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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的一世情缘

作者:杨盛芳 | 分类:言情 | 字数:17.5万

第八章 算计玉璧

书名:李清照的一世情缘 作者:杨盛芳 字数:9745 更新时间:2024-10-10 22:18:05

赵挺之平常办公、会客、歇息都在中院,难得见他出来。最近,他闲得无聊,经常到前跨院和小花园溜达、转悠。他曾经很忌讳这些地方,因为离赵府的大门太近,吵闹、喧哗不算,偶尔还要碰到拦轿鸣冤叫屈的,是个很闹心的地方。所以,赵挺之每次回府,先进了大门,然后绕影壁,过花园,穿跨院,走进中院,而后就很少抛头露面了。

他的府邸前些天还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每天找他的同僚、故旧、弟子、门生、亲朋好友等,数不胜数;巴结攀附的更是不计其数。以前衙役、门房一天不挡住几拨硬闯的,一天不得罪几个想见而不得见的亲朋好友或弟子、同僚,那都是不可能的;但这些日子,赵府门前清静得可以罗雀了。衙役、门房们闲得不知道干点什么来消磨时间。

这天,赵挺之在前跨院、花园溜达烦了,不知不觉地转悠到

了后院。后院他原先很少光顾,前跨院少光顾是因为他觉得闹心、烦心,后院则是因为没那个闲工夫。后院不大,也有东西两溜厢房,后门虽小,也有两三间门房、三五个衙役。他刚拐进后院,就被门房里发出的喧哗声惊住了。这简直就是个缩小的、微型的大相国寺西街的文物市场!十几个人在那里喝茶,聊天,眼前还摆着各自的物件,文雅的嘀嘀咕咕,粗鲁的叽叽喳喳,反正大家都很自在,就像在家里或街上的茶馆一样,都不认生。后院的衙役和门房就像茶馆的跑堂,给这些人沏茶倒水,很是殷勤。有几个自带茶汤、茶盏的,还在那里斗茶消遣。赵挺之呆看了半天,见没人搭理,就咳嗽了几声。大家看到一个没精打采的老头沮丧地站在那里发呆,也没当回事。大家静了一会儿,就又继续切磋攀谈起来。一个送水出来的衙役眼尖,看到赵挺之,忙跑过来作揖行礼,听候吩咐。赵挺之指了指后院的门房问: “这些闲杂人等是干什么的?”杂役说:“都是找明诚公子的。”赵挺之一听,更生气地说:“找公子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成何体统!” 杂役看看左右,不敢多言,低头不语。赵挺之再细看这些人的作派和手里的东西,心里明白了几分。赵挺之呆站在那里越看越气,杂役则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正在为难之际,闲杂人等纷纷起身离座,作揖行礼。赵挺之看时,是公子赵明诚进了后门。闲杂人等把自己手中的物件争先恐后地拿给赵明诚让其掌眼,挤不到跟前的就举着东西给赵明诚看,嘴里大声地提着疑问。杂役看看老爷的神情,忙呼唤:“少爷,少爷,明诚少爷,老爷在此,老爷在此。”赵明诚似乎听到有人喊他,就拨开众人往外张望,但又被几个拿画儿的人挡住了。拿画儿的俩人,展开画卷,像用鱼网兜鱼般地挡在赵明诚的眼前,赵明诚不得不跟他们又啰嗦几句,挤出人群,才看到赵挺之拂袖而去的背影, 心想:坏了,老爷子恼了。

赵挺之怒气冲冲地往回走,途经后院一溜厢房,他瞥眼看看,知道里面装的都是儿子的玩意儿,看到这些藏品,他的怒气却减了不少。他想:这小子也算难能可贵,自小就对这些玩意儿情有独钟,持之以恒近十年,也是一种追求,最近这些年还玩出点名堂,在金石研究中颇有名气,也算是玩有所成了。

早年赵挺之没少责骂儿子:不思进取,玩物丧志,拿金石文玩当正业,拿科举功名当儿戏。儿子对他的责骂并不在意,以“此生愿淡泊名利,不求功名利禄,只愿成就一部金石名录”为口号,照玩不误。问他何为金石名录,赵明诚说:要以年代为次序,考证、订证上至三代、下至隋唐的金石、碑刻、拓片以正史料。赵挺之听了儿子的抱负,吓了一大跳,疑惑地看着懦弱的儿子,心想做这件事,要收集金石、熟识礼乐,还要通晓古文字学和书法演进的学问。赵挺之觉得儿子的抱负有点渺茫,还不知深浅,有点初生牛犊的蛮劲。他想,我不管他干得成干不成,关键是耗尽了精力,何以再谋取科举功名?

