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中，一片灰蒙，好像是女娲娘娘漏补了一小块天！

自然的白光穿透了破损的缝隙，却怎么都照不穿一双漆黑的眸子。那双滚圆的鹿眼不再澄明，眼尾勾勒出邪魅的形状。

他就这么提剑，以最危险的姿态，定定地看着霁凉。

天帝的头冠微斜，露出了几缕头发丝，优雅的中年男神仙并不狼狈，几根金线穿起了数颗深褐色的旒珠，才能在动荡的时候，依然保持着帝君的尊贵。小小的旒珠中蕴含无法估量的能量，就连霁凉也不能知晓其中的奥妙。

威严的天帝仅仅只是挥动了衣袍，就有天地间的灵力从裂缝中渗透进来，在风之囚笼里、在他的身边自动升起了一道结界。

他将催动灵力的五指收拢，便有强大的波纹荡射出去，几个眼球通红、暴起乱杀的叛徒瞬间哑火，伴随着重物击落在地的声音，彻底双目紧闭。

“你终究还是来了，兰卿果然没有料错。”

儒雅的男人直视剑尖，他似乎陷入了一段久远的回忆，又能很快从月白色的忧伤中抽离出来。

而兰卿……正是料事如神的先百花神君。

帝君的言语里没有懊悔，没有天之将倾的惧怕，甚至，平淡深邃的眼眸里居然还有果然如此的笑意。

岁月流逝，时代更迭。

世间只道昆仑神君骁勇善战，舍弃一剑封印魔君于忘川之滨，举世无双。霁凉神君淡漠凉薄却心怀慈悲，生来便是为了三界苍生。

却早已忘却，当年火红夺目，月白隐匿，一个仗剑剿灭魔窟，一个智斗三万魔兵，一动一静，他是天界的战神，而他就是他的信仰。

书生与武将的情谊，温柔缱绻，细水长流，为黎明前的至暗时刻送来了第一道曙光！

————

罗华入魔是命运的一环，还是帝君驱使？是必然的结果，还是偶然导致？或许已经没有那般重要。

天帝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的杀气，他身为三界共主，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然而，做为霁凉的父辈，却总有些于心不忍。

尤其是，亲眼见证对方一步步陨落，经历过全天下最痛的苦楚。看他在无边无尽的黑色欲望里沉浮，如一叶孤寂的扁舟，与自己的大义渐行渐远。

想要拯救却又无能为力，想要融入又只能旁观，那种深刻在骨髓里，独自排遣的默默痛心。哪个知晓其中缘由的人，看到黯然神伤的他不会心痛呢？

心疼像朵含苞待放的花，舒展、抽丝、盛放；枯萎、凋零，过程缓慢，却会蚕食健康之人的理智，逐渐吞没整颗心脏！

他可是霁凉啊，生于第三次仙魔大战之前的黄昏，生来便注定了使命与服从，无法随心所欲。

可……他终究也是天帝看着长大的孩子。

天帝默默叹出一口浊气，似乎希望把缠绕在心头，不肯消散的纠结排解出去，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轻盈许多。

浓烈的杀气在狂风之中暴露无遗，似乎无形的风会化作有形的利器，缠绕在敌人的躯体之上，像只嗜血的怪物瞬间将他绞杀！

曼陀罗华本就是天地灵力孕育而出的仙花，十分罕见，他生来就可以操纵自然万物，修成仙身后更能使得万物臣服。

他的手下不需要有一兵一卒，天地万物就是他最忠诚的护卫！

“去！”

罗华的神情淡然又麻木，漆黑眼眸凝视着七彩霞光下的霁凉，也许已经出神，却无人知晓他在想些什么。

纤长的睫毛一动不动，上头沾着几颗遗落的光点，纯净而美妙。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他不是来自地府罪恶之处的修罗，而是慈悲的天神。

原来封锁在若梦剑上的黑色符文，在不知什么时候缠绕在罗华的小臂上，与素白色的里衣袖口融合得很好，仿佛那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护腕。

干脆的尾音将将落下，袖口上的符文松动，猛地飞起出去，像沉重的铁链，又像灵巧的蛇。

“呸——妈的！”万年老树毫不客气地吐出一口唾沫，水星子四处飞溅倒是吓走了他身边的小彩云，“这小崽子的根如今还躺在百花秘境里，他怎的就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刀剑相向？神君那家伙……哼，果真是个养不熟的。大家列阵防御！”

万年灵树扯着一把嘶哑的嗓音，提起霁凉时又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却能感知深藏着的悲戚，万年灵树适时住口。

万年灵树大声一吼，总算唤醒了那些昏昏沉沉仿若还在梦中挣扎的人。

他是为数不多与帝君同辈的神仙，自然也能从帝君凝重的神情里嗅到危险的气息。

天兵天将结成一张硕大的防御网，直抵头顶上的风之囚笼，将全部的天界人都庇护在怀抱里。那处被罗华一剑挥破的缝隙愈来愈大，自然的风全都一股脑地涌了进来，仿佛身处于暴风之眼。

黑色符文与防御网相接在一起，摩擦出闪亮的火星，细密的汗珠爬满了额头，也缓缓浸湿了干爽的衣物。

万年灵树上的叶子盛开了又凋零，凋零了又盛开，一茬接着一茬。广寒仙子被迫扔下她的弓箭，以最被动的姿态强撑。白鹤仙君也心疼地扫过被一折两半的笔杆。青筋布满了将离仙君的半张脸颊，小臂上饱满的肌肉仿佛将会撕裂……

每个人都咬紧后槽牙，丢弃了与生俱来的矜贵姿态，每个人都很狼狈，却又固执地满怀希望。

“霁凉神君，您快出手啊！”

不知是谁高喊一句，紧接着一双双希冀的眸子里闪烁着希冀的碎光，一浪高过一浪。

七彩霞光下的霁凉又一次被推上了两难的境地，他手中的浮华剑保护过很多人。同样，站在对立面上的罗华也曾受到它的庇护，他记得那个孩子在他耳边的轻声呢喃，也能想起他曾经的天真烂漫，糯糯唤着霁凉。

彼时，他躺倒在霁凉的怀里，轻盈得好似只剩下曼陀罗华的一瓣，风儿吹过便会乘风而去似的。好容易凝聚而成的温柔话语，也像是会被凉风打散……

“……我不想让你为难，也不想你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