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太从灶房里出来迎，就看到小孙女给她使眼色，祖孙两个无声的交流了两句。

小孙女：我知道寨子里来人了。

杨老太：谢大人该怎么办？

小孙女：我来安排。

于是，谢大人就站在院子里，看着赵家女郎用小笤帚帮他打扫身上的尘土，他身边还有一众娃娃也在做这事儿。

大家这时候自然都不会说话，但也显得十分热闹。

谢忱跟着娃娃们一起转圈，然后学着赵元让的模样捂住了口鼻。凤霞村的孩子们向他点了点头，意思他这样做对了。

谢忱只觉得凤霞村的人太实诚，昨日在城中他没有表露身份也就罢了，现在也没有将他当个官员似的，对他只有热情少了拘束，谢忱没觉得被忽视，反而很是自在。

身上弄干净，大家又打水梳洗，用的都是凉水，谢大人也没有得到优待。赵元让洗了把脸侧头看，站在旁边洗脸的谢忱。

赵元让道：“大人，水凉不？”

赵元让声音传来，谢大人别开目光。

白婆子低头瞧着。

白婆子照着赵洛泱的样子，夹起热化了点的奶酪，放在肉干上，一口咬下去。

谢忱道：“宋先生不是不在村中吗？我们这样过去不好吧？”

白婆子继续回到灶台前添柴，赵洛泱也没阻拦，杨老太更加不在意，有一句没一句的与白婆子话家常。

“不过，”赵元让道，“我阿姐才是先生真正的弟子，我们是阿姐硬塞给先生的，阿姐说，这叫添头。”

“好，”赵洛泱道，“给你留着。”

灶房里。

“会，”赵元让道，“那纺车就在先生家中，您要去看看吗？”

白婆子身子向后靠了靠，多了几分闲适：“吃好喝好，活得舒坦才是真本事。”她望着赵洛泱，忽然明白为何喜欢这女郎。

赵洛泱说的通透，白婆子对她对视片刻，点头道：“说的是。”

赵洛泱看着深思的白婆子，继续将奶酪裹在肉干上，脑海中传来时玖的声音：“我也想吃。”

谢忱点点头。

一股香香的烤豆味儿传来，一把不起眼的豆子，这样的时候，都能香入人心。

不过谢忱还是发现赵家女郎捧着两杯茶进了灶房。

“没关系，”赵元让道，“我们常常这样，先生不会怪罪的，只要与二爷爷说一声就好了。”

赵洛泱道：“我喜欢捣鼓吃食，从前家里没有乳酪，如今有了，就要吃的更香些。要不一天忙忙碌碌图个啥。”

赵洛泱不在意：“怕麻烦的话，从一开始我们就不会去寨子里寻活计了。”

白婆子颔首：“不过，我在这里，也可能会给村中带来麻烦。”

白婆子一直撩帘子看着，直到谢忱的身影消失。几年不见，谢忱好似老了不少，当年他与姜玮可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你们自己会做纺车？”

谢忱用巾子擦了脸，然后看向赵元让：“读了几年书了？”

时玖道：“不是给我留着？”

泥炉里的炭火已经灭了，只有余温，赵洛泱拿起一块奶酪放入小锅中，然后递给白婆子几块她烤热的肉干。

说完话，赵洛泱将肉干掰开，一块给她奶，一块被她吃进肚子里。

“大人，我们快走吧！”

从灶膛里拨出些热灰，赵洛泱将怀里的鸡蛋埋了进去，又弄出了一块小瓦片，在上面放了一把豆子。

赵元让笑着道：“正经读书时搬迁来洮州之后，认识了先生才开始学，之前在家中时，就是跟着父亲认认字。”

谢忱听了不禁一笑，还有这样做“添头”的？宋先生该是多喜欢这个女弟子，才肯答应？好像心灰意冷本想随便走走，结果就陷入凤霞村出不来了？

谢忱道：“平日里你们都做些什么？”

