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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的一世情缘

作者:杨盛芳 | 分类:言情 | 字数:17.5万

第十四章 靖康之难

书名:李清照的一世情缘 作者:杨盛芳 字数:12044 更新时间:2024-10-10 22:18:05

通过打压元祐党人,蔡京彻底清除了朝廷里上上下下的异己, 成了名副其实的蔡太师。虽然雷劈元祐党碑后宋徽宗大赦元祐党人,但大伤元气的元祐党人已经不成气候。蔡太师通过栽赃陷害, 彻底扳倒了劲敌赵挺之,在朝廷上果真一手遮天了。在朝廷上,说宋徽宗的旨意,人们还有些犹豫,要是说蔡太师的意思,那就照办,错不了的。蔡太师说要联金抗辽,没人敢说他浅薄见识短。整个朝政上下一心联金抗辽,在虎狼般凶猛的金国和大宋的上下夹击下,已经弱不禁风的大辽国终于烟消云散了。按照大宋和辽国的约定,大宋朝把每年给辽国的“岁币”移送给金国,大宋一诺千金, 按约定办事,丝毫没有含糊。大宋更在意约定中的“灭辽之后,燕云十六州归还大宋”的合约,金国此时却耍赖了,而且一赖再赖, 最后只答应归还六个州,而且态度蛮横,要先征收这六个州三年的税费。要谈,就这个条件;不谈,就刀剑说话。磨叽了许久,大

宋朝咽下了这个哑巴亏,但蔡京之流却高兴得欢天喜地,跟宋徽宗大肆鼓吹取得前无古人的辉煌胜利,完成了老祖宗百余年的夙愿,一个光宗耀祖的大胜利,直说得宋徽宗精神亢奋,喜气洋洋。宋徽宗是今天犒劳嘉奖三军,明天给蔡京等加官进爵,后天进祖庙上香告慰。蔡太师等更是三呼万岁,坚持要给皇上立功德碑。宋徽宗表面上一再谦让,嘴上说:“蔡爱卿,此举上仰仗祖宗的恩德,下依仗了爱卿们的忠心。”但还是欣然接受了蔡京等人的建议。朝廷上下一时忙得昏天黑地,东京汴梁城一派歌舞升平。当大宋朝正在论功行赏、喜气洋洋之时,吃饱、喝足、拿够了大宋朝的好处,金国正厉兵秣马,做好了下一步的打算。当大宋朝的军队开进归还的燕云六个州时,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杳无人迹,城池坍倒,民房塌陷,田野荒芜。这哪是城池、州县,简直就是一片荒原、荒地。大宋朝的军队不但吃住成了问题,甚至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人、财、物,早被金国掠抢一空, 而且将带不走的就地一毁了之。没等大宋朝兴师问罪,金国十万铁骑没有口实、没有原因,直奔东京汴梁杀来。顷刻间,汴梁城被围得水泄不通。“勤王之师在哪里?”答:“没有十天半个月赶不到。”换句话说,勤王之师赶到时,汴梁城已是一片废墟了。

宋徽宗傻了,文武百官晕了,黎民百姓哭了。汴梁城上下乱作一团。皇上问,百官问,黎民百姓问:“蔡太师,怎么办?”蔡太师等连个人影都找不到了。急、恨、怒、怨,都无济于事了,宋徽宗灵光一现,把儿子赵恒推了出来了,自己摇身一变当太上皇了。赵恒死活不干,当场就哭晕了,但也被抬上了龙椅,稀里糊涂地成了宋钦宗。

宋钦宗可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当他清醒过来时,也被逼出了主意:只要退兵,割地、给钱都行!金国漫天要价一番,宋钦宗一概恩准。金国看看大宋国的勤王之师日日进逼,也就签好了条约,挥师凯

旋了。金国铁蹄撤离不到一日,几十万宋军从四面八方集聚到汴梁城下。朝上有识之士立即恳请宋钦宗马上挥师追击,与敌血战,让其知道大宋不能任人宰割。勤王之师也是士气高涨,要为大宋赢回体面, 但宋钦宗看看金军退了,自己也坐上皇位,就懒散地说:“将士们辛苦了,各回原地吧。金人已经捞到好处,一时半会儿不会为难本朝。如由我等再起硝烟,难免生灵涂炭,又要花费大量金银,能忍自安矣。”百官们听了心气都泄了,武将们挥泪而去。

