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家堡的男女主人玄百炼、苏霓裳跟他们年仅十三岁的儿子——玄冰远程归来。堡内的家丁开门整齐地立于两旁。三人沿着台阶朝内走去。

“冰儿，累了吧？”苏霓裳看着儿子微笑道。

玄冰摇了摇头。“娘亲走了那么远的路一定累了，您先回房休息吧，过会儿冰儿把晚饭端到您房里。”

“咳咳……怎么没人关心一下我啊，唉……”一旁的玄百炼“抱怨”着。苏霓裳笑着瞪了丈夫一眼，正要说什么却听身旁的儿子道，“冰儿跟爹都是大男子汉，怎么会累呢？娘亲不会武功，所以我们两个会武功的要照顾她啊！再说爹你那么强。”

玄百炼看着儿子一字一顿认真说着，朝妻子会心一笑。

“我说儿子，你打算什么时候打败你老爹啊？”

玄冰一愣。“……”

“你多大了，冰儿才那么小。一天满脑子就是武功！”苏霓裳嗔道。

“我玄百炼的儿子——玄家堡唯一的继承人，武功怎么能弱呢？弱了，那些江湖人士又岂会以玄家堡马首是瞻。”玄百炼转头朝苏霓裳说着，忽面色一转。“呵呵，我不是听你的话为了不让我这个武痴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的事，便跟你和儿子一起把灭魂刀置于飞龙谷了吗？”

苏霓裳看着丈夫满脸的笑意，自己无可奈何一笑，心里却是甜甜的。

“冰儿一定会尽快打败爹爹的！那样的话，玄家堡的事我来管，那些江湖人士我也来管。”玄冰认真道，“到时候爹就跟娘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所有的事，冰儿给你们摆平。”

玄百炼夫妇先是一愣，随即不由相视一笑。

“那你可要好好努力哦，打不败老爹我是不会将玄家堡还有灭魂刀交给你的。”

“嗯。”玄冰听了，用力点头答应。父亲的灭魂刀可是他打小（虽然现在他依然是个半大的孩子）习武时就想得到的。

“孩子让你教得都有些老成了，这么小还要操这么多心！”苏霓裳看着儿子，有丝疼惜。

不料，玄百炼却毫不在意地放声一笑。“难道你想要一个老是粘在你身边，让你给他讲鬼故事的儿子？”

苏霓裳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瞪了一旁的丈夫一眼，眼里却是浓浓的笑意。

夜空里的上弦月散发着朦胧的光，玄家堡内一如既往。玄百炼站在后院中，望着周围高高密密的垂丝海棠，眼神游离了，像是想起了幸福的过往，嘴角渐渐上扬。

台阶两旁的垂丝海棠陆续开了，一丈多高的树一棵连着一棵，远远看去就像是密密的云朵，一片绯红。

感觉有轻轻的脚步声，转头看去。一熟悉的身影朝他这里盈盈走来。渐渐的，她近了。脸庞变得清晰。

“冰儿睡了？”玄百炼望着站到他身边的人道。

“嗯……”她点了点头。

玄百炼转过头看着前方一棵一棵的海棠树，伸手拉过她柔若无骨的手，握在手心慢慢收紧。

她顺着他双眼所望方向看去，手心的温度顺着手臂传入心底。

“霓裳，海棠花开了。”

“嗯……”苏霓裳看着夜里看不出颜色的海棠，微微一笑。“这么多海棠，你种了多久呢？”

玄百炼的脸不由一烫。良久，幽幽道：“自打知道你喜欢海棠的那一天起……大概有三年吧！”

“想不到，它们都长这么高了。”

“十六年了……呵呵，我们的儿子也大了啊！不过，冰儿一起没个孩子陪他，一个人也不怎么跟师兄们玩，一天到晚就知道跟我一起练武，就像你说的可能会觉得很没意思。”玄百炼说着，坏坏一笑，“要不，我们再给他添个弟弟或者妹妹什么的。”

苏霓裳一愣，脸不由一红，瞪着他道：“在别人面前冷冰冰的，在我面前就嬉皮笑脸。”

