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来人先闻其声。

沉着冷静的女声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威信，能在脑中勾画出一幅大致的轮廓。有别于水乡女子的娉婷袅袅，更多的是生长在宽广土地上的飒爽英姿。

阴风似乎嗅到活人的味道，深受鼓舞，气势又猛地高涨起来，呼啸着在小城中来回穿梭，嚣张地挑衅蜷缩在黑暗中的那团魔气，张牙舞爪好似要一击挠破罗华的头骨。

然而，阴风却在窜到霁凉面前时，迟疑不决，它们打从灵魂里就免不了恐惧。

“咻——”箭矢破风而来，尾巴闪耀着灵光打碎了黑暗。

将面前那耀武扬威的鬼爪穿透，鬼爪甚至都来不及挣扎反抗，就直接被钉在地面上，腥臭的血撒了一地，它不甘心地活动着手指，然而再没有别的动静。

那深受鼓舞的气势一落千丈，一个霁凉不够，偏又来个更难招惹的，阴风鬼爪泄气般蜷缩在周围的墙角，驱赶了本就落魄的黑烟魔气。

不远处，又听到那凉薄的嗓音说道：“外地来的？”

来人总算露出了真面目，一身银灰色的盔甲完美包裹住略显单薄的身姿，银色的金属腰带横在腰间不足盈盈一握。

那人后撤半步，前臂端平，做出弯弓搭箭的姿势，。弓身复古华丽，灵敏精巧，金属泛着冰冷的银光，给她笼罩上一种冷冽和锋利，叫人不敢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女将军挽起一条干净利落的马尾，鹅蛋脸、高鼻梁，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上挑。视线落在谁的身上，谁就好像要被冰出鸡皮疙瘩。她的唇瓣殷红，似乎要比霁凉的还要薄。

几乎是一眼，霁凉就认出她来。

那个常年守在广寒宫前的桂花树下，任由活泼的兔子在脚边嬉戏奔跑的温婉仙子。始终不为所扰，一遍遍记下游客诗人的愁思，那个多愁善感的仙子。

任凭凡间的烟火灿烂，怎么也化不开她眉间高山之巅的冰雪，酒醉沉迷，也难以吐露出真心。

那样矛盾而又清冷的仙子啊，转世竟成了小城士兵的统领！

彼时，女将军的眼神犀利，攥紧手中的弓箭。她心中的怀疑多过恐惧，暗暗憋着一股劲，好像下一刻便要打破僵持、弯弓射箭。

小城封闭多时，外观上全然一副荒无人烟的样子，尤其是在夜间，黑气笼罩，被魔气包裹得严丝合缝。

可就是这样一座连月光都照不进来的地方，居然平白多出了两个外乡人！

就算是经验丰富的驻城士兵，也不能保证在妖魔鬼怪的数次攻击中完好无损，不论这两人是胆大心细，还是武艺高强，定然怀有不一般的目的。

“姑娘是广寒？一定是广寒领队吧！”登时，霁凉兴奋地就要手舞足蹈，好像鱼儿得以见到了小溪。

广寒的眉头蹙起，不耐烦地咂嘴，分明是她质问在先，那人却对她的问题置若罔闻。

春水在霁凉的唇边化开，最能蛊惑人心。

他细节地收敛散发出去的灵力，便成了无害的富家公子。手中的折扇也转了个弯，在自己身前打开，像只挥舞的蝴蝶。

霁凉多变的眸子里也将一切能激起对抗的情绪封锁，那副样子像极了迷途的旅客找到救命稻草，完美诠释了矜贵的纨绔公子。

罗华苍白的脸颊隐在暗黑里头，却不妨碍他浅浅一笑。

若有似无的克制也越来越像霁凉了。

“我知道您。”霁凉的表演还在继续，他既狂热又收敛，一双桃眼里溅出了对生的渴望，“刚到这里的时候，我们遇到了小连，他正被魔气追杀着，我们救下了他。小连声泪俱下，跟我们讲了他的遭遇，还说广寒领队是大英雄，能不能活命就全靠您了！”

“大人！我们都是平民百姓，您不止是小连的英雄，也是我们的救命稻草啊！若不是您来，我们怕是都要沦为爪牙的食物，被撕碎了去，变成孤城的野鬼啊！”

霁凉真是比他口中的小连还要“声泪俱下”，鬼爪受不了被人诬陷的委屈，当即又呼啸起来，而真真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的霁凉抬眼扫了过去，叫那阴风鬼爪敢怒不敢言。

他在富家公子的人设上，拿捏得是极其到位，生动地表现出了那种劫后余生的洒脱和庆幸。他的手上不停地摇动扇子，折扇时而在胸前飞舞，时而落在同伴的肩头，也代表了公子哥无以言表的心情。

良好的教养使得他不能放肆哭闹，再撒娇似的依附旁人。于是，他只能热情圆滑地装饰外表，然后故作讨好，骨子里却仍有最后的坚持与骄傲。

广寒也许是信了霁凉的表演，紧蹙的眉头总算平整下来，警惕的目光却不肯从霁凉的脸上移开。

她利落地反手一挑，好像能甩出剑花，弓箭在广寒的身边划出一道优美的半圆弧，顺利地背在身后。

铮——

弓弦摩擦到空气，兀自作响，发出一道紧绷的威慑。

广寒没有继续追问霁凉二人的来历，或许是在生死存亡关头，从哪里来的，有什么目的就显得很微不足道了。

也许广寒信的不是霁凉，而是她足够自信。她生来便是练武的奇才，区区平民又怎敢在她的面前耍花招呢！

“你口中所言的小连，现在在何处？”

广寒屈指在空中示意，动作干脆迅捷。便有两个卫兵自拐角处小跑而来，盔甲“哐哐”作响。

罗华私心里不愿广寒一直盯着霁凉，出声抢答：“就在桥头的屋子里，进去时可要当心，尤其留意墙角门边的地方！”

不得不说，罗华倒是把小连的心思猜得透彻。

就在广寒悄声朝着卫兵低语时，整个小城突然笼罩在了白光之中。

白光是如此强烈，激情地席卷，铺天盖地地从边缘处向着中心扩散，潜藏着的奔涌气势好像不仅要把黑暗驱散，就连其中的人们都要生生吞灭。

这是一种不可抗拒，难以扭转的力量，就像渺小的平民百姓站在海啸和山崩面前，所有挣扎都是负隅顽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