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义”仙君双手作揖以示恭敬，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我等小仙只是奉天帝之命，神君若有异议可自行与天帝讨教，何苦为难小仙？神君如此阻拦再三，我不得不心生怀疑，您是否早就被那魔族妖邪迷了神智。你日日与这邪魔处在一起，是否早就发现异常却隐瞒不报，神君大人，您究竟是何居心，偏要三界通通为你这魔族小郎君下葬吗？”

好个“仁义”仙君，一番话又是天帝、三界，又是下葬的，真真是义愤填膺。

霁凉听得是双眸通红，指甲也深深陷进肉里。平日里，舌灿莲花，挑逗辩解的胡话张口就说，这会喉间生涩却连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难道，选择了三界便要辜负罗华，世间就再没有二者兼得的双全法了吗？

霁凉浑身疲软，那股灵力枯竭的感觉似乎又反涌上来，心里疼得一抽一抽的。他看向伏魔台上的罗华，轻轻阖上双眼。

罗华乖顺地被缚仙索捆在阵法中心，唇角挂着恬淡的笑，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如果忽略紧皱的眉头，好像也只是睡着了一样。

梦里没有漫天的火烧和要他性命的大魔头，而是活泼灵动的小鹿，在如水的月色中嬉戏打滚。

难以放下、割舍不开，不知何时霁凉竟有了这般深的执念。

“天帝到——”

仙侍的话音落下，天地间就即刻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在众人面前仙雾缭绕，逐渐勾勒出仙人的轮廓。

天帝的身姿魁梧挺拔，常年穿着庄重高贵的九章华服，头戴一顶珠冠冕旒，神圣而不可侵犯。

天帝面容严肃，不怒自威，他长得公正端方，任何心思手段在他的眼中似乎都无处遁形。天帝一一扫视全场，包括向来趾高气傲的“仁义”仙君，面对他时也都毕恭毕敬。

“柏卿多虑了。”洪亮且平淡的嗓音仿若自虚幻的四面八方传来，明明云端空旷，却又好像被困锁在天帝的掌心之中。

被天帝点名，“仁义”仙君双手作揖，姿态放得更低。

“数万年来，百花仙族以守卫三界安危为己任，与魔族不合久矣，霁凉神君身为百花之首，又怎会与妖魔诸邪勾结呢？”

一句话算是当众表明自己的立场，解开众仙心中有关霁凉神君的误会与猜忌。

“仁义”仙君低垂着头，叫人看不见他的眼神，不过，却能猜到此刻他的面上该是没有什么好颜色的。“仁义”仙君处处被人“针对”，心怀愤懑，不敢发泄，还得依言附和道：“是小仙僭越。”

不过……

“仁义”仙君想到什么，得意地勾唇一笑。天帝如此信任霁凉，只是因为他是霁凉，而那被魔气侵染的百花仙童可就没有这般好运。无论如何，天帝也不可能放任一个满心都是魔念的小仙留在身边。

“帝君大人，那伏魔台上的魔头是否还要按原计划处置？”

天帝不曾说话，珠冠冕旒轻轻晃动，他点头以示赞许。

霁凉目眦欲裂，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指，已经抠出鲜血。他心怀期待地看向天帝，却只得到这样一个没有转机的结果。

近些时日，霁凉的情绪时有波动，如今就连心中的震惊与绝望，都感觉变得麻木起来。

“来人，将这邪魔封入恶鬼道，从此由他自生自灭！”

“仁义”仙君笑得愈发胆大。他道德高尚又嫉恶如仇，一向厌恶魔族。如今得了天帝的指令，他立即动作起来，生怕时间一拖再生什么变故。

恶鬼道，顾名思义，里头关押着天地间最为凶残狠毒的恶鬼，它们早已失去智识，由着自相残杀。

霁凉紧盯阵法中心的罗华，随着天兵天将施法的动作，天地相接，留出一个黑漆漆、仅容一人通过的口子。

根本来不及反应。

罗华的身体就这么轻飘飘地送入其中，逐渐被黑暗吞噬。

折扇失手落地，被波动的灵力绞得四分五裂。

不知何时天帝给霁凉下了一道禁制。

“他是另一半的曼陀罗华，百花秘境的仙花！”霁凉不顾形象地失声大喊，想要冲破身体的禁锢。

天帝神情松动，不过，讶然之色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他又负手而立，并不去看此时已泪流满面的霁凉。

彼时，霁凉也不懂为何会这般心痛难过，万年的孤独岁月就这么挥手而过，为什么还会害怕失去身边的罗华呢？

霁凉也只能粗略地把这些陌生的情感，归为是他对罗华的疼爱与怜惜。

通道周围的空间逐渐扭曲、旋转，随后消失在一众仙神的视野里。

“……”

“霁凉，霁凉！”天帝待他平复一阵，解开霁凉身上的禁制，唤了几声，“你且随我过来。”

霁凉不依，眼神木讷地转头而去，口中一直在喃喃低语：“他是曼陀罗华，他是曼陀罗华啊……”

霁凉回忆起了他与罗华的初见。少年单薄瘦削的身躯任人驱使操纵，就像那日被魔君斩断的双生曼陀罗华，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一半残破的花掉落在地上，同样都是无能为力……

————

也许因为他是罗华吧，天界仙花曼陀罗华所化。

原本洁白无瑕的双生曼陀罗华，只存在于百花秘境。如今，却在罗华罚入恶鬼道后，鲜红的曼珠沙华开遍了通往地狱之路。

过路的鬼魂被这鲜艳的红色迷失了心智，忍不住驻足围观，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衔接天地，好像魂处火海，热浪汹涌。又像是心口里的朱砂痣，疼痛而妖冶。

鬼差不敢耽搁，将这些天大的变故告知了阎王爷。

阎王爷端坐在王座上，轻抚他的美须髯，若有所思：“天界刚刚罚下来个百花族的仙童，你们替我仔细盯着他。”

鬼差苦不堪言，那恶鬼道岂是他们这些寻常鬼魂去得的，恶鬼凶狠残暴不讲仁道，倘若有一个不小心，怕是连头发丝都要给他们撕碎！

这可怎么办？鬼差轻叹一口气，他们心里纠结，一时也拿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