然而,令宋钦宗做梦都难预料的:半载之后,金人铁蹄再次兵临汴梁城下,并一举破城而入,“富丽天下无”的东京汴梁硝烟滚滚, 生灵涂炭,皇亲国戚、百官士绅、黎民百姓家破人亡之数过半。金人蹂躏汴梁四个月后,押着徽、钦二帝,以及三千佳丽和无数的百官家眷,带上工匠、艺人和无数的金银财宝、书画典籍、奇石异宝以及能带走的全部装车运走。汴梁城空了,毁了。

汴梁城内侥幸逃离的民众流离失所,惨不忍睹,北宋也随之覆灭。人们跟着刚刚继位的宋高宗赵构,向南奔逃。大家怨恨朝廷, 更记恨蔡京,沿途军民怨声载道,竟然围困了圣驾,要求杀蔡京等人以谢天下。宋高宗杀了蔡京的同党童贯,流放了蔡京,暂时平缓了民怨。

李易安在青州得知汴梁之难,父母一家侥幸逃出汴梁,正追随皇上逃往南面,与香儿哭成泪人。赵明诚也派亲兵送来平安书信,告知李清照他一切安好,赵家大哥等随当时的康王赵构正外出巡行,也躲过一劫,心里才宽慰了一些。依照赵明诚的叮嘱,李清照抓紧把精选出来的两个房间的藏品打包装箱,随时准备起运,其他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李易安看着余下的近十间房子的藏品就要舍弃在此,心如刀割。她每天都依依不舍地巡视一遍,看看它们,像是提前告别。每次

巡视,她都会找出几件打包、装箱,不长的日子她又多装了将近一个房间的藏品。雇佣好的船老大,看看日益增多的包裹箱子,不时跟李易安抱怨:“夫人,当今兵荒马乱的,南下的船只紧张得很,最多只能给您半纲的船只,就五条船,不能再多了。这里边还有从刘知府家匀出的一条呐。”李易安无奈地点点头,心想:德甫,你说的能带多少是多少,越多越好,我尽力了。

金军已经向青州方向步步紧逼了。李易安还没有接到赵明诚音信,整天惶惶不可终日。这天刘知府派亲兵送来书信,李易安慌忙打开一看,并不是明诚的书信,而是刘知府从朝廷文书中得知的:赵明诚已转任江宁知州,请嫂夫人即刻启程南下江宁。李易安不敢耽搁, 马上启程奔赴江宁。刘知州沿途派兵丁把她们送至青州界,往下就看李易安一行人的运气了。

奔江宁的路上,她们经常听到草寇、强人图财害命抢夺财物的消息,不由得处处提心吊胆。船行至湖州境界时,遇有浅滩,船只靠拉纤行进。此时,突然冒出几十个强人,拦住了船队。李易安他们的船只在船队的尾端,远远看到这场景,心想“休矣休矣”,闭上眼睛不忍目睹了。强人们乱哄哄的,逐船查看货物,越看越热闹,几个强人竟乐呵呵地喊叫“都是宝贝,都是宝贝”。为首的提着朴刀,来到李易安所坐的船只时,吓得易安、香儿及船工浑身发抖。寂静了片刻, 强人们竟没有动手。香儿睁开眼偷偷看看后,用手捅了捅李易安悄声说:“小姐,壮士。”李易安睁眼一看,正与壮士的目光相遇。壮士急速闪开目光,呼哨一声,带着强人们走了。这时,从强人们渐行渐远的背影中,李易安听到他们还在吵吵闹闹。几个汉子问壮士:“首领,好端端的五船宝贝,眼睁睁看着不拿,为何?”壮士说:“破铜烂铁,书籍纸片有何用处?”一个汉子说:“我亲眼看见里面有许多

宝贝呐,就是画卷也值些银两。”壮士怒了说:“我们找的是蔡京、高俅,为天行道,大首领的叮嘱尔等忘了?”吵吵闹闹的声音渐渐远去,船队躲过一劫,继续向江宁行进。

经历千辛万苦,一行人终于到了江宁。李易安在船上远远看见码头上的赵明诚时,已经唏嘘不止了。一上岸,她扯住赵明诚的衣袖高兴地抽泣。赵明诚也高兴,但缺乏点忘情和失态。这可能是一州长官应有的矜持吧,李清照心里暗想。俩人寒暄了片刻,准备上轿、上马时,赵明诚又看看码头上的五条船说:“怎么就带这点过来?”说罢,跨上马哒哒地先走了。李清照愣了一下,心里十分委屈,但想到从东京汴梁往青州转运时,可是满满的十五条船时,心里又开始理解夫君的心情和牢骚了,这些藏品可是他几十年来,历经千辛万苦,甚至呕心沥血,一件一件地寻觅而来的。她也不知道留在青州,堆满十间房子的藏品下场如何,心里不觉有了愧疚之情。她想:一旦时局稳定,就想办法把它们一件件地转运过来。