杨老太瞄一眼笑出声：“平日里就这样把陶碗放在炭火上，热她的奶酪，不知烧坏我多少碗了，幸好在宋太爷那里找到一只小锅。”

其实豆子也算不上好吃的，鸡蛋八成也是因为她在这里才烤的。白婆子想着看向赵洛泱，发现赵洛泱又拿了个小铁锅放在了泥炉上。

谢忱听到粪窖，心里一亮，寨子上养牲畜，粪窖自然有大用，女眷擅长针线，卖些吃食他也能理解，就是……

所以这些年她缺的不是别的，而是这烟火味儿。如果说刚才她还有些迟疑，要不要留下见谢忱，现在她是彻底不想走了。

谢忱想起那位宋太爷，赵家孩子也是有福气，才能找到这样的西席。

按理说农户家，就算饮茶也不该这般，难不成赵家还有客？谢忱正思量着，就瞧见灶房帘子被掀开，有个人影站在门口向他这边张望。

饭食还没有做好，村中的女眷还张罗着。谢忱到了院中，发现凤霞村的人仍旧各做各的事，见到他只是笑一笑，没有太多礼数，这种氛围让人不知不觉就融入其中。

“就从这里走，”赵元让指了指墙角的一个豁口，“我们平日都是这样去先生家。”

杨老太道：“她就爱鼓捣这些，村子里的娃娃都喜欢围着她转，知晓她这里有好吃的。”

……

赵元让道：“村子里的大人们都去寨子上做活儿，我奶她们也去，剩下我们几个小的，跟着先生留在村中。”

谢忱着实想看那纺车，便被赵元让拉着出了屋子。

赵家女郎能想到这点，可见女郎对寨子和衙署的关系知晓的颇深。

聪明人她看过许多，但是赵洛泱这样不加遮掩，身上带着一股洒脱的还真是少见。从心底里，她很羡慕赵洛泱。

白婆子明白赵洛泱的意思，寨子的人不常出来，是怕惹来麻烦，尤其是谢忱这样的朝廷官员。

白婆子将手里的肉干都吃完，这才又看向赵洛泱：“寨子是出牛乳多的地方，怎么倒没有你会吃这些？”

“嗯，”赵洛泱道，“留在我肚子里。”

时玖也跟着笑了，脑海中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垂下眼睛，不为人知地热了脸颊。

赵洛泱露出笑容：“好，那就等吃完了，我再送您和族长离开。”

谢忱不知说什么才好，不走正门，走个洞？还真是……方便，看似是两家，与一家有何区别？

谢忱想着猫腰穿过墙洞。

赵元让咧嘴一笑：“先生说，洗完眼睛亮。”

赵元让点头：“我爹他们去盖粪窖，我娘她们去做针线，我奶她们做些吃食卖，我四叔和牛叔他们还自己造了纺车，前些日子我们做皮袄，村中人手不够，周围村中的迁民还都来呢。”

谢忱有些惊讶：“村中人都去寨子？”

……

“等奶酪化开点，就放在肉干上吃，”赵洛泱道，“很香。”

白婆子看向蒸腾着香气的大锅：“饭还没吃呢，不着急走。”

“白姆妈，”赵洛泱道，“我阿弟将人带走了，您若是想要回寨子，现在动身最好。”

肉干脆香又加了一层奶酪的嫩滑，入口之后嚼一嚼的确更加美味。

杨老太听着小孙女的话道：“出息。”

谢忱出身寒门，也是得一位先生看重，收在门下悉心教导，这才能考中科举，踏入仕途，做官前也是用冷水梳洗，只是这些年被人侍奉多了，倒是不习惯了。

宋太爷院子的西屋里。

谢忱看着眼前的织机和手里的图，一脸惊诧的神情。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凤霞村能做出这样的东西，还能将图画的如此仔细。

宋太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有这样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