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业十七年三月十五，钦天监

乌云盖顶，闷雷滚滚。

被誉为千年术数第一人的老监正掐指一算，却好像被外面的天雷给击中了一般，蓦地脸色煞白。

监副一见，顿觉大事不妙，连忙扶住监正摇摇欲坠的身子，急切道：“大人，发生何事？”

老人每日一小算，半月一大算，算卦时间皆挑在戌时前一刻钟，那是雷打不动的规矩，皇上都改不得。

记得曾有一件逸闻传出宫外，至今仍然让人津津乐道，那便是监正大人曾经与当今陛下探讨天文时，到了算卦时间，不理还在兴高采烈说着话的皇上，直接一屁股坐下，拿着算卦开始卜算起来。皇上脸色尴尬，老监正却是看也不看一眼，直到算完后才恍若无事地与皇上继续方才的话题。

别看那日监正大人一本正经，连皇帝陛下都不顾了，其实屁事没有。平日里也一样，每月三十算，一年三百六十算，算了三十年，一万零八百算，可算出什么来的次数不超过一手，只不过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一旦老监正在大算中窥出天机，那便是与天下格局息息相关的大事！

老人闭目不答，低头喃喃自语，手中印结翻飞了不知多少种，有些连在他手下当了十年副手的监副看着也是满头雾水。

良久，老监正才推开监副，看着闻讯赶来的诸属官，淡淡说道：“无事，你们退下。”

既望，封锁十五年之久的定根坛重启，监正穿着自大秦立国以来便从未穿过的太极袍。

一、二、三……

老人默数三百六十五，刚好来到巨坛的顶部。

定根坛空旷无比，与世人所想上面起码摆放着数十上百个符鼎，每个符鼎都铭刻有一种瑞兽镇守大秦气运不同，偌大一个祭坛，只有一个刻着太极阴阳鱼的阵法，以及阵眼上插着的一柄不起眼的木剑。

一黑一白两条鱼在阵法中游动，却始终没有接触到对方。

老人拔起木剑，指空，左手并指立于胸前。

少焉。

风起，云涌。

天突然沉了下来，一块巨大的云气直接砸到地面上，溅起阵阵云浪，一道紫色闪电划过，拉开一条极细的缝隙，天空像就此撕裂一般，雷鸣随着天地的威压压向大地。

监正一脸肃穆，衣服随风鼓荡，长须长眉也跟着飘荡起来。

钦天监外人头攒动，不一会，无数士卒披甲带弩涌入钦天监，冲上祭坛。可是只走了二百余步，就被一道无形的墙堵在了外面。

一着黑色龙袍男子越众而出，身形微驼，白霜悄然染上了他的双鬓。

同样被拦在外的众钦天监本来看到众多的士兵，正想暴怒喝问，因为皇帝曾经下令，钦天监乃国之重器，若无特殊情况，便是大将军来也不得带甲进入。可是当他们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立刻吓得满头大汗，匍匐在地，高声道：“微臣叩见陛下！”

秦帝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继续拾级而上，同样，也被拦下，比众人要多走了几十步。他神色平静：“准备。”

甲士俱控弩。

钦天监众官不知监正所犯何事，更猜不透帝王心思,光是不经意间抬头一瞥就已让冷汗浸透了衣裳。虽不忍看他丧身万箭之下，却也只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哪怕一句。

监正仿若不见，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秦帝也好脾气，就那么安静的看着老人，直到……

一尊长宽高俱有数十丈的巨鼎凭空出现。

鼎身古朴，刻着大秦万里版图，山川风物，微微的光芒晕在外面，除了神圣，还有就是一种气吞山河的雄浑气息。

秦帝这才变了脸色，青白紫交错不断，许久，才平静地问道：“荀匆，朕平日待你如何？”

他知道自己阻拦不了荀匆，当那个老监正站上这座巨坛时，天底下将没有人拦得住他，拥有万里江山，甲士百万的他，也不行。

荀匆也知道，当他站上去后，就再也走不下来了。

荀匆没有即将被万刃交身的恐惧，只是平淡地回答：“陛下以国士待我。”

“那你又可以国士报朕？！”秦帝的语气终于带上了点怒气。

“臣诚知深负陛下，死亦不能谢罪。但为了天下苍生，请陛下容臣大逆不道一回。”

说完，剑指向下一划，大鼎开始倾斜。

鼎倾斜的速度很慢，秦帝数次举起手臂，想要射杀这个“乱臣贼子”，最终只能无奈放下。

一滴金色的液体从鼎内流下，紧接着，两滴，三滴，汇成一线，然后便是倾注而下了。

液体落到地上便扩散开，如同河流一般四处奔涌，很快就流出了巨坛，向众人涌去。

人群有些骚乱，多是那些文人钦天监，甲士们纹丝不动，因为皇帝陛下还站在那里，死死盯着空中的荀匆。

所向披靡，不动如山，动如雷震的军队，便是大秦十一年横扫六国，问鼎天下的根本。

金色的河流似乎没有将人淹没的迹象，因为首当其冲的秦帝还好好地站在那里。

属官们看到自己被河流一冲，不但没有半点不适，反而体内扬起舒适感的时候，都渐渐安静了下来，也起了些交头接耳的心思。

很快，金色的河流冲出了钦天监，流向整个阿房宫，然后缓缓渗入地下。

荀匆眺望向东边，有鱼肚白从那一线泛开，他高声说道：“日出东方。”

当巨鼎已完全倾斜，鼎内液体也流至最后一滴，荀匆才露出释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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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膝砰地跪在地上，荀匆五体投地，认认真真地对着秦帝行了三叩九拜之礼，高声道：“荀匆愿来世再为秦臣，为陛下披荆斩棘，结草衔环，以效犬马之劳。臣代天下三谢陛下！”

“一谢国运瀚如海，二谢绝世俏佳人……”

三谢……

“放箭！”

万箭升空，遮天蔽日，只为杀一人。

少顷，万籁归寂。

那鲜红的一滩血，跟黑色的羽林比起来，似乎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秦帝叹息。

【其实很早就写完第一篇，估摸着是14年的事了，文笔略显稚嫩，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