不想，他听后笑得越欢了。“你是我老婆唉，我不‘惹’你惹谁？”

她瞥了他一眼，偏过头却笑了。

海棠树下，十指相扣……

午夜时分，屋里的睡觉的玄冰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了。当他睁开眼，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房间被外面摇曳的火光透过窗子，照得通亮。不断的喊杀声传来，玄冰一怔，赶紧翻身下床。

打开门，眼眼睛一阵刺痛。火光冲天！刺耳的兵器砍杀声不绝于耳。玄冰一震，猛地朝父母的房间冲去。

一路上，他的心似被揪着般，脑海里全是可怕的画面。

“爹……娘……”

当玄冰跑到拐角处，一人紧紧地抱住了他，在她怀里，玄冰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娘亲的味道。

“冰儿！”苏霓裳望着眼前无恙的儿子，眼中的担心与惊恐平息了几分。“快，跟娘走！”说完，紧紧地拉着玄冰还有些稚嫩的手，朝后院的一个偏门跑去。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三具尸体横竖躺在后院中，其中两个就是玄家弟子，另一个是蒙面的，不知身份。他们身上均不时地往出渗着血，伤口处泛起的皮肉触目惊心。

“娘，发生什么事了？我爹呢？”

苏霓裳紧皱着眉没有说话，下嘴唇却被自己咬得渗出了血。

忽的，玄冰挣开她的手，站住了脚。“我去帮爹！”

苏霓裳一把拉住正欲朝后跑的儿子，紧紧地拽住他。“冰儿……你还太小。”她说着，心中一阵酸楚。眼泪不由得地涌了上来。“你先去飞龙谷，取出灭魂刀，练好《灭魂八十一绝》。等那时……再回来找爹娘。”

“冰儿现在跟爹才练会了三绝，等全部练好……”玄冰望着苏霓裳的泪眼，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怔怔地。“娘，冰儿不走，要走我也要跟你跟爹一块走！”

“你什么时候开始不听为娘的话了？”苏霓裳斥道，眼泪却止不住地滑落了。

“娘……”

苏霓裳偏过头擦干泪，绕过那些尸体，打开了后院隐蔽的后门。指着门外望不到头的黑暗之处。“你快点走！”

“我不！”玄冰看着她，大声喊道。

“你不走是吧？”苏霓裳说着，走到一具尸体旁，拿起一把沾满血的剑。下一刻，剑刃狠狠地刺进了自己的左肩。玄冰深深一怔，望着从娘亲肩膀不断流出的殷虹，整个人呆掉了。“你还不走吗？”说完，咬牙又往里刺进了一寸。

血溢出，浸湿了衣襟。

“不要……娘，不要……”玄冰望着顺苏霓裳手臂留下的一股鲜血，从不流泪的他哭了。那一剑，就如刺进他的心间，疼痛无比。“我听您的话……这就走。”当他说完这话，嘴角渗进一丝咸涩。

玄冰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到门外的，整个人有些恍惚了。

“你要是再出现在我视线内，又或者进入玄家堡被那些蒙面人看到。”苏霓裳看着门外的儿子，狠狠道：“我就用这把剑刺入自己的膻中穴（注1）！”

习武的玄冰怎会不知膻中穴是人的死穴。他怔怔地望着娘亲决绝的脸庞，视线再一次变得模糊。

苏霓裳双手颤抖地关上房门。就在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她凝眉望了儿子最后一眼，深深地。心，窒息般痛楚……

“咣！”

随着这一声，玄冰眼前的光亮猛地消失了，他愣愣地站在门外，仿佛漫天的黑夜将他吞噬般，喘不过气来。

自此，门里门外成了两个世界，弥漫着血腥味的里面是他无法进入的世界。

永远……

玄家堡，尸横遍地。空气中充斥着烧焦的刺鼻血腥味。

“传说中玄家堡堡主的灭魂刀，就是这副模样吗？”手持九环刀的一蒙面人盯着玄百炼手中已有些打卷的刀，不屑道。

那些蒙面人对着玄百炼的刀，一层一层地倒下，后面的又一层一层涌上，似乎怎么也杀不完。被围在中间的玄百炼，体力逐渐有些不支了。心里却记挂着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

