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父亲脸色严肃，林椿的心凉了半截。

“你自己看看吧。”父亲拿给林椿一本书，上面记载着各种疾病。“翻到二十页后……”

“什么？二十页后！”林椿面无血色的惊叫出声，这本书林椿看过不下几十遍，知道二十页后的病症意味着什么，那些都是绝症！

“不！不，不可能！”林椿几乎是撕扯着书翻到二十页，上面密密麻麻的小篆只是记载几种病症，可就是这些文字，却让林椿感到惊恐、慌张。

父亲面色也是不忍，这几日来和处子倒是相处融洽，很快就把她当成儿媳看待，如今发现这种病，他又怎么好过？父亲沉声道：“第三种病症……”

林椿瞪大眼睛，看到那病症的一刹那，脑中一片空白，机械性的读了出来。“亡火病，体内有虚火伤及五脏六腑，表有青淤、咳血，命不足一月。此症似乎妖症，除世间千年珍稀灵药不可治……”

在这一刻，林椿几乎晕阙，只觉得头脑发昏，眼冒金星。他别的没有看进去，只知道处子活不过一个月，若想救治，就必须千年灵药才行。

可是，去哪找千年灵药？他祖孙几辈连听都没听过谁采摘过千年灵药，更别说谁有了！如今处子身患绝症，又该如何？

从认识处子以来，她那标志性的笑容深深烙印在林椿心中。每次自己难过，处子都会陪在旁边，用她甜甜的笑，尽量驱走不开心的烦恼。这点让林椿深深感动。

可是如今处子有了不好的事，自己却无法帮忙，自责的心情无以复加，痛苦不堪。

父亲看着失神的林椿，轻轻走到他旁边，对他说了句：“好好陪陪她，这事儿……别告诉她。”说着，叹息声中走出了房间。

林椿的心情一落千丈，失落、绝望、自责、痛苦等等情绪一起涌上来，挤得他本就狭小的心脏更加“嘭嘭”地乱跳，他只感到胸口发堵，一阵血气涌了上来，喉咙一甜，一口鲜血飞喷而出！

“亡火症……”林椿呐呐说着，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额头上传来一阵清凉，舒适地让人还想再睡一会儿。林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处子坐在他旁边，对他甜甜一笑：“大哥哥……”

这一声呼唤仿佛来自飘渺，亦真亦幻，用耳听不见，若用心听，可听清其中的心情。林椿只觉得眼眶一热，转过头去不让处子看见眼角的泪花。

“我，我这是怎么了？”

处子嗔道：“你身子虚呗！得多补些营养。你看，我特意炖了一只鸡给你吃。”

处子舀起一碗鸡汤，吹了吹，感觉凉了些，就送到林椿嘴边：“来，尝尝，可鲜了！”

鸡汤入口，香味四溢，滚滚热流穿过肠胃，温暖了身体，更温暖了心。

鲜美的香味却是让林椿鼻子一酸，一滴眼泪流下，再一滴眼泪流下，林椿已是控制不住情绪。他不想让处子失望，大口大口的喝下汤汁，口齿不清的道：“好，好喝。”

处子甜甜一笑，拿起一个鸡腿塞到林椿嘴里。“你别那么急，慢点……”

鸡肉香滑爽口，肉丝娇嫩，想要炖成这样，不知下了多少苦心。林椿大口咀嚼，尝不出什么味道，却又是全部吃光。

好容易吃完了，处子起身收拾，忽然脸色潮红，“噗”的一口吐出鲜血，瞬间跌坐到凳子上。

林椿一急，从床上跌下来，爬起身就去扶住处子，满脸惨白：“你感觉怎么样？”

处子心头一甜，却是顾不上伤势，笑着转过头来：“你躺回床上去，我没事。”

又是这种笑容，带着天真、甜蜜的微笑，仿佛能带走寒冬，融化风雪。曾几何时，这个笑容都让他高兴，快乐，让他从痛苦的边缘挣扎回来。可是如今，这个笑容让他惊心，伤悲，让他从希望的路上走向绝望。