他们在江宁的住宅就在州衙门的后院,一个充满江南情调的院落。院落比青州的赵府小多了,但却很精致、细腻。庭院里的花园水榭、楼台小径也一应俱全,小巧玲珑。江南的景致果然清秀多姿,赏心悦目,难怪天下人都说:“江南景色柔美,丽人出众。”李易安想,她记得李师师说她的家乡好像就在江宁或是杭州,当时也没留意听。从此,江南的风情触动着李易安的情绪、情感,她词填了一首又一首,但词里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惆怅和叹息,是对国家命运的惆怅呐,还是对赵明诚情感变化的担忧呐?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她敏锐地感觉到明诚与她的情感已经有了微妙的转变。

赵明诚在外边纳妾的消息没有隐藏多久就被李易安发现了,确切地说是被香儿碰到了。

到江宁后,李易安发现赵明诚很忙碌,晚上经常回家很晚,或是不回来。时局紧张,作为地方长官要体察民情、张罗粮草、巡视城防确实辛苦。夫君又是个遇事认真细致、举轻若重的人,事无巨细都要亲自经手,李易安很了解他。但时间长了,李易安觉察苗头不对, 她发现师爷几次有紧急公务找他,他并不在家。再问师爷,师爷也是答得支支吾吾。再有就是回家时没精打采,倒头便睡,就算回家后有精神,聊天说事也只是敷衍了事,什么话题都不提不起兴趣,即便是

《金石录》即将完成,要考虑怎样写序的话题都提不起他的精神。李易安敏感的神经绷得更紧了。这天一早,香儿从街上回来,径直进了李易安的内室,绷着脸,站在正在梳妆的李易安面后不说话。李易安从镜子里看着她,捅了她一下问:“怎么了,一清早就赌气,谁惹到你了?”香儿又磨叽了半天,低头说:“早晨出去碰到相公了。”“他怎么你了,又训斥你了?”李易安又问。“他凭什么训斥我?我在州衙门旁边的小巷里看见他了。”李易安感觉不妙,站起身问:“怎么回事?细细道来。”“早晨我去买胭脂,出门一转弯,看到相公正从前面的小巷里出来。待他走远了,我拐进小巷,里面是个独门小院。我想从门缝里看个究竟,里面竟有人娇滴滴喊:‘相公,看你丢三落四的,回来取玉佩吧。’话音一落,门开了,一个娇艳的小女子,手拿着相公的玉佩探头张望,一见不是相公,马上把门关上了。我看清楚了,就是您送他的那块玉佩。”李易安听了头“嗡”的一下就大了,又重重地坐在梳妆台前,两眼发直,神色发呆,许久许久不发一声。香儿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害怕了。她跟了小姐几十年,头一次看到她这么伤心,便抱着她家小姐的肩头先抽泣起来,不一会儿,就把易安的肩头淌湿了一大片。待了一会儿李易安轻轻抚摸着香儿的头, 眼含着就要淌出的泪花,吟诵道:

《凤凰台上忆吹箫》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

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

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吟诵完,无言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儿,噼里啪啦地淌落下来。哭成泪人的香儿轻轻摇着易安的肩头,找不出一句得当的话来安慰她家小姐。

傍晚,易安和香儿静静地等着赵明诚回家。望着一桌渐凉的饭菜,易安心里很是酸楚。“德甫是属于我的,他的肉体和精神都是属于我的!几十年的日日夜夜、风风雨雨,我俩都是砥砺而行、患难与共。抢夺我的另一半、割裂我们,无疑就像戳我的筋骨,牵出我的心!”李易安这么愤恨地想着,越想越激动。又过了好一会儿,她看着渐渐凉了的饭菜,心中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心态又升腾起来。她想:“续弦纳妾是男人们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特别是世家子弟、官宦之身,明诚又是如此风流倜傥,不让他纳妾有道理吗?一点道理都没有!”但她为什么难以接受呐?为什么愤恨不已呐?要是赵明诚事先跟她商量要纳妾,她能不能接受,答不答应呐?答应了怎样,不答应他又会怎样呐?一连串的问题在李易安的脑海里翻腾、较劲。她渐渐地冷静下来、镇静下来,恢复了她的睿智和理智。当赵明诚姗姗来迟,嘴里道着抱歉,作揖抱拳地坐在饭桌前时,李易安已经恢复了常