霓裳……冰儿，不管怎样，你们母子千万不能有事……我，会用我的命来守护你们！

喘着粗气的玄百炼，又一次提劲举起手中的刀，朝那些不断涌上的黑衣人砍去……

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对着一层层人浪围攻中的玄百炼，不远不近地站着。火光照在他身上，却看不清他的脸。

“你们住手！”

远处的黑色身影闻声微微一动，朝大声呵斥之人转头看去。一年轻夫人愤愤地站在那里。

下一刻，那年轻夫人带着一把沾满血迹的剑，朝那些蒙面人冲了过去。她的左肩浸湿了一大片，看上去，隐约是血的颜色。奇怪的是，那些杀人如麻的蒙面人看见她，并没有对冲过来的她动手，而是齐齐看向不远处的黑衣人，像是在等待某种指示。

妇人双手握着剑，忍痛朝那些挡在前面的人横扫着，看上去像是根本不会武功的样子。

终于，她看到半跪在地上的人，他用已不成形的刀勉强地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才没有倒在地上。满身的血已看不清到底哪才是伤口。

那一刻，心疼得不会了呼吸。

“霓裳……你的肩膀……”玄百炼缓缓地转头望向跪倒在自己身边的人。紧皱的眉宇间是浓浓的疼意。只是不知，是身体上的伤口所致，还是别的什么。“你……怎么没走？”

“说好的，不管去哪里，你都要陪着我。”苏霓裳抬手，用袖子轻轻地擦拭丈夫脸上的血迹。眼里含着泪，嘴角却泛起浅浅的微笑。“这一次，我陪着你……”

玄百炼望着她的泪眼。时间恍惚回到十六年前的那个夏初，海棠树下……花瓣飞扬……

“只要有你，去哪里我都不怕……去哪里，都是幸福的。”当初轻轻地话语，似誓言般穿越时空回响在耳畔。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到现在，你还要陪着他吗？！”说话的，却是不知何时走到二人身边的黑衣人，他盯着苏霓裳道。语气里隐隐透着丝丝的怒气。

玄百炼抬头看了那人一眼，淡淡道：“我知道是你。就算你打扮得跟那些蒙面人一样，我也知道是你。”

黑衣人微微一愣却没言语，而此时，苏霓裳听了丈夫的话，整个人一震。下一刻，朝黑衣人看去，狠狠的。黑衣人接着她的目光，并没有躲闪。

“你想打败我，直接动手就可以了。用得了这么兴师动众吗？”

“我不只想打败你，我还要杀了你！”

“那你为什么现在还不动手？”玄百炼说着，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惊慌。

“我想打败的，是灭魂刀的主人。现在的你，是吗？”他说着瞥了一眼玄百炼手中已打卷的刀。“就算不用我动手，这一百多个杀手也能……”

“就算没有灭魂刀，你也比不过他！”苏霓裳瞪着黑衣人愤然地打断道。

那人对着她，忽的，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臂，用力将她拉起。

“你放开她！”玄百炼双眼射出阵阵的杀气，谁知他还没迈出半步就已重重地摔倒在地。全身的伤痛却令他动弹不能。脚下的血，很快又多了些。

“还有，我之所以刚才没下令杀他……”黑衣人对着被自己拉到身边的苏霓裳，嘴角似笑非笑地上扬。“是因为，我要你亲眼看着他死在我手里！”

苏霓裳深深一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可是你的……”

“他不是！如果是的话，就不该对我不义！”

“……？”

“抢走属于我的你！”他一字一顿地身边的人说道。声音有些发颤。

苏霓裳望向不远处的玄百炼。看着从他体内不断流出的血液，心如针扎般难受。“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这样对他吗？”

黑衣人望着她，却不语。

“如果是因为我……那我要是死了，你是不是就能放过他了？”

“……?!”