赵挺之责骂不行,就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讲利弊、探深浅、究事理、论得失。可任凭他怎么说,赵明诚依旧“玩”得如醉如痴、神魂颠倒。赵挺之认为孺子难教,父子两人曾为此交恶。

赵挺之后来怎么又默认了呢?一则赵明诚确实在金石学问中搞出了名气,连宋徽宗都知道赵挺之的儿子在金石方面的造诣;二则历经了官场磨难的赵挺之,对功名利禄有了重新认识,他也感到疲倦和伤感。特别是这次逞强失言之后,他更是看清了官场的险恶和世态炎凉。他凭经验观察,预测到朝廷近来的趋势走向:弄不好在未来几年许多人甚至包括故去的苏轼苏老先生,都可能被钉刻在耻辱碑上。如果苏轼只是做个文人多好。所以,他对儿子的抱负,多少有了些理解和体谅。

赵挺之溜达回前院,一个扈从跑过来对他耳语道:“宫里来人, 说有密旨。”赵挺之慌忙走进中院。

到了宋徽宗的诞辰日天宁节那天,赵挺之阴沉的脸色才开始转晴,并渐渐灿烂起来。

十月初十是宋徽宗的诞辰日,为天宁节。这天,宋徽宗大摆宴席,宴请亲王宗室、文武百官和各国使节。一连几天汴梁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宋徽宗赐宴群臣时,竟然破例与赵挺之拉起了家常,这让赵挺之意外感动。宴席一散,大家谢恩后,步出大厅的赵挺之竟被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蔡太师也一改往日的敷衍,真诚、热烈地与他寒暄不止。宋徽宗拉家常时,不仅问了赵明诚的收藏,还关心起赵明诚的婚姻,更令赵挺之感激涕零。他仔细揣摩上意,皇上是否要赐婚?不觉又为赵明诚的婚姻担忧起来。这就是赵挺之家里的烦心事。

近两年,赵挺之最挠头棘手的就是儿子的婚姻之事。汴梁城有头有脸的媒婆几乎都踏进过他府上的门槛,有执着任性的媒婆更是踏破了铁鞋。媒婆们介绍的大儒之女、官宦之女有之,皇亲国戚的闺女也不乏其人。赵明诚听了都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概婉辞。本来赵挺之可以做主,但他算是个开明人士,况且也知道儿子的脾气秉性,认可的事能执拗到底,不认可的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皇帝赐婚在民间被认为是攀龙附凤的荣耀事,可谓皇恩浩荡、风光无限。赵挺之却明白那是件纠结、揪心的事。当年开封府包拯打龙袍,大家看着痛快,其中的苦涩和委屈只有当局者清楚。再者,他也知道赵明诚的倔脾气,所以,赵挺之从一开始就婉言谢绝皇亲国戚的提亲,这次聊家常,皇上问他:“俸禄照发否?德甫有何新的收获?” 这都让他引以为豪,感激涕零。唯独皇上对赵明诚婚姻的关注,让他

有点抵触和揪心。

赵挺之喜爱儿子的温文尔雅、正派厚道,办事持之以恒,没有其他衙内公子王孙的轻狂霸道。但赵明诚任性、偏执,我行我素,特别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办什么事、没有一点眼力见儿的行为,让他既烦恼又无奈。面对自己的婚姻大事,面对大家的提醒、叮嘱、规劝甚至责问,赵明诚什么态度呢?充耳不闻—全当耳旁风!这是让赵挺之最为恼怒的。

