手,我却没有匹配它的力气。做一会歇一会,反正天气还冷,不怕它坏。。
一边剥虎皮一边割了些虎肉做饭,云瑞还是板着脸,可是脸色却好得多了。我嫌它腻,懒得吃,只留了一些,把剩下的装了包,要云瑞连同虎皮一起送到山下的张猎户那里。
云瑞出门以后,我就在门口青石上懒懒地坐着。这孩子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一走却是清静多了。青石上有凤卓刻下来的围棋棋盘,捡了些小石子自己和自己下着玩儿。凤卓并不喜欢围棋,他嫌麻烦,又说小家子气,让他下棋还不如练剑喝酒来得痛快,自己和自己下,心思没有什么好猜度的,自己较劲多少有点可笑,也就放下了。一子一子地落下去,游戏一样,忽然想起小时候初学围棋,性子急又好胜,整天拉着这个拽着那个要下棋。云门上下数我年纪小,又是直接跟着门主学的棋,于是大家都让着点,惯得我无法无天自以为很了不起了,端着棋跑到云扬跟前下战书。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问我赢了怎么样,输了又怎么样。心高气傲的小小少年昂着头就说:输了任你处置!云扬就接了我手中的棋。那一局,输得异常惨烈,才知道什么是年少轻狂。看我沮丧,云扬只是笑,牵了我的手,拉我坐在他腿上。我闷闷地问他怎么处置,他却是扒了扒我的头发,长叹了一声:“把这颗红痣遮起来吧,看着跟个女孩子似的。”
执着石子的手在空气中僵了僵,清风拂过,也不知道有没有吹起额发,露出那一颗红痣来。回忆起来,当时我应该七八岁,云扬也不过十一二岁,是什么时候起,云扬就显得这么老成这么琢磨不透了?那个时候被他一说,我满院找门主要留刘海,把理由一说,那个为老不尊的家伙乐得哈哈大笑,一边扒了我头发剪一边嘀咕。
他说了些什么来着?
“云扬这孩子就是这样……”
“喜欢的东西……就不让别人碰……也不让别人看……”
心忽地一痛,仿佛又看到门主又像是欣慰又像是叹息的神情。只是那时的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时的少年,一门心思都希望赶紧剪完跑去找云扬兑现诺言,还惦记着好好磨炼棋艺反败为胜……
只是不管我怎么努力,一直到我十六岁离开云门,我都没有一次赢过云扬。最后一次败给他,是在那一场变故的前一天。十六岁,已经不像小时候沮丧气闷,更何况我那天心情好,因为第二天,是我和月苒姐的婚期。仍就是问他要我答应什么事,云扬却第一次犹豫沉默,就在他终于开了口要说的时候,月苒姐打发人来找我。我欢欢喜喜地跑出门,回过头去让云扬明儿再说……
谁知道第二天会风云突变。逃出五门关我只剩下了半条命,要不是凤卓来得及时带我闯新月崖迷雾谷,哪还有命坐在这清凉山下棋?于是成了云门叛逆,而月苒姐,做了云扬的新娘。
恨吗……
怨吗……
我只是可惜,可惜了事隔十年,我也不知道云扬最后要我答应的是什么。
推了棋盘,天色已经有点暗了,云瑞还是没有回来。
按这孩子的脚程,应该不至于这么迟的。
我立起身,拂了拂身上的灰尘,望着如火的夕阳忽然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云门、云扬、云瑞、月苒……
一直吹着的微风,传来一丝奇特的战栗,一股微寒攀上脊背,有哪里……不对。
凤卓的离开,云瑞的造访,欠我一个解释。
安逸得太久,竟然连该有的警觉也迟钝了,我居然没有想到!不,是我不愿去想……云门,出事了。
那云瑞呢?独自下山的云瑞呢?
足尖轻点,衣襟在清风中如鱼在水轻轻摇曳,与轻盈的身姿相反,十年未聚集的真气像一把火,烧得四肢百骸无处不痛,呼吸一滞,险些筋脉逆转。强撑着顺着唯一的一条山路掠过去,心里,有点点名为悔恨的东西在蔓延。
十年前初到清石山,养了一年多的伤,虽说留下了病根,但内力尚存真气未散,大可继续练武,只是心灰意冷,打着懒散的旗号竟是真的荒废了武功。本以为烂命一条,什么时候云扬要,给他便是,却没有想到还有需要用上的时候。
葱绿的树林里,云瑞的明黄色衣衫晃了晃,四五个人围着,出手虽风声呼啸,却都还在试探虚实。我心里一松:还好,还来得及。
正在动手的云瑞最先发现有人,眼光往这边瞟了瞟,眉头却一下子皱起来,几乎是恨恨地一剑挑了过去刺中对方的左肩。
血腥的气味刺激了每个人的神经,方才的试探变成了真正的搏命厮杀。
云瑞的武功显然高出一筹,看着他游刃有余的样子,我放下心来,靠在树上微微喘息,混乱的内息在体内乱冲乱撞,旧时的伤口也开始剧烈疼痛。
一只手掌忽地抵到背上,一惊之下正要挣扎,温热的气息却源源不断地自掌心传来,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场景,连传来的内力也是熟悉的。体内的真气被带着慢慢聚敛平息,又顺着经脉缓缓运行。
心里蓦然涌出一点温暖,我放松地接受了来人的帮助,只听到他恨恨地叹气:“你又乱来……”
凤卓,你……
回来了吗……
场里的战局很快地结束了,云瑞下手并不留情,那四五个人已了无生机。身为罪魁的小孩却没有一点罪恶感,提了剑直走过来,看也不看凤卓,一双眸子盯紧了我,眸中的愤恨更胜以往。
“灵若流云,迅逼惊鸿,轻胜出尘,美在嫡仙……呵……好个嫡仙步……就因为你……”
他忽地咬了嘴唇,咬出一片青白,眸中流动着异样的朦胧光彩,话也不说完,转身逃一般地跑了。
我微微敛了眉,身后的人察觉了我的不快,收紧了手臂。
不想让他担心,我笑着刚要调侃几句,一张嘴却猛咳了几声,淡淡的血腥味在嘴里化开。
“还是伤了经脉吗?”凤卓扳过我的身体急急地搭了脉,额上的青筋气得一跳一跳的。“你……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吗?你到底提了几成气弄成这个样子?!”
