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魔君生性狡诈，难保他不会触底反击。

霁凉不管那颗从眼尾滚过的汗珠，他想，小心一点，一定要再谨慎些。

随着灵力注入，裂口就像自然生长一样，愈来愈大。透过原始的那条裂缝，似乎都能看到血池之上冒出的滚滚白烟。

“原来，地面之下便是魔族大名鼎鼎的血池啊！”罗华在脑中同曼陀罗华感慨，“难怪他们都说这里是三界汇集之地，难怪怨灵怕成那副模样，原来更凶狠的却是在地下。”

没成想，他却听到曼陀罗华的鄙夷：“你什么都不知道，怎敢如此草率地加入这场仙魔大战？”

罗华非但没有愧疚，反而神秘一笑，指着施法之人：“我知道他是霁凉就够了！”

曼陀罗华摇头不解，异常无奈，他又怎会跟这样蠢钝的人并蒂双生呢？

“大概真的是疯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罗华也没听懂。

地面上的最后一块石头悄然落下，魔君悬在半空中，他走不出光柱，任由脚下的血池之水翻涌。

他周边的怨灵感受到死亡的召唤，全部聚集在魔君的头顶，像块实心的黑云，互相挤压彼此的生存空间。

一副怕得要死的模样。

血魔困在皇城里，活人躲在神仙观，无生人献祭。

魔君真切地感受到，他没有触底反击的机会了。

“百花神君霁凉，我记住你了。”

霁凉此时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去，他艰难一笑：“原来你们魔族人也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过你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浮华、若梦！”他一声暴喝，山顶的神仙观又是一震。

双剑飞回霁凉的手中，剑上白光大量，看不见或黑、或黄的铭文。他乘风而起，天地皆为他的助力，仿佛生了一对隐形翅膀；霁凉挥剑斩下，大有斩裂时空之势，霞光在他的背后都黯然失色！

轰隆隆——

山崩地裂，落石犹如滚雷，全是霁凉一人之力。

罗华心生自豪与爱慕：“我第一次见霁凉使净化阵法时，就觉得他很耀眼，现在更耀眼了。”

意料中曼陀罗华的嗤笑并未出现在脑海里。

“滚回你的血池去吧！世间的怨灵与魔念皆汇聚于此，今日一举净化，便再没有供你修复魔身的养料！”

“落！”

空气仿佛有千斤重，压在魔君的肩头，迫使他往血池里坠。裂开的碎石在他的头顶拼凑成完整的石块，同空气一起向魔君施加压力。

尽管魔君仍在负隅顽抗。

石块却是一点一点地接近地面，它与大地合体，这一切都发生地静悄悄的。法阵中通体漆黑的怨灵亦逐渐变白直至透明，最后消失在了人间，去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

“结束了。”霁凉疲累到只能发出一点气音，全靠浮华、若梦的剑气强撑着。

天边，夕阳总算挣扎出了浓密的云层，露出完整的样子。光辉将洁白的云朵染成血红色，彩霞如画，与大国师预言的一样，今日晴朗，是个祭祀的好日子。

“呼——”白鹤仙君吐出一口浊气，颇有感慨，“悲壮热烈的开始，悄然落寞的结束。谁的一生不是这样？”

将离仙君擦拭他的巨剑阴阳，很是宝贝。

“你们读书人的想法就是多，我只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仙子我啊要去享受全新的生活了。”紫华仙子拍拍胸脯，很是得意。

“仙子也带我一个呗。”

“凌波，你就惯着她！”广寒亦不似从前那般冷漠。

紫华却满眼心疼地望着凌波，只恨不能与她感同身受：“凌波姐姐，你……没事吧？”

五花仙君亦面露忧色。

凌波莞尔一笑，容颜惊艳：“现在没事了。不过，我还想再去见一人，你们替我同神君告个别。”

说完，她便飞走了，薄纱翩跹。

谁也来不及拦下她。

“罗华你听我说……”脑海中，曼陀罗华的声音似乎变轻了，不知是否是罗华的错觉。

他心里隐约升起不好的预感。

曼陀罗华却自顾自地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丝灵力，赠予你。”

“什么意思？”

“我要死了。”曼陀罗华的语气很是平静。

罗华的瞳孔猛然放大，在他已经做好准备，从此与曼陀罗华分享灵识时，它却突然告诉他，他要死了？

“来不及解释了，你先听我说，我这灵力，可以重塑你的仙骨，从此，你守在他的身边再也不会遭人冷眼。”

罗华眼神微动，似乎还有些湿润：“可……”

脑海里却发出一声轻笑：“我就知道，无论如何你都是个心思纯粹的好孩子，不必愧疚，我是心甘情愿的。你心有所爱，便要努力活下去；我孑然一身，便无畏生死。你要幸福地活着，替我去看看我们一起拯救的世界。”

“别，曼陀罗华！”罗华伸手去抓，却感受到一点温润的灵力注入他的眉心，罗华突然慌乱起来。

……

最终，天界的仙花，双生曼陀罗华，在罗华眷念的眼神里烟消云散。

浮华、若梦耗尽最后的灵力，让霁凉安稳地落在地面上，他踉跄几步，半倚着身后的古树，眯起一双桃眼。

双剑“哐当”一声相互碰撞，一起插入土里。

“霁凉！”罗华的眼里、心里始终都装着霁凉。

他飞扑上前抱住他。

少年的身躯早已比霁凉高大，他将霁凉圈在胸膛里，霁凉独有的气息喷洒在罗华的脖颈，他双手揽住霁凉的后背，真切的触感，真实的温度，让他们都好安心。

罗华怜惜地抚摸霁凉的眉眼，感受眼睫在指尖的跳动，他用拇指轻柔地揩拭霁凉惨白的薄唇，想要擦出红润。

他突然想起话本里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倘若有一人陪你看过海、见过山，到过天涯海角，遨游云端，那他一定很爱很爱你。”

霁凉流失了太多灵力，困得很难睁开眼。

他听罗华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好似隔着一层棉花：“所以，霁凉，我们一起去过水乡，见过小桥流水人家。去过荒漠，看过长河落日圆。我们在鬼城里夜游，我从地狱里爬出来，与你一起在皇都看纸花。未来，我们还要一直在一起看山看海，去天涯海角，遨游云端，我很爱很爱你。”

怀中的霁凉桃眼紧闭，罗华有些失落。

他以为霁凉没有听见，或许又要向从前一样岔开话题。

可霁凉却突然睁开了双眼，眼中春水温柔，一片清明：“那时，你被打入地狱，我又孤身一人，我早就过惯了那样孤独的日子，不该痛苦的。可一想到你不在我的身边，才发现我已经习惯了你的存在。未来，我们要一起看山看海，去天涯海角，遨游云端，我也很爱很爱你，罗华。”

罗华呼吸一滞，高兴得欢呼出来，引得五花仙君暧昧的目光。

————

胜利的喜悦传回天界，然而，百花族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毕竟小花仙们亲眼看见了曼陀罗华的消散，不知她们是否联想到自己短暂的一生，发芽、打苞、开花、盛放、凋零、再碾作尘埃……

“花仙姑姑，花仙姑姑！”最近飞升的小花仙，匆匆忙忙地狂奔而来，没规矩地大喊大叫。

她的双颊泛着激动的红晕：“仙子们快快去看，池边、小径旁到处都开满了曼陀罗华，洁白一片！”

就像曾经开遍黄泉之路的曼珠沙华，双生曼陀罗华都以另一种方式存活在这个世界里。或许将来有那么一天，消散的曼陀罗华也能亲眼看一看它所拯救的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