“我们来比吧！”众人一怔，却是玄百炼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冷冷盯着黑衣人。“你我终须一战！”他说完，移目望着含泪同时也看着自己的苏霓裳。

目光相接，对视一笑。

他的笑容那般温柔，那般坚定。

我说过，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玄冰背对着那些火光朝黑暗处跑着，脑海里一片混乱，只有风滑过耳边的呼呼声。他不由站住了脚，前方，是墨一般的黑暗，慑人的黑。就连月光也照不到里面。

那是深渊。

玄冰站在断崖边上，风声更劲。某些记忆纷至沓来……

小小的他爬到一个两层高的楼阁上，看着四处飘散的柳絮，好奇地他伸手去抓。忽然，身子一斜，掉了下来！

在惊恐无助中，一双大手，在空中稳稳地接住了他。一张出现在眼前的脸，正带着紧张的神情细细检查他周身有没有受伤。

“爹？！”小玄冰望着眼前的人，惊道。

……

“手怎么成这样子了？”娘亲拿过他手中的木刀，心疼地用手绢轻轻擦拭着他因过度练习《灭魂八十一绝》掌磨出血泡的手。“疼吗？”

……

父亲双手的温度，此刻仿佛传入了体内，娘亲的话语，依稀还在耳畔。

前方的黑夜，漫无边际。

忽然，玄冰猛地站住脚。转过头，朝那片火光冲去。不顾一切……

一声响，两个黑影出乎意料地落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在月光下，玄冰认得出那两人的装束和刚才在玄家堡里那帮人的是一样的。

“你们让开！”玄冰低沉道。

“是玄家堡的少主吧？”

“看他的样子八成就是，这山头除了玄家堡就没别户。”其中一人瞅着玄冰，一阵阴笑。“嘿嘿，跑掉的人想不到又要回去啊?我们哥俩正愁着怎么找到你呢。这下正好。”

“我说了，你们让开！”玄冰朝二人大声地吼道。

“人小脾气倒挺大！”那人说着，语气一转。“那倒要看看你有没有你老爹玄百炼的本事了？”

玄冰望着远处那火光越来越盛的地方，心也抽得越来越紧。盯着前方挡着他的二人，气血翻涌。

“跟他废什么话？赶紧解决掉回去交差。反正他爹娘此刻已在黄泉路上等着。”

“你说什么？！”玄冰身子猛地一震。

“还不明白吗？”那人“解释”道。“换句话来说，他们已经去见阎王了。哈哈哈……”

他的话令玄冰的心似被抽紧般，呼吸一窒。脑袋嗡嗡作响。

“爹娘……死了？”

那一刻，玄冰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心疼，窒息地疼。

那种疼，甚至可以用手触摸得到。

就在心脏的位置……

冒火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两个蒙面人，玄冰攥紧了拳头，青筋暴起。下一刻，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其中一人，狠狠冲了过去。可当他的拳头就离那人半寸的时候，他的劲就如泥巴陷入水里，消失地无影无踪。

忽的，胸前一阵剧痛。他的身体随着一股力飞了出去，顿时天旋地转。

被打回原处的玄冰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一股热流从他体内涌了出来，喉咙不由一动。

一瞬间，满满的一大口血喷了出去。嘴里是自己血的味道。

此刻就连呼吸胸口都会一阵刺痛。但他，还是硬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真不愧是玄家堡的少主，重重受了我一掌居然还能站起来。”刚刚出手的那个人看着站立在眼前的玄冰。“不错，真是不错！”

玄冰身后是万丈深渊，浓浓的黑色仿佛张开了大嘴，要将坠入的东西吞噬一般。此刻的他，眼前有些晕眩，却依然坚毅地站着。胸口，是阵阵的剧痛。

“我是不会让你们这些人杀死的！”他用最后一丝气力说着，然后毅然向后倒去。

爹，娘……孩儿来了……

一身影掉进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注1：膻中穴

位置：在体前正中线，两**中间。

经属：任脉，是足太阴、少阴，手太阳、少阳；任脉之会。气会膻中心包募穴。被击中后，内气漫散。乃人体要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