态。赵明诚坐在桌前不住地搓着手说:“菜都凉了,菜都凉了。”香儿想端出去热,看了易安小姐的眼神就又站在一边了。“先温温酒, 先温温酒。”赵明诚又说。易安看了香儿一眼,香儿出去热酒了。端上热酒,易安又嘱咐香儿把老鸭汤端出去热了。赵明诚抿了一口酒说:“咱俩光喝汤呀?”李易安说:“我喝汤,你吃菜。”赵明诚感觉妻子有点不太对劲,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接说:“也不能光喝汤不吃菜吧。”“你可以吃菜呀,两荤两素还不够吗?”李易安看着赵明诚的眼睛说。“凉了怎么吃?”赵明诚嘟囔着,心里开始纳闷了。李易安说:“以前‘饭不重荤’你嫌肉少,今天肉多了你又嫌菜凉,德甫你现在可是挑剔多了。”赵明诚知道她话中有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香儿端着滚热的汤进来了,李易安看到赵明诚开始琢磨,就说:

“你要是嫌菜凉,泡着汤吃不就正好吗?”赵明诚心里明白八分了 , 说:“娘子,有话不妨道来。”李易安直截了当地问:“我送你的玉佩可戴在身上否?”赵明诚摸摸腰间说:“哎呀,忘记带了。”李易安看了他半晌说:“君子无故玉不离身,可是遗落在什么地方了?” 赵明诚仔细想了想说:“可能是忘到公堂之上了。”李易安听了微微一笑,边摇头边对赵明诚说:“德甫呀德甫,发昏不能连公堂和私宅都分不清吧。”赵明诚偷眼看看李易安说:“娘子明知故问,是遗忘在私宅了。”说完垂头不语了。屋里沉寂了许久,李易安才缓缓地说:“德甫,你纳妾本是一件光明正大之事,为了人丁兴旺,于情于理都是名正言顺之事,怎么让你搞成偷偷摸摸、低三下四、鬼鬼祟祟的阴暗之事,搞成偷鸡摸狗之事了?”说出这几句,李易安心里痛快多了,也不感到压抑憋屈了。看着赵明诚一言不发、委委屈屈的样子,李易安又怜悯起来,本来还有一些解气、宣泄的话就要出口,但她心软了,恻隐之心让她的话题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你的所

为,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堂堂正室夫人,容不下一个小妾?!”听到这儿,赵明诚和香儿眼睛都亮了。香儿心想:“怎么?认了。太便宜了这两个人了。刚才还好像是不共戴天呐,现在要成一家人不成?” 赵明诚听了妻子前面的责问,心想:木已成舟,请夫人定夺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听了李清照后面的两句话,他竟有点羞愧难当了。他想起俩人几十年的交融、恩爱,心心相知的历历往事,心里顿时翻江倒海,很不是滋味,觉得从心里对不住李易安了。

小妾没有搬进州府衙门,李易安催促了几次,都被赵明诚婉拒了,只是带着小妾过来请过一次安,两人就随遇而安,相安无事了。李易安本来怂恿赵明诚举办个仪式,但城里的军情容不得他有这个心思了。

这天深夜,江宁通判把知州赵明诚从睡梦中叫起来,告知江宁的禁军要密谋叛乱。叛乱者派出联络金军的校尉已被擒获,该校尉交代,叛军预谋在明天午时,发动叛乱。赵明诚听了惊出了一身冷汗。俩人商议对策直到天已破晓。他俩决意:先下手为强,当天凌晨,发起攻击,趁叛军在没有与金军联手之前,擒拿主谋,平息叛乱。商议之后,通判立即调兵遣将,赵明诚也潜出江宁。第二天,城里开始激战,双方喊声震天,相互厮杀到天黑才把叛乱平息下去。通判和将军满脸硝烟,巡视城防,报捷庆功。到城门时,正碰上布衣、便装的赵明诚匆匆赶回城里。通判见状怒斥赵明诚:“你身为一州知州,临战脱逃,该当何罪!”赵明诚见状指指通判张口结舌,一时间无话以答。进了府衙大堂,通判拟写奏折,弹劾知州赵明诚。江宁州与宋高宗赵构此时正临幸的府邸相隔咫尺,此事自然惊了圣驾,惹得龙颜大怒。不日,赵明诚就被朝廷罢官免职了。