前段日子,听说赵明诚衣衫不整,灰头土脸地进了门,赵挺之本想把他叫过来训几句,借机再催促、责问他的婚姻大事,但当时心绪烦乱,恐怕一言不合再添怨气就作罢了。这天又看到他摆在后院的小市场,心想:这小子一天到晚忙什么、想什么呢?本来喜气洋洋的赵挺之不由又唉声叹气一番。他摆了摆手,仿佛驱赶走了烦恼,只剩下皇上和蔼亲切的询问和那道信任的密旨。想到今天的荣耀,他的脸上再次灿烂起来,但他知道,赵明诚的婚姻大事必须尽快办妥,不能拖延,否则……他脑海里,宋徽宗和蔼的容颜隐去了,从皇上身后晃出了十几个美女公主,他不由打了个冷战,心想:圣旨一下,不认也得认了,假如那样,上朝是朝廷的皇上,下朝是皇上的公主,从此来不得半点自在了,那谁受得了?

赵明诚在想什么、忙什么呢?当然是那块玉璧了。自从上次寻找卖玉人被暴打后,他与卖玉人就失去了联系,再找就如同大海里捞针了。后来他想了个主意,就是引导卖玉人到家里的后院,既方便又稳妥。通过谁传话呢?自然是大相国寺市场的人。于是他去市场找了几个较有神通、交际面很广的摊主,把话传出去了。传话又不能说就找卖玉璧的那个人,那样风险更大了。他只能跟这些人说:“最近,自己很忙,来市场的机会不多。今后谁有稀罕的拓片、石刻、字画,有

什么珍奇的玩意儿,可以拿到我家后院的耳房,等我回来商量。”他这话儿往外一放,赵府后院可热闹了。他还特意叮嘱差役、门房好生伺候,不得怠慢。赵衙内的关照谁敢不听,来的人在这里自然舒服。相府后院,热闹了好一些日子,除了卖玉璧的没来,各路的古玩藏友陆陆续续都来过了。真可谓是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都来了。可惜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赵明诚只能暗自叫苦。

最近,赵明诚对那块玉璧的尺寸、磨痕、年代、出处又细细地考证、琢磨了一番,更加确认它正是那枚传世玉玺的座托无疑。这让他心中再次暗喜、激动。他对最新的考证守口如瓶,恐怕传出去多生是非,但事与愿违,玉璧的身世、价值最近已不是秘密了。不仅文玩金石市场沸沸扬扬,连当今圣上也有耳闻。如此这般,玉璧的事就不简单了。朝野上下都知道,宋徽宗对传世玉玺的痴迷程度不亚于任何人,他收藏历代玉玺不计其数,光让宫廷匠人选择精美玉石仿制的“传国玉玺”就有十枚之多,可见他的痴迷程度。他的群臣更知道历代帝王都把传国玉玺视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继位正统。宋徽宗由于继位的特殊性,对这块玉玺的痴迷不仅是喜爱,更大程度上是一种补偿的心态使然。传国玉玺失传多年,他的座托自然也是一种寄托,一种心理安慰。宋徽宗的这点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赵明诚曾从父亲嘴里得知,玉璧之事在朝廷上传开后,宋徽宗曾私下问赵挺之:“公子对玉璧可有见地?寡人这里有传国玉玺,虽是赝品,但与真品难分伯仲,有机会可以切磋。”赵挺之听了不敢怠慢,马上把这件天大的幸事告诉赵明诚。你想,皇帝要与你探讨,何等荣耀?可听了儿子既没有得到玉璧,也不愿意一起探讨时,赵挺之甚为失望,但慷慨地叮嘱赵明诚 :“遇到这等珍品,要不惜钱财。”赵明诚听了有喜有忧,喜的是自己的喜好得到了父亲、皇上的认可和

赞赏,忧的是文玩收藏是个厚积薄发、温文尔雅、心静喜好之事,搞得如此沸沸扬扬,难免有浮躁、虚荣、趋利、媚上的闲杂人等掺杂其中,那就不好玩了!赵明诚也奇怪了,这块玉璧只是他看出了身世、奥秘,怎么短短时间闹得满城风雨?可能另有高人也看出了门道?但这个假设很快就被他排除了。回想当时除了卖玉人声称玉璧是个珍品,其他人几乎没人识货,最多也只能看出是块好玉、老玉而已。赵明诚自己当场点评的几点也只是皮毛而已,没有考证到那块金石碑刻的铭文,是不可能知道这块玉璧的稀有价值的。赵明诚坚信,还没人见到有关碑文!既然如此,怎么圣上都有耳闻呢?赵明诚不得不沉思冥想了。