林椿有想告诉她病情的冲动，想让她好好休息，让自己来照顾她。可是，林椿做不到，他无法想象处子的心里蒙上一层阴影，整天闷闷不乐。他要让她快乐，让她安心。

他默默的躺回到床上，紧紧抓着床单不放。

夜色再将来临，妙姬还来宣战。处子无畏无惧，迎面就打。两人的伤势都很重了，处子因为归冥之火，妙姬因为处子的天赋神通。

可她们却是默契的继续打在一起，不死不休。两人都坚信对方伤得更重，能先把对方耗死。

于是，这十天每晚她们都会大战，两人的功力也每况愈下，但没人松软，一剑一琵琶打得惨烈。

这十天来，林椿天天都陪着处子去看日出，并且牵着她的手出去游玩，两人关系亲密。旁人看了都无不感叹，“这小子命真好……”

可是真的好吗？林椿脑中的苦恼是他们能理解的吗？

谁又知道这个从小便经历家族衰败，受人排斥，少年时又为了所面对的困境，做了无穷的努力，却全部付诸东流。

到了弱冠，所有不幸的事接连发生在这个男人身上！谁能想象他的肩上需要承载多么大的压力？

他是悲伤的？不，只有几件事让他心痛。

他是幸福的？不，因为那几件事伤他太深。已然烙印在心间，留下道道伤疤。

林椿在处子面前强颜欢笑，他不想让处子难过，却又不能让她看出来。这情绪上的挣扎每天都在加剧，偏偏无法释放。

每当闲下来时，他便钻进房间，翻阅一本又一本的古籍，想从这些字里行间找寻有用的讯息。

他通红着双眼，一字一字的查看，可找到的无疑不都是疑似妖症，非千年灵药不可治。

处子这几天心中一片甜蜜，虽然不知什么原因，却是异常开心。

她真的觉得自己越陷越深，被这个坚强的男人所深深吸引，没有余地挣扎。

他天天陪她玩耍，嘘寒问暖。早上睁眼便是他，睡前闭眼也是他，他就像无所不在的影子，她走到哪，他恨不得跟到哪。

几百年都闷头苦修的处子，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让她心里有些异样升起。

“大哥哥，我去休息下。”处子身体中的归冥之火在不断侵入内丹，她想要去压制。

“恩。”林椿笑了一笑，独自往父亲房间中走去。

月光占据着夜空，洒下光华照在青年的身上，多少显得有些凄凉。

父亲母亲没在房间，也许是出去看武功大会了。林椿走到书架前，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可是随即一愣，原来这本书他在这几天翻看了不下三遍了。

他忽然觉得心头涌起一丝怒火，一丝无力。奋力的就把这书一摔，痛苦的遮住脸。为什么就没有办法？

“眶当！”书架被踢倒，无数书被砸翻在地，簌簌作响。

他跪跌在铺满了书的地上，眼泪再次流下。可是，眼泪模糊他的双眼，却模糊不了他的心。

终于，他再次拿书苦读，这一次，他眼前一亮。

这是一本记载古往今来妖怪鬼神之书，他已经不屑一顾，如今他却想看，也许最终能发现点什么。

“吱呀~”门开了，父亲铁青着脸走了进来，背上还有包袱。林椿依然瞪大双眼看着书，对父亲到来充耳不闻。

父亲愤怒的扯掉林椿手中的书，怒喝道：“看！看！看！看有什么用？你就只有这么点大的本事吗？”

林椿没有说话，脸色苍白，怔怔失神。

父亲拉长了脸，把包袱用力砸在他的头上：“把包袱背起来！”

林椿惊讶的望着父亲，张嘴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来。没人能理解他的心情。

他背起了包袱，跪在父亲面前。

父亲面色抽搐，呆呆的坐在床边。好半晌，才回神过来，颤抖着双唇，老眼竟是一片模糊。“我年轻时经过一处地方……发现一株千年何首乌……”

林椿身子一颤，脑中如惊雷响过，一片空白。

“嵩山多险，毒虫蛇蚁，瘴气纵横，而且听说山上……还有妖……”

父亲默然地转过身去，背对林椿，骨瘦嶙峋的身子仿佛都在颤抖，发出的声音，变得更加老迈。“孩子……你去吧。”

昏暗的油灯下，一个跪在地下的青年，一个坐在床上的老人，背对着青年的身影。两人久久沉默，微光都好似在哭泣。

哽咽声传自何方？又传自何人之口？

是谁又狠下心来？让独子身涉陷境？

“爹……”