李易安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不知所措,问赵明诚原委,明诚摇

头不语,只是唉声叹气。

明诚的大哥早知道弟弟被免职罢官的消息,他借收存奏折的机会,仔细看了奏折,觉得里面的事情很蹊跷,感觉明诚一定有不白之冤,但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修书一封加急寄给明诚。信中说:“事情蹊跷,来日方长。朝廷正实施向南退却战略,杭州既定为临安。皇上不日将御驾临安。望弟接信后可向临安靠拢,以便相互照应。或者也可去池州,青州陷落后,家父故旧刘老先生的公子刘子羽刚被任命为池州知州。”赵明诚与李清照俩人接到信,思谋了一番,就选定了投奔刘子羽,奔池州!他俩想走走旱路,再走走水路,不在乎路途远近,不在乎日期,以浏览名胜遍访古迹、散心和调节心情为首要。近些年来,俩人聚散不定、颠沛流离,好久好久没有潇洒自由地过如意生活了。当年虽然饭无重荤,衣无重彩,生活清苦,但情深意重,相濡以沫,那是多么令人感怀的岁月呀!如今明诚无官一身轻,俩人重温一下往昔岁月,又令人有种“夫妇擅朋友之胜”的境界。俩人一路上漫谈说不尽的话。他俩把十数件珍惜的金石字画放在身边,随时细细地鉴赏把玩,并交流切磋。路上,他们对已经完成的《金石录》如何做最后的勘正、补正和怎样作序,进行了反复的交流、探讨。他俩还聊到东京汴梁,聊到了荡秋千的邂逅,聊到清心阁赏雪,还聊到了“丽人行”和青州的日日夜夜……当聊到张择端时,李易安问:“正道跟你去淄州赴任,怎么就没了音信?”赵明诚说:“不到一年他就走了,说是回汴梁了。听人说他到翰林画院没待几天,就告退还乡了,有人在湖州看见过他。”李易安说:“他说再画一幅《清明上河图》,不知画得怎样了?”赵明诚问“你们在镇江一带,不是有遇到救张正道的那个壮士了?”李易安说:“是呀,要不是他,咱们连这些东西也留不住。”赵明诚说:“我还奉命缉拿过他们呐。他们把蔡

贼的管家那个叫蔡驽的给杀了,还到处寻觅张汝舟,因为张汝舟把钱偷走了呐。”李易安问:“张汝舟现在干什么呐?他偷那么多钱干什么?怎么神神秘秘的不说?”“他也做官了,是个参军,军队管账目的。到了今天还用问他偷钱干什么了?买官了呗。”赵明诚边答边向江里扔着一根根小草棍。

一路上,俩人走走停停,遇到名胜他们访名胜,碰到古迹他们看古迹。经过当涂和湖州时,他们还停靠了几天,逛了逛街,只是没有遇到张正道,听州县官员们讲,那个画师老头倔强得很,脾气大得很,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发牢骚、发脾气,是个“除了皇上不骂,谁都敢骂”的主儿。俩人关切他的去向,官员们都说可能去汴梁城的虹桥画画去了。赵明诚心想:正道,真是糊涂了,汴梁城已经面目全非了!李易安听了禁不住又垂泪了,但她对张正道去汴梁城一点不觉得奇怪。

船到乌江附近时,江面微风阵阵,俩人散开的头发随风飘逸,身着的长衫、披肩也被风吹得上下舞动。此刻的俩人,想到了靖康之难,想到了汴梁城的硝烟,想到了流离失所的黎民百姓,也想到了被金人掠走的徽、钦二帝和百官、民众,想到被金人掳走的金银珠宝、奇珍异宝,俩人哭了,在项羽自刎的乌江边上都哭了。

李易安迎着风大声吟诵道:

《乌江》 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风伴着李易安的吟诵,把他俩的情怀远播长江两岸。