自从那次与卖玉人约会遭到暴打之后,赵明诚一直觉得蹊跷,几件事一联想,他觉得有些疑惑。遭暴打后,他就思量:打人者既不是劫财,也不是误会。要说劫财,身上的银子必被搜走。要是误会认为自己是卖玉人,怎么会三拳两脚后就轻易地放他走呢?回想打人者边打边说的:“夺人所爱,误人前程,必吃苦头。今天让你知道知道天高地厚。”领头的叮嘱打手的话:“打几下行了,免得回去不好交代。”打人者回去跟谁交代?要他知道什么天高地厚?看起来这帮人并非不知道他的身份。这帮是什么人呢?赵明诚想一定也是对玉璧情有独钟的人,是想得到玉璧的人,也是很有背景的人。是谁呐?他想到了蔡驽,想到了蔡驽的朋友,又联想到蔡驽的背景,赵明诚不禁打了个冷战。

张汝舟?这一切都与张汝舟有关?赵明诚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张汝舟与玉璧有关。但是,张汝舟最近对自己的态度确实异常。赵明诚起先以为对自己冷淡的原因只是因为张择端,他是在为张择端打抱不平?或是几次借钱赌博被他回绝?

自从赵明诚卷入了李清照与张择端的恋爱漩涡后,他与张择端和张汝舟的关系就微妙起来。张择端对他是遇事就较劲,聊天就争执, 张汝舟对他是话里话外冷嘲热讽和遇事不配合。诚然,赵明诚内心也有惭愧之处,本来是帮助张择端撮合好事的,怎么变成了抢好事者? 张择端的情感和态度他是理解的,对张汝舟偏袒、倾向张择端的态度他也是谅解、容忍的。但如若玉璧的是是非非真牵扯到张汝舟,那张汝舟就过分了,就不地道了,因为有言在先的。赵明诚总想排除这种可能,但他思来想去,怎么也排除不了这种可能。孙羊正店席间说玉璧身世时张汝舟在场,大相国寺卖玉人递的纸条张汝舟看了。蔡驽是他的朋友,蔡驽的主子是蔡丞相,皇上与蔡驽主子的关系亲密,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他怎么能逃脱干系呢?赵明诚想到这儿有点纠结了, 对寻觅玉璧的纠结,对朋友关系的纠结。

张汝舟对赵明诚在李清照和张择端之间插上一足,是有几分看法,也有几分不忿。他的所作所为,有为张择端打抱不平的成分,但这只占他不满的两成。至于赵明诚几次拒绝借钱给他,且态度生硬, 他也不十分在意,借钱赌博到哪儿都不应理直气壮。那八成的不忿和在意是什么呐?他自己的处境!

张汝舟一开始在军中谋了个小差事,在某大人府中也谋过扈从的差事,那时还是有些进项的。遇到好机会、好差事还有赏银,手头还算宽裕。但考入太学之后,基本就靠家里的接济,生活难免捉襟见肘。帮张择端卖画期间也挣了些银子,但好景不长,张择端进了翰林画院之后就不再卖画了,他也就没了进项。看到他的两位朋友,一天到晚不为生计发愁,他很感叹:赵明诚吧,属于含着金钥匙落地的, 生来就与富贵连襟。想混个出身,免考直接进太学的上舍,这是给三品以上官宦子弟的优待。自己虽然赶上了好机会,考进了太学,这令

张汝舟庆幸了许久,风光了许久。大宋太学的学生,到哪儿都可以炫耀一番。

但是,跟赵明诚和张择端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就觉得没什么值得炫耀和风光的了,甚至有点自卑和不忿。刚开始他为结识赵府的衙内,很是庆幸,也觉得很风光,走到哪儿都被另眼看待,他也沾光不少。时间一久,他就觉得这个人很乏味,无情无味的。请他帮个忙、借个钱什么的,张口就给回绝了,一点弯子都不绕,一点情面都不给。你掏心掏肺地跟他交心、与他热络,他回敬你的是爱搭不理和哼哼哈哈,让人扫兴失望。有时张汝舟特意冷淡赵明诚几次,发几次糊涂横儿,赵明诚也受着,态度还是不愠不火。

