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天帝独院。

硕大的夜明珠悬浮在半空中，将露天的院子照得亮如白昼，天帝望着蕴藏生机的桃树陷入良久的回忆。

不远处脚步轻缓，衣摆间的布料有节奏的摩擦着，却不惹人厌烦，一如他的悠闲懒散的性子。

天帝心生诧异，口中轻松地调侃：“我也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定是霁凉来了。今日，你的动作倒是快啊。”

霁凉特意绕了弯子，从粗壮的枝干后露出了一身素色。

其实，找回三位仙君后，他的衣物不能简单称之为“素”了，流光宛转，暗纹精致，隐隐矜贵起来。

他的手中仍旧扇动着那把折扇，不知霁凉花费了多少心思，竟然将它修复地完好如初。木片油光发亮，纸张坚韧，足够看出主人有多爱护它。

“帝君话里有话，这么多年，我这脾气倒让您见笑了。”霁凉的唇角翘起一抹真诚的笑意，作揖道，“先给您赔个不是。”

天帝袖手一挥，很是豪爽：“免了！先百花神君委托我多多照拂于你，我怎能反倒计较起你的不是？”

天帝茂密的眉毛里全是得意，此时，他只像寻常人家里的长辈，对于小辈总多有一分耐心与宽容，心里也为霁凉能从悲伤中恢复元气而暗自松了一口气。

“过来坐！”

帝君似乎总能快速地从回忆的悲伤里抽离出来，上一刻还湿润的眼眶，在这时又全被欣喜占据。

他的眼角还有几道皱巴巴的纹路，更添慈爱。帝君用温暖的手掌拉着霁凉，好像霁凉始终都是那个生性孤僻又凉薄的小孩子。

从前，霁凉每每被这样的关爱包裹时，总要忍不住在心里默默问上一句：“这便是三界的君父吗？”

如今，他也已经习以为常。

夜明灯将汉白玉石的桌子照得发光，也把霁凉本就白皙的面庞照得愈发惨淡苍凉。

“我瞧你这样子，寻找五花仙君之事，不然还是遣别人去做吧。”天帝怕他不允，又补充一句，“百花秘境本就是我天界众仙神的失职，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把过错全揽到自己一人身上。”

虽然天帝知道，无论如何，这样的提议霁凉都是不会答应的。

“好，既是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不过，你可要答应我，千万保重自己的身体，灵力枯竭这样的事情，不可再发生一次了。”

天帝佯怒，见霁凉乖巧应下，这话题才算过去。

“我今日找你是要说正事的，背叛天界、勾结魔族的人已经找到了。他原先是凌霄宝殿上的文神，名唤‘飞星’，素来没有什么存在感。哪知那人心高气傲，不满天界的调度久矣。故而，他糊涂至极，竟敢触碰禁制，擅自打开封印结界，放出魔族，并将百花秘境一事悉数告知！”

这也就能说通，那残暴的魔君打上天界，为何能目的性极强地直指百花秘境。

“飞星？”霁凉略一挑眉，印象中确实没有这么个人，不过，这种偷鸡摸狗的墙头草，他的行事作风给人的感觉很熟悉啊。也很像是那只东躲西藏，背地里煽风点火的“老鼠”会做出来的事。

可是，“老鼠”不是已经死了吗？

天帝似乎有些难以言说的郁闷，他着实想不透：“你说，他放着好端端的文神不做，偏要去当那魔头的走狗，这是要唱哪出戏？关键，他对人家掏心掏肺、忠心耿耿的，最后，好处没捞着，他自己却先死了。”

这么一说，霁凉算是知道了，飞星就是他们遇见过的“老鼠”。

只是，飞星虽然已经死了，却不是真正的解脱。黄泉路上，地府之下，等待他的只有无尽的煎熬与永世的苦楚。

这更加让人无法理解，明明深知“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的道理，为何他还偏要做出这样的事呢？

二人一阵唏嘘感叹。

就像一对平凡的爷俩，对坐庭院望月闲聊，晚风吹动老树的新芽，姿态婆娑，“沙沙”作响，二人间也总有话不完的家常。

天帝几次试探，他实在好奇霁凉对罗华的情感，却又怕戳到他的痛处，毕竟自己也算是不近人情的作俑者之一。

好容易给天帝逮着机会，自然就不肯轻易放过。他绞尽脑汁，状似无意地把话题引到曼陀罗华上，接着又十分顺口地说道：“你先前说那孩子是曼陀罗华？”

不经意地打量起霁凉的神色，一切都很好，依旧平静没有异常，也没有出现动怒揪心的征兆。

“字面意思。他是那朵被斩落的曼陀罗华所化。”语调明显带着清远与疏离，霁凉显然是不太想纠结这个话题的，虽然在花仙子的劝慰下，他可以与自己和解，却不代表他会假装无事发生。

天帝一听，直觉坏了，看来这罗华在他心中确实占有不少的分量。

算了，他也不再自讨没趣，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空杯盏，一边状似随意地提到：“听阎王说，恰好就在罗华打入恶鬼道的时候，通往地府之门的路径两岸边上，突然间就长满了曼陀罗华。只是那颜色却不是洁白无瑕，而是鲜红的，名唤‘曼珠沙华’。据说，曼珠沙华如血一般红，衔接天际，煞是妖冶！我想，你定然有兴趣去看上一眼的。”

霁凉闻言，陡然间就来了兴致，他的眉眼激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下界去了。霁凉恨不得立马就能出现在地府之门，亲眼看一看曼珠沙华的壮丽美景。

天帝望着霁凉逐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果然，凡人的七情六欲最是折磨，人间的烟火气也最能打动人心，就连霁凉这样的也不例外。”

天帝不由得面色凝重，下意识皱起眉头，他默默地在心里担忧起来。

霁凉对罗华的执念至此，亦不晓得是福还是祸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