李易安久久凝视着江面不肯进船舱,脸颊被风吹得久了,已有点微微的红肿,飘逸的秀发中,已见绺绺银丝。赵明诚见状,心疼地把她拥在怀里,俩人又流泪了。赵明诚淌着泪,竟动情地抽泣起来, 他断断续续地说:“娘子,在江宁—我—我是被奸人诬陷了!我与通判商议好了,他负责调兵遣将,我去城外联络援兵。可是,可是—”李易安听了推开他问:“他为什么不去联络援兵?你为什么不派人去联络援兵?”“我是这样说的,我是一州长官,坐镇州衙责无旁贷。但通判说,外边统帅援兵的是李将军,是我父亲的门生。目前李将军的主要职责是拱卫皇上的行宫,别人去,他宁愿冒着见死不救的罪名也会发兵救援。然后大声对我喊‘请旨、下诏哪还来得及! 大敌当前,请知州冒死前往,在下替江宁城的百姓跪了。喊完,他都跪了’。你说,我怎能不去!”李易安问:“援兵呐,你叫的援兵呐?”赵明诚说:“见到李将军,他说‘几个探子就是他部将擒拿的,口供也是他部将审问的。什么叛乱,就是几十官兵,曾经趁乱参加抢劫被抓起来了,不服气,想勾结金人帮助他们逃命,江宁城里千名禁军对付不了几十个囚犯?你赶紧回江宁,刚才我的探马来报,江宁城里想逃跑的官兵已被格杀勿论,通判他们又借机进行了一次实战操演’。”李易安听了连说:“可恶,可恶。都是误国误民的小人, 这等时刻,国家危亡之际,竟还媚上争功,践踏同僚,可恶至极!” 李易安说完,看着委屈的赵明诚,又趴在他肩头哭了。

船进入内江,又行使了半日,停靠进桃花码头。刘子羽等一应官员都在码头上迎候。这些官员的身后还有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并伴有锣鼓声。大家上岸寒暄。刘知州说:“缘分呀缘分,德甫兄,你是昨天从汴梁追我到青州,今天又从江宁追我到池州,你快赶上可恶的

金人了,穷追不舍呀。”说罢哈哈大笑,而后他又抱拳说:“嫂子, 在下恭候多时了。”他指着身后黑压压的人群说:“您看啊,这些人和锣鼓可不是欢迎德甫的,是听说大词人易安居士光临池州,民众自发赶来欢迎的。看看我们池州,多有文化底蕴!这里经常是洛阳纸贵呀,能填词吟诗的,在这里比比皆是,有机会要给大家点拨一二呀。” 后面的民众也高声问候李易安“如雷贯耳”、“久仰大名”、“钦佩之至”、“相见恨晚”,喊声令李易安格外欣喜。刘子羽见状说: “易安居士何不即兴填词一首,以应民意?”李易安看看左右,叫香儿取来笔墨,把纸铺在欢迎的大鼓上,她遥望长江方向,不觉想到了大宋的大好江山,忆起了沿途浏览过的八咏楼,又仿佛看到了“富丽天下无”的东京汴梁,顿时百感交集,转身面对民众喊道:“今天易安入乡随俗,不填词了,赋诗两首以敬民意可好?”人们高声叫好。她转身挥笔写下:

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

一个文人墨客冲过来,拿起诗作,动情地吟诵了一遍。大家听了沉默了,感叹了,抽泣了。一位老者高声喊道:“山河破碎风飘絮, 志士贤达愁断肠呀。”喊罢失声痛哭。赵明诚见李易安又流泪了, 低声说:“好了,上轿回府吧。”刘子羽擦拭着泪花说:“还有一首呐。”李易安又凝神片刻,挥笔写下了:

巨舰只缘因利往,扁舟亦是为名来。往来有愧先生德,特地通宵过钓台。

文人墨客又拿起来吟诵,几个老者交流道:“可见胸襟,可见胸

襟。易安者果真大家、大家也!我等有幸得见大家也。”一时间,码头上又是锣鼓喧天。

刘子羽在衙门设了家宴,款待明诚一家。酒喝到酣甜,易安与刘子羽的家人谈笑风生,刘子羽见状低声问赵明诚:“新近朝廷动向如何?”赵明诚看看左右,也悄声说:“圣上目前还在江宁附近观望。据可靠消息,行都已定为临安,圣上与百官不日将移驾临安,方方面面已经做好搬迁的准备。”刘子羽说:“这么说北边就放弃了,还是往南退?”赵明诚说:“南退无疑!”刘子羽听了唉声叹气地说: “这么退下去,何日是休!整天惶惶不可终日的,上上下下都成惊弓之鸟了。”赵明诚也是叹气不止。刘子羽换了个话题问:“怎么,在江宁被通判耍了一把,给你玩了个贼喊捉贼?”说完嘻嘻地坏笑。赵明诚说:“大敌当前,我哪里能想到他们敢拿江山社稷当儿戏!” 刘子羽说:“听说李将军上折子为你鸣冤呐,皇上身边简直就是一帮糊涂蛋。一个破绽百出的折子,居然能信以为真?”赵明诚说: “谁糊涂?他们就是顺水推舟地害人。你以为蔡京、童贯一倒就晴天一片了?别忘了老贼经营了几十年呐。”“你说谁糊涂,这么干, 他们不怕掉脑袋?”刘子羽干了一杯酒说。赵明诚吃着菜,嘟囔着: “你看谁掉脑袋了?把江山社稷都给撼动了,谁掉脑袋了?不就是一个童贯吗?要不是民众拦了圣驾,恐怕童贯的脑袋也掉不了,你太糊涂。”“我太糊涂?”刘子羽笑着问,“您堂堂江宁的一州之长,让通判老二用个雕虫小技就给耍了。”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着赵明诚的鼻子。赵明诚把刘子羽的手指推开,说:“谁能想到这些人堕落到这种地步,简直是龌龊至极!子羽,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坏到这个地步。幸亏你是没碰上这类人,碰上了你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刘子羽又指了指明诚说:“见识短。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