张汝舟有时想:跟这种人交往有什么意思?李清照看上他什么了,不就是找对个爹吗?说他文玩金石有点学问,张汝舟想,我要是有钱有势也能玩出点名堂!他想赵德甫还真不如张正道,至少人家正道兄能凭自己的本事画出银子,画出个翰林画师的职位。张正道和李清照那才属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天生的一对。再者人家李清照与张择端俩人是先结识,先有情有义的,你赵德甫的角色是促成、帮忙,是绿叶配红花的关系,怎么能与人家正道争红斗艳呢?凡事要有个先来后到吧?张汝舟觉得赵德甫在这点上不地道。不过这些跟他的“钱途”和前途关系不大,他也是随便想想,发发内心的烦恼和不忿而已。

对张择端就满意了?张汝舟倒无所谓满意不满意,只是觉得这小子命太好了,机会太好了,运气太好了,好得让人眼红。你说这个张择端不务正业,稀里糊涂地学画画,道走歪了,仕途无望了,可画着画着银子就来了,画着画着还碰上个喜欢字画的皇上,你说这小子的福气,好事成双,时来运转!翰林院录用张择端那天,喜悦的场景让

他张汝舟看得眼珠子都红了。他想,假若落在我身上一个机会,也不会愁成这样呀。

看到张择端追求李清照,他也嫉妒。凭李清照的才华容貌、出身门第,谁不爱慕,谁不追求,谁不梦寐以求?张择端的神魂颠倒,赵明诚的痴情迷恋,他张汝舟都兼而有之。但他懂得什么是可望而不可即,懂得自知之明,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更懂得能忍自安。要不怎么办?犯痴、犯傻?那就不是张汝舟!但他也想:假如张择端刚进汴梁,不在发达时遇到李清照,是不是也像自己这种心态呐?回想与张择端初次见面时,张择端连一家脚店都没进过,刚看到大相国寺他就懵了。那时的张择端对他张汝舟、对汴梁那是仰视呀。可是没过多久,人家成翰林画院的画师了,今非昔比呀。人呀,就得有点志向, 有点梦想。张汝舟的梦想和志向就是或有钱或得势,两者兼而有之更是求之不得。所以,他的八成不满,就是至今没寻到一条有钱、有势的门道,但他不气馁。他近来正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实现夙愿。

从哪里入手?蹉跎、朦胧之中,蔡驽的点拨使他受益匪浅。蔡驽问他:“你是太学的学生,学问怎么样?学富五车了?”

张汝舟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老兄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做官做得下来的。”

蔡驽说:“对呀,要有那个才能,你早考状元去了。”

张汝舟听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嘟囔:“能考状元我找你讨生计?” “你在兵营里呆过,能带兵打仗吗?”蔡弩听了他的嘟囔又问。 张汝舟说:“什么意思?你知道我胆小,见了刀枪就走不动路。” 蔡弩冷笑着说:“就是呀,就是有机会给你,你也没这个胆!”

张汝舟不耐烦地看了蔡弩一眼。

蔡弩不理会他,照旧问:“你有钱有势吗?您是皇上的大舅子,

还是财神爷的大侄子?”

张汝舟憋不住了,说:“你、你什么意思?想说什么,直说!我是什么都不行,如果行,我还找你讨办法?你倒行,不就是个小管家吗?”

蔡驽听了扑哧笑了,说:“汝舟你心眼真够小的,我是开导你呐,帮你开窍,怎么不识好赖人呀?这等笑话你都听不进去,我看你没大出息!”看看张汝舟还气哼哼的,蔡驽接着说:“行,不说你, 就说我。比如我,其他的不行,但咱脑子转得快,善于察言观色。另外咱还伶俐,嘴甜,受得起委屈,吃得住瓜落儿,还经得起辛苦。这就是咱的本事,也是咱的才华嘛。”

张汝舟听了不耐烦地说:“这些管屁用!算文的算武的?我怎么听着像骂人呀。您是正话反说,还是反话正说?”

