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阿娘在连生了四个闺女之后终于生下了杨家传宗接代的男丁，阿爹激动的恨不得昭告全村，他老杨家终于有后了，再也不是绝户了。

“夭寿哦，你个没用的婆娘，到现在一点奶水都没有，是不是想饿死我的宝贝金孙。”奶奶尖锐跋扈的声音伴随着弟弟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响彻整座院子。

瘦的只剩皮包骨的阿娘低着头不说话，只是麻木的哄着怀里的孩子，把弟弟的头按在胸口上，阿弟砸吧砸吧的吮吸了几口，瘪瘪嘴又哇哇哭了起来。

这时喝的醉醺醺的阿爹推开了院门，晃荡着进了屋子，一脸不耐烦的朝地上淬了一口唾沫。

“李氏，你又做了什么惹娘生气的事，要不是念着你还在坐月子，看我怎么收拾你。”骂完又谄媚的看着奶奶。

“娘，再拿几钱银子给我打酒，我这有儿子了，可不得好好喝上几盅乐呵乐呵。”

“没钱，家里养了这么多的赔钱货，哪里还有闲钱去给你喝酒。

好不容易生了个男丁，没用的东西连口奶都没有，还不如那猪圈里的老母猪有用。”奶奶耷拉着个老脸，冷冷的甩下一句话，便推门走了。

“嘿嘿，李氏，你那还有没有。”阿爹怕奶奶，不敢追上去要钱，又腆着个脸来求阿娘。

阿娘摇头。

阿爹不信，他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但找了许久，一枚铜钱的影子也没见到。

“钱呢？你不是月月绣花，怎么会没钱！说，你把钱都藏哪去了。”阿爹顿时嚷嚷了起来，好不容易被哄住的弟弟又哇哇的哭出了声。

阿娘仍旧不说话，只是抱着弟弟，轻轻的拍打着他。

阿爹见阿娘不理他，怒气爬上了脸，举起拳头就往她身上砸了过去，大姐扑过去用身子替阿娘挡下了这一下，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我抱着阿爹的腿哭的撕心裂肺。

“爹，爹！阿娘真的没钱，钱都被你买了酒了，阿娘没骗你，家里连坐月子的鸡蛋都没了，弟弟到现在一口奶都没喝上，快要饿死了。”

“阿爹，求求你，求求你，你别打娘，娘还要给弟弟喂奶，你要打，就打我吧！”

“滚开，你个赔钱货！”阿爹一脚踢开我，浑浊的眼珠在我和姐姐们的身上扫了一圈，冷哼了一声便离开了。

“二丫，三丫，你们快看看大丫，四丫。”

“阿娘，我们没事，一点都不疼。”我和大姐抹了一把嘴上的血，忍着痛朝阿娘笑了笑，在这个家里，挨打是常有的事，我们姐妹几个早就习惯了。

阿爹三天没回来了，奶奶一听到弟弟哭，就站在院子里骂，什么丧门星，赔钱货，贱皮子，有爹生，没娘养........。

“阿娘，你喝点菜汤，我来喂弟弟。”大姐递给阿娘一碗只有几根野菜叶子的菜汤后，又小心翼翼的端起一小碗米汤，用小勺子一点一点的填进弟弟的小嘴里。

“大丫，你们吃了没？”阿娘端着菜汤没有喝，看着我们姐妹四个。

“吃了，吃的饱饱的，娘，我和阿姐们一定会照顾好你和弟弟的。”我瞪着快凸出来的眼睛，认真的看着阿娘。

“好，阿娘省得。”阿娘哽咽了，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菜汤。

*

半夜睡得正香的时候，阿娘凄厉的喊声惊醒了我。

“杨魁，你要带我的大丫去哪里！”阿娘顾不得虚弱的身子，踉踉跄跄的从床上爬了下去，拽住了阿爹的衣摆。

却被阿爹一脸不耐烦的踢了出去，重重的撞在墙上晕死了过去，阿爹看都没看一眼，拎着大姐扬长而去。

留下哭作一团的我们。

阿娘不吃不喝的呆坐了三天，只有弟弟的哭声才让她有片刻的清醒。

突然阿娘猛的扑向了前方，那是喝的醉醺醺的阿爹。

“我的大丫呢？你把我的大丫带哪去了？”

“杨魁，你把我的大丫还给我。”

原本红光满面的阿爹顿时把脸丧了下来，一脸晦气的把娘踢开，从胸口掏出一个钱袋子扔在她的脚下。

“别说我没想着你，这是三百个铜钱，买点好的养养身子，别饿着我儿子。”

“你把我的大丫卖了！”阿娘枯槁的手抚摸着钱袋子，尖叫一声冲阿爹挠了过去。

“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虎毒尚不食子，杨魁你没有良心，我跟你拼了。”

即便阿爹喝的烂醉，但三天吃不上一顿饱饭又在月子期间的阿娘哪里是他的对手，被阿爹打的遍体鳞伤。

“李氏，你若是再胡搅蛮缠，我就把剩下的几个赔钱货全都提出去卖了。”阿爹甩下一句狠话，摇摇晃晃的去了奶奶的屋子。

阿娘被这句话震慑住了，她死死的揪住钱袋，呜呜呜的哭起来。

阿爹食言了，即便阿娘不闹，乖乖听话，熬花了眼睛，绣花补贴家用。

我们姐妹还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被卖了出去，全部换做了阿爹的酒钱进了他的肚子。