不可无’。想不到人会坏到家,可以让你措手不及,但防人之心防不到家就是你的不是了。俗话还说,这叫‘活该’。”赵明诚也干了杯酒说:“随他去,总有一天他们得碰上个厉害的。我是没那个脑筋跟他们耍。”“好,德甫,你这两句话算明白话。你的脑袋跟谁耍?早年是金石书画,后来是嫂夫人。再后来呐?”刘子羽说到这儿,看看李易安她们,贴近赵明诚的耳朵说,“再后来又搞了个小嫂子。你说,你有几分心思打理州政?”赵明诚又推开刘子羽,并笑着高声说:“你那个小嫂子早就逃之夭夭了。”弄得刘子羽挺无奈。李易安说:“谁逃之夭夭了?你俩嘀嘀咕咕半天,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刘子羽赶紧说:“正说江宁那个通判呐。早些年,给我做过通判,见面我就觉得这小子办事有点龌龊,不出半年就让我给折腾走了。还没机会告诉德甫,他就把德甫害了。”李易安说:“德甫心思太正,处事厚道,心眼不多,说白了就是迂腐。”

“厚道点好。忠厚传家久,诗书济世长。老辈子的话没错。谁有蔡太师精明,谁比他能算计?到头来还是落个不好的结局。厚道点、迂腐点安生。”刘子羽的老母亲说话了。赵明诚赶紧接着话茬说: “伯母英明,伯母圣明。”听了母亲和德甫的对话,刘子羽笑嘻嘻地说:“要说迂腐,德甫的那个老头朋友那才算出类拔萃。”“老头朋友?”赵明诚和李易安都有点莫名其妙。“就是那个翰林画师,他在池州可是很有人缘,官宦百姓、大人小孩都喜欢他。”看到俩人疑惑,刘子羽解释说。“他现在池州?”李易安和赵明诚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前些天走了,听说是到汴梁虹桥去画画了。那老头一身的傲骨,脾气倔强。听说蔡京如日中天权倾朝野时,他就敢咒骂、羞辱蔡京,池州人都敬佩他呐。我也是刚到池州,可老头的名声早就如雷贯耳了。多好的一位忧国忧民的老头,可惜没缘相见。”赵明诚、李

易安要不是这个场合,听了这话,非又掉泪不可。他俩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李易安借擦拭脸颊时,粘去眼角的泪花,缓缓地对刘子羽说: “哪有你说的那么老,张正道与德甫同庚。”刘子羽说:“是吗?显得很老,有五六十的样子。”听了这话,赵明诚笑了说:“子羽,您今年贵庚呀,不是也近五十了吗,还人家是老头?”刘子羽惊讶地问:“我们都快五十了?”伯母说:“可不是吗?你跟德甫也是同庚,还一天到晚的像个毛头小伙子。”刘子羽、赵明诚、李易安相互多看了几眼,都若有所思了。

家宴很晚才散。刘子羽送明诚一家出来时对明诚、易安说:“德甫兄、嫂子,青州赵府被金人一把火烧了,你们可知晓?”李易安说:“早知晓了,派了几拨家丁回去打探,确实都给烧了。”赵明诚与刘子羽道别。上了轿车,赵明诚就呜呜地哭了。