“这些管屁用?”蔡驽听了张汝舟的话,尖声重复了一遍,俯身看着坐在那里的张汝舟,眼睛眯成一条缝,语重心长地说:“汝舟呀,你真是虚伪呀。你是真听不出来还是假听不出来?跟衙内和画师混了些日子,你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你富贵了?高尚了?去了几天太学,你儒雅了,高升了,就看不起我蔡驽了?兄弟,你还是你,我还是我,骨子里的东西变不了的!想凭借这些就荣华富贵、儒雅风流?才华呐,背景呐,机会呐,都没撞到吧?那汝舟你就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凭你的才能也不会混在我之下,你我就此都轻轻松松地过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但你情愿吗?你甘心吗?反正我不甘心! 你说我骂人的话也好,正话反说、反话正说也中,反正我走的也算条路,你别以为这条路不正大光明,甚至有些卑鄙、龌龊,那是咱们把这条路的包裹撕开了,是我不善于言辞,不懂得修饰,把这条路说得太露骨了,露馅了。刚才你像局外人般道貌岸然地说东指西,我问

你,你干了多少被人咒骂的事?”

张汝舟强辩说:“那不是因为—”蔡驽用手势打断了他的话说:“什么因为所以,都是借口。借口就是借口,目的就是目的,谁也别为谁当替身!打了赵明诚,您这手拿过银子,那手就指着我,怨我太狠。你—”看着神情激动的蔡驽,张汝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脸上一阵凉一阵热的。沉默了半晌才带着哭腔说:“我们成什么人了,怎么就给了咱这条路?”蔡驽听了,摇头、击掌、叹气,不知怎么回答,来回踱了几步说:“你问谁?路是你选的,道是你走的。你竟问出这样没出息的话来,嗨—”他看看张汝舟的样子,心想:一个刚成年的汉子,有点雏样也是难免,就口气缓和了一些说:“兄弟,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看你最近装模作样的德行着实可气,就把话说得硬了些。我的道理与你老师和朋友的道理不太一样。他们走的可能是阳关道,我们走的是独木桥,路迥然不同。阳关道也好,独木桥也罢,我看是会殊途同归,你信不信?你看高太尉,本是苏轼苏老先生府内的普通文案,怎么有了今天?对,送东西到端王府,碰巧踢了几脚球就发达了。这么简单吗?非也。察言观色,嘴甜伶俐,更会投其所好,缺一不可。不是聪明伶俐,苏老先生能派他去端王府公干?再说,本府的主人蔡丞相……”说到蔡丞相,蔡驽的声音顿时低了八度,近似于耳语般说道:“当年的地方小吏,还不是凭借一手好字,深得宋徽宗的喜欢,一步步地得到恩宠,也是懂得投其所好,但后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在朝廷上呼风唤雨,那些本事、才华我就不再细说了。”张汝舟听了开始点头了,而且越点越频繁, 身子也不由自主地由畏缩状逐渐地挺直伸展开来,萎靡的精神也提振起来,任由蔡弩醍醐灌顶。

蔡驽看看张汝舟的样子,继续低声亲切地说:“‘投其所好’是

一招极好的利器呀。当今太师、皇上都对传国玉玺的玉托盘颇感兴趣,简直垂涎三尺呀。”说到这儿,蔡驽的口水差点流了出来。他咽了下口水,说道:“我们把玉璧献给太师,奖赏是少不了的,关键是你、我在他心中有了位置,有什么好事少得了咱们呐?”说完蔡驽干笑了几声。张汝舟自然听出了门道,底气十足地问道:“蔡管家,你说下一步怎么干?”蔡驽脸色一板,严肃地说:“蔡丞相最近问得更勤了,更细致了,说明老太师也有点坐不住了,估计皇上那里也是急不可耐了。我们要抓紧,早日把玉璧拿到手!你要盯紧,不妨有机会多多探问,以前那种被动的方式、韬光养晦般的方式,太费时日了, 拖不起了!现在的赵挺之也不是以前的赵挺之了,放开手干吧。”张汝舟听了脆生地答道:“好!行!”蔡驽看了看张汝舟的神色,问: “今后不会再怪罪我对他下手重了吧。”张汝舟思谋了片刻说:“有好办法,就没必要伤人,毕竟我们还是朋友一场。”蔡驽听了又干笑起来,连声称是,但笑得很尴尬。