我难受的捂了耳朵:“凤卓啊,比起被你责骂惩罚,我宁愿现在就强运气挂掉。”
“你敢?”凤卓扯下我的手握住,“那孩子就重要到让你拿命护着?”
“我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我呵呵地笑。
凤卓两眼一翻就要反驳,我赶紧“哎呀“一声,装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指挥到:“凤卓,快点把那几个人埋了,丢在这里会吓到山上砍柴打猎的老伯伯的。”
“云悠!”凤卓忍无可忍,狠狠瞪了我一眼,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去做苦力。
离了他的怀抱,我靠在树上轻轻地笑着。这一片青山绿水,纯净安逸,切莫污了地方。以前的住处,也是个有山有水好地方。我住的月来阁,门前就是荷花池,过了小桥就是云扬的住处,掩映在竹林之中,露出雕栏一角,说不出的美轮美奂。
那时候,云门上下都知道云悠爱玩爱闹,门主更是将“顽皮”挂在嘴上念叨,唯独云扬,会仗着他身高的优势提着我的衣领把小小少年拎回房里,也唯有云扬,会说:悠儿,为什么你越是不快乐就越是……
凤卓在不远处收拾着残局,悠悠的风仿佛有形之物在空气里滑动。我的嘴角微微扬起,却自己也终不知是喜是忧。
“凤卓……”闭了眼,却知道他在听,“你说,我是不是□□逸了?”
一阵沉默。我听到凤卓沉稳有力的步子,慢慢地,走到我身边来。刚想睁眼,一只手掌却覆在了上面,“云悠,你想下山?”
光线被遮挡着,眼前只有朦朦一片,黑暗中,温暖的触觉却逐渐,清晰起来。
在这温暖里,我放纵自己稍稍犹疑。
然后……推开了凤卓的手。
“云门,到底怎么了?”我问他。
他没有说话,他一向璀璨的眸子里似乎有某种失望的情绪一闪而过。
我知道他不高兴。凤家曾受过门主大恩,于是一家发誓效忠,十年前带我逃难,已经是冒着大不韪了。凤卓,自然是不想再去面对云门,重回到那时内心交战的时光。
可是我也知道。他一定会说。只要我想听到的,凤卓都会说。
他凝视着我,放缓了音调:“知道了又怎么样?你和云门早就没有关系了。我不知道云扬为什么把他的孩子托付给你,可是你大可以一走了之不闻不问不是吗?他当年负你,你又何必……”
我只是沉默。
他只得叹了口气:“我真是拿你没有办法。云扬娶了云月苒之后就接任了云门门主的位子,这十年也一直兢兢业业使云门势力不断扩大,可是今年开春,他忽然去挑了一线天的场子……”
“一线天?九天门的江西分局?”
“是。本来九天门虽然是江湖第一大帮,心思却一直放在北方,云门和一线天共处江西几十年了也相安无事,可是他这一闹,九天门当然不依不饶,一听说就带人南下,在两湖的分局也已经开始行动,现今已经进入江西了。”
云扬到底在干什么?我不由得气恼,九天门成名多年,云扬就是有野心扩张也犯不着给自己找上这么一个大麻烦……已经进入江西……只怕云门危在旦夕……
“云悠,你怎么打算?”
我略微沉吟:“南下!我们南下,去两广。”
“什么?”
“九天门势力在北方,对两广控制尤其薄弱,更何况轻月门在那里,它的门主跟我还有些交情……”
“我不是说这个。”凤卓打断了我的话头,“要是以前,你定是什么都不管也要回云门的。”
我苦笑道:“我想过,凤卓。要是云瑞不在这里,我现在已经动身了。可是,云扬既然把独子交给我,我说什么也不能带他回去闯这个局。”
凤卓的脸上阴晴不定,最后转过身,仿佛叹息地道:“回去收拾吧,我们南下。”
而他这一动,一片花瓣溜出他的衣领飘落下来,那是一片殷红的桃花。
可是这初夏时节,哪来的正艳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