这一声呼唤，似乎积攒了千世百回。可有人还记得？当初离家那一声声响彻心底的呼喊？响彻在那日日夜夜都在等待的身躯？

父亲身子轻轻一颤抖，渐渐变成抽搐。

林椿眼泪已经无法停止，明白父亲意思的他，却觉得胸口发堵，没有一丝知道千年灵药消息的快乐。

他的心在颤抖，父亲的心同样在颤抖……

“你……不要让我失望……”父亲叹息了一声，抬起如老木枯萎的手，手上布满青筋与皱纹。

可知这双手为那个青年付出过多少心血？如今却要让他远走……

父亲没有转过身子，轻轻地向后挥了挥……

林椿跪在地上，把包袱打开，里面竟是干粮和纹银！

斗大的泪水滴到干粮之上，干粮一吸，什么都没有留下。

“我一定会回来的！”

林椿“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一把背起包袱，毅然转身走出房间。他不敢多作停留，他怕自己若再看父亲一眼，自己便没有决心、没有勇气去走！

若自己没有回来，谁又将照顾白发苍苍，孤苦半生的爹娘？

我不会让您失望！不会的！

辞别老父，游子出寻，可知白鬓还有黑发送？

“怦！”房间门关上，引得青灯摇曳不定，恍惚中可见一老人，佝偻着身躯，面上老泪纵横。

夜晚，总是安静的，听不到嘈杂的吵闹声，听不到肮脏的亢骂声，也听不到斤斤计较的讨价还价声。

青年走在月光下，安静的路上只有他走路的脚步声。仿佛间林中还出现少男少女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

又仿佛林中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天真的看着他，随即甜甜一笑，叫道：“大哥哥……”

然后，月光清冷，鬼火飘逸，远处那风烛残年的枯藤老树也仿佛与另一道身影渐渐重叠，分离，再重叠，再分离……

一个人走在漫漫黑夜中，背上的包袱成了他惟一的陪伴。

哦，不！还有道路两旁的声声虫子，还有天上月亮的光华如柱。

可是，真正在走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没有去告诉处子，他不知道离开她还会不会再相见，他无法对着处子微笑，并告诉她，这一次只是出去拜访亲戚，或者是去寻药。

到时候他一定会哭！会哭得泣不成声……

林椿走在路上，脚下还有一滴一滴的水珠落下，溅起一片尘埃。

是雨？是露珠？不是，都不是，是林椿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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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雷声惊响，乌云密布。月亮、星星全部被笼罩，夜色下一片黑暗，一片惨淡！

“哗啦啦~”似乎老天也不甘寂寞，似乎老天也在踏上一条不归路，也在为它至爱之人所跋涉，为至亲之人所奋斗。

似乎是感受着相同的心情，老天，也哭了。

林椿惨然一笑，但是脚步更是加快，更是坚定。他不能因为独自的伤感而有所停留，不能因为独自的落寞而有所止步。

雨下得大了，滴在大地上把所有的尘埃都覆盖，似乎是在掩饰自己的疲惫。风刮得大了，吹在大树上把所有枝干都压弯，似乎是在掩饰自己的弱小。

他冒着雨，迎着风，快马加鞭，肆意地奔跑在风雨之中，任凭雨水打在他的脸上，肩上，衣服上。他想要把一切不甘，一切委屈都压榨出来，宣泄着，怒吼着……

件件往事浮上心来，却又是把内心深处那埋藏得最隐蔽、最痛苦的事情也给发掘出来。

那是个少女的身影，拥有天使的面庞、魔鬼的身材。她娇媚妖娆，又纯白无暇，留给所有人美好的身影……

她突然莞尔一笑，如梨花盛开，迷倒所有人。却又突然神色冰冷，平静看着青年懦弱的表情。随后，她在风雨飘摇中远去，淡去，直至不见。

林椿心底一冷，脚下更是纠绊，一不留神，“扑通”一声摔在地上。黄泥沾满衣服，溅到脸上。他感到刺骨疼痛，刺骨寒冷，他缩起了身子，想要避雨。

可是忽然，又一张面庞出现，她天真的笑颜，清脆的声音，一声声“大哥哥”都还萦绕在耳边，能冲走他的烦恼，解开他的忧愁。

那张脸突然吐出一口鲜血，青色的纹络也浮在白皙的皮肤表面，她虚弱地喊了一声：“大哥哥！”

“噼啪噼啪~”雨下得更大，风也刮得更凶了……

他挣扎的从泥浆中爬起来，一步一步的再次奔跑起来。身上湿透了的衣服变的异常沉重，如同压在他心头的责任。

他目光凶狠起来，仰天大吼：“我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