皇上对玉璧有了心思,那是非同小可的事情。赵明诚猜测了许多,都猜得不错,只是情况比他猜测的更复杂、更深奥。宋徽宗对玉璧的心思,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利益驱动力,在朝野上下形成了一股漩涡,漩涡的旋转中心直奔玉璧而去。玉璧的身世发酵着、膨胀着,弥漫了汴梁甚至宋、辽、夏、金朝野上下。想得到玉璧的目的,各有所思:圣上拿到玉璧便能视己正统,证明自己“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臣子得到玉璧献给圣上,博得恩宠,加官进爵;普通人不择手段占有玉璧,便可献给主子取得利益,或变成钱财富贵一生;只有赵明诚得到玉璧的目的最为渺小,渺小到只是为了自己持有而已。但我赵明诚又是除了玉璧的持有人以外,另一个核心人物,是一条寻找玉璧的线索,他还是玉璧真伪的鉴别人。赵明诚知道朝野上下都在寻找玉璧,

对玉璧便有点心灰意冷了,想到愤怒时,他甚至想一旦得到玉璧就把它抛进黄河,让它再埋藏个千八百年的。

赵明诚近两天还从父亲那里得知:一些善于揣摩上意的人甚至猜想辽国、大夏的君主可能也在寻觅这块玉璧,这种猜想传到宋徽宗耳朵里后,令他得到这块玉璧的心思更加急迫了。赵明诚听了笑得都直不起腰来,但他不知道,他的学问和眼力确实发掘了一块文史瑰宝, 但却埋藏了一个祸根。

张汝舟近来很少参与赵明诚、张择端、李清照的活动了,即使参与了,也不像以前那样热心、那么专注和投入。他自己总有人在曹营心在汉的感觉,大家也看出他经常心不在焉。他与李清照、赵明诚、张择端等人刚结识时,感觉无比的欢乐和愉快:一个是才华横溢、美貌绝伦的大家小姐,一个是令人瞩目并学有所成的赵府衙内,一个是钦点的翰林画师。他与他们一起走在街上,自己身上都金光闪闪的。时间长了,他就发现不过是一种幻觉,实际上自己啥也不算,浪费了时间不说,还招来许多烦恼和纠结。烦恼和纠结的原因就是他也食人间烟火,也有七情六欲,也知道美与爱。所以,对李清照他也有爱慕之心,但心里的自卑和纠结让他早早就把这份初始、萌芽中的单相思,只属于他个人的爱情给掐断了。掐断的东西有不疼的?除非它不会言语。隐隐的痛,阵阵发作的痛,让他难忍,也让他痛苦。他最大的反感,就是赵明诚刚插足进来,追求李清照却追得那么自负、那么心安理得。追求爱情也要有心态?张汝舟觉得肯定有。他怎么就没有这种心态呢?他也很痛苦。看到张择端由一介草民瞬间成了令人尊崇的翰林画师,追求李清照时,也追得顺理成章、勇气十足。爱情也要勇气,他张汝舟明白,但怎么还要顺理成章呢?他怎么就缺乏这个理呢?他更痛苦。看到李清照对衙内、画师含情脉脉时,仿佛他只是这

场爱情、友情聚会的局外人,他与他们的随从、衙役,与香儿、栓儿有什么区别?想到这儿他不仅痛苦,还有烦恼,甚至愤慨,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无处发泄的烦恼和愤慨。

对张汝舟来说,特别是衙内和画师,近来愈发地怠慢他,说话的态度和语气令他难以接受。相比之下,李清照周旋在他们之中,还经常维护他的面子,也和蔼可亲地给他面子。每当看到她和蔼可亲的面容,听到她和风细雨的声音,他都会激动一番、遐想一番、幸福一番,但再看到李清照对衙内和画师的音容笑貌时,他才悟出和识别出:她对自己与对赵明诚、张择端的区别,关键是眼神不同。即使这样,他还是觉得与李清照比那两个亲近多啦,至少她待人不世故,遇事够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