有人问，阿爹这么对阿娘，为什么她不和离，这个世道对女人是不公平的，阿娘没有娘家人可撑腰，即便和离她也带不走我们。

阿娘只能把血水合着苦水往肚子里咽，一遍又一遍的看着丈夫卖掉自己的女儿。

在我八岁那年，三个姐姐的卖身钱终于用完了，阿爹贪婪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堂而皇之的把人牙子领到了家里。

我没有反抗，老老实实的跟着人牙子走了，阿娘牵着弟弟站在院门口送我，瘦骨嶙峋的身体被宽大的衣衫包裹着，风一吹簌簌作响。

*

“三十两。”衣着华丽的妇人斜着眼扫了我一眼。

“这丫头可是我花了二十两买来的，一路上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也花了我不少银子，一百两。”人牙子伸出一根手指。

原来我这么贵，二十两够家里用好几年了，前提是阿爹不再喝酒，好好的侍弄家里的那几亩薄田。

“这丫头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了，也看不出样子，一百两！你倒是张的了口。”妇人扶了一下鬓边的簪子，冷笑了一声。

“既然罗妈妈你看不上，那我就带着丫头去宜春楼走一趟。这丫头瘦归瘦，但不难看出往后必是个美人坯子。”

人牙子走南闯北的做生意，怎会看不出妇人在故意拿乔，他们也不惯着，毕竟不缺买主。

“成成成，一百两就一百两，老成你这眼光也真是毒辣，一点余地也不给我留。”妇人翻了个白眼，从袖子里掏出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递了过去。

就这样我被卖进了春风楼做了伎子，妇人姓罗，是春风楼的老鸨，楼里的姑娘都跟着她姓罗，她说既然进了楼子，这原来的名字就不必用了。

罗意娘是我的新名字。

十五岁这年，罗妈妈将我叫进了她的屋子。

“意娘，一转眼你来这也有七年了，你准备准备参加楼里的花魁比赛，养了你这么久，也到了该收回报的时候了。”

“我知道了，妈妈。”我低垂着头，温顺的应道。

我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除了顺从别无他法，七年间我见过不肯屈服的女子，被罗妈妈扔进马厩任由马夫凌辱，也见过前任花魁为了情郎守身如玉，被罗妈妈扒光了衣服送到恩客榻上。

我只是春风楼这百名女子中的一员，罗妈妈现在宠着，哄着也是指望着我这张脸给她赚钱。

我不想接客，更不想死，但我也逃不掉，只要攥着我的卖身契，就不怕我逃，没有路引，天涯海角也会被捉回来。

我想娘，想姐姐们，我想活着再见她们一眼。

瘦西湖一曲采茶戏让我一战成名，成为了春风楼的新一任花魁，有钱的公子哥闻风而来，挥舞着大把的银钱买我的初夜，罗妈妈乐的嘴都合不住了。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呵！花魁，也只不过是银钱贵点的伎子而已，每晚谁给的钱多，谁就是我的恩客。

也不是没有人想要替我赎身，但罗妈妈怎肯轻易放我这棵摇钱树离开，开出的天价吓退了一个又一个。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我已经是昨夜黄花，日渐凋零。

春风楼有了更年轻，更娇媚的新花魁。

我捧着这些年的积蓄找到罗妈妈，希望她看在我乖顺了二十年的份上，让我自赎自身回家见娘。终究是我太过天真，心肠歹毒的老虔婆根本就没想放过我，她只想榨干我最后一滴骨血。

我被夺了钱财，塞进一辆破旧的马车卖给了做暗门生意的林三爷，活活被折辱而死，一卷草席裹尸扔到了乱葬岗。

死后，心口那始终咽不下去的怨气让我成了厉鬼，但我也成了自由身，我要回去见娘亲了，这些年我托人捎回去不少银钱，即便阿爹天天喝酒也够一家人生活的很好了。

但我见到了什么！

阿娘，我的阿娘早就死了，在我被卖的第三年被爹给活活打死了，阿爹拿着我的皮肉钱买了田地，盖了大房子，成了远近闻名的地主。

娶了新妇，又生了一堆的孩子，而阿娘用命保下来阿弟，亲热的叫着那个妇人娘亲，做着别人的孝子贤孙。

于是，我吃了他们，一天吃一个，耳边响着他们的求饶声，哭泣声，多好听啊，胃口都好了。

没到一个月，这家子被我吃的精光。

没吃够啊！

春风楼吃了罗妈妈，暗门吃了林三爷，吃了所有欺辱过我的人，功力大增。

地府的鬼差来捉都被我打伤了，我上了地府的通缉单。

躲躲藏藏的飘了十几年，我竟遇到了宜春楼小姐妹的鬼魂，才知道有人替我收了尸，一座小小的坟茔，一块小小的木碑。

【天灵观--墨离】

我活着的时候不算个好人，为了地位也害死过和我争宠的姑娘，对我不敬的龟公。死了也不算一个好鬼，吃了不少无辜之人。

我睚眦必报，但也有恩必报。

为我收尸的恩，是一定要报答的，这是支撑我唯一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