这天,夫妻二人正在刘子羽帮忙租赁的房子里指挥家丁安顿、收拾,香儿带着王什进来了。王什一见易安,扑到她怀里就哭了。易安说:“表妹,不着急,慢慢说,慢慢说。”王什说自己的夫君和家人亲戚都被被金人掳走了,至今没有音信。她不得不流离失所,只能来寻表姐。“找到青州,说你们奔江宁了。找到江宁,说你们不知去向,可能去芜湖,也有可能去杭州了,两处我都找到了,转过头来, 才知道你们在池州。”说罢,又委屈地失声痛哭。李易安让香儿帮着王什洗澡换衣服后,姐俩拉着手又叙起家常。王什一说就哭,易安也陪着流泪,不停地安慰着表妹。

晚上,夫妻在床上说起王什的事,也是唉声叹气。赵明诚说: “我早就听那个姓秦的,刚赴任太学学正就与两位老皇帝一起被金人掳走的事。”看到李易安依然唏嘘,又说:“被掳走的几千上万人呐,国破家亡,哭也哭不回来。国家要是被蹂躏了,民众就不如一根

草,听说二帝也备受欺辱,还有后宫的佳丽,百官的家眷,嗨,别提了,耻辱至极,耻辱至极!”李易安说:“德甫,我现在觉得几十年前,张正道看得远。当时都说他杞人忧天,耸人听闻,这不都应验了。我俩编纂《金石录》,历史、典故看了无数,你说怎么忠臣总是受气包呐?”赵明诚躺在床上,说:“说什么都没用,我那十间房子的宝贝是收不回来了,哎—”李易安见夫君又提到伤心事,没敢再接话茬,俩人就睡了。

六月的池州春暖花开,风和日丽。刘子羽别出心裁,在池州搞了个文昌会,说是稳定民心,提振士气。他在紧靠衙门前摆了两个大圆桌,然后又摆上了十几张款式不同的条案、几案。刘子羽、赵明诚、李易安和当地名流,还有诗词、书画、金石方面的大家,分坐两个圆桌。条案、几案也被当地的文人墨客占据得满满当当。

刘子羽先交代了几句:“自当今圣上继位以来,万象更新。军民冒死向前,金人闻风丧胆,现时局稳定,黎民百姓安居乐业。今本知州举办文昌会,以示庆贺。池州迎来大词人易安居士和金石学家德甫兄,实乃大家三生有幸。今天我们不分贵贱,不分官民,不论大小, 以文会友,畅所欲言。”说到这儿,他指指德甫这桌,说:“喜欢探讨金石书画的可到这桌,找德甫大人指教。”他指着易安这桌说: “切磋诗词的,找易安居士。”他话音一落,人们便把两张桌子围得水泄不通。围在李易安桌前的几位青年人从诗词的音律、措辞到意境,追根究底地问个不停。李易安都娓娓道来。几位老者沉吟商讨了半天,跟李易安说:“易安居士,我们听说您有‘词别是一家’的说法。可自古,诗歌词赋从来都不分家的。就连您的恩师、大诗人苏轼苏老先生都说‘诗歌词赋同源’,请教您‘词别是一家’,理由何在?”李易安思考了片刻,拱手对老者说:“苏老先生讲的同源,

是诗和词的渊源相同。在下正在构思一篇《词论》,论述‘词别是一家’的道理,想透彻地把这个‘别’说清楚。您看,‘诗’讲平仄是千篇一律,而词也讲平仄,但每个词牌里却各有平仄规律;诗便于吟诵,而词便于歌唱;所以,为了可以歌,词还要讲五音、讲六律, 还要分清浊轻重。如若依照诗的平仄规律填词,‘词’岂不就成了句读不葺之诗了?当然,二者还有雅俗、音律之别。”看到老者们听得将信将疑又欲言又止的,李易安说:“一个‘别’字,三言两语还真难说清呀,待在下的《词论》写好,‘别’就清楚了。”老者们唠叨着:“长见识,长见识!”就到那边看金石书画去了。赵明诚这边像个货摊,桌上堆满了金石书画,他兴致勃勃地回答着人们的询问和请教。几个行内人,拿着明诚带来的几个物件把玩、鉴赏。李易安看着夫君兴高采烈、不厌其烦的样子,心想:德甫干嘛要走仕途呢?干嘛要干知州、知府呢,这样不是挺好吗?瞧他渊博的知识,亲和的心态,严谨的性格,他不干学问真如暴殄天物!李易安刚想到这儿,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一溜烟尘后,几名扈从跳下马背。刘子羽马上迎上前去。一名扈从说:“赵明诚听旨。”明诚与大家马上跪迎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赵明诚任湖州知府,钦此。” 大家起来都给赵明诚道喜,赵明诚虽然喜气洋洋,但一点都不兴奋, 很不情愿地跟大家说道:“同喜,同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