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百花族出事之后，世间不是再无一朵鲜花了么？”

罗华永远无法忘记初见霁凉时，残破的大殿中，那人脖颈间一抹蜿蜒的鲜红。

霁凉似乎对于小城中，这些恣意生长的桂花树并不意外，目光专注地吞咽着口中的藕粉，舌尖的清甜驱散了清晨的凉寒。

他好像不经意地开口：“是啊，怎么会一觉醒来就回到了八月十五呢？”

“八月十五？”联想到棕褐色头巾的女人与那老婆婆的对话，罗华只觉得诡异，他实在好奇这座小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暂时不管为什么会回到八月十五这天，并且在白天时小城又为什么突然像活过来一样？

当务之急，他们是要先见一见城主，以及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找到小连口中的那个黑衣人。

还有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广寒仙子究竟在什么地方？

头戴棕褐色头巾的女人从楼下路过，又拐了个弯消失在眼前。

广寒仙居的视野不错，刚刚好有一个面朝长街的窗户。女人们采买的活动已经结束，她的手中挎着满满一个篮子的瓜果蔬菜，新鲜得好似掐出水来。

“快看！”罗华的双目猛地瞪大，红润的嘴巴惊成圆形，一点也不稳重，起身时又不小心碰到桌案，整整一碗的油泼面猛地撒了出来，黏黏糊糊地掉在桌子上，更显可怜，“那个是不是黑衣人？”

不过，此刻没有人去在意那碗面条。

茫茫人海中，黑黑的影子一闪而过，快到不留下残影，眼神不好的，只以为是一时花了眼。

霁凉显然不会眼花，黑影残留在他好看的眸子里，他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我不会看错的，霁凉！那就是黑衣人！”

“追！”

两锭金光闪闪的金元宝落在桌案上，发出沉闷的一阵声响，摇摇晃晃的与那油泼面一起，艰难地维持身形，广寒仙居中早已不见两人的影子。

罗华不认为是自己看错了，他满脸疑惑，言语迟疑看向霁凉：“方才那黑衣人隐晦地朝我这边看过来，他眼神里藏着东西，我感觉他好像是知道什么。”

穿过人海，匆匆与他一瞥，短暂地目光相接，叫罗华难以忘却。

那双眼黑漆漆的，见不到内里，却能无端感觉出一种矛盾的悲伤与挑衅来，不过更多的还是挑衅。

让人更加确定他就是小城灾难的幕后推手。

黑衣人似乎只是单纯地在二人面前露个脸，待要追去时，就已经消失不见了，连一点气息都不剩下。

追到长街之上，他们环顾四周，人来人往又十分自觉地与打扮贵气的二人隔开点距离。人群嬉嬉闹闹，耳边的人声逐渐模糊，朦朦胧胧地就像从水底传来。

谁也预料不到小城的人们再也等不到十五月圆。

仿佛是重拳打碎了镜面，裂开的口子里都映出许许多多他们的人像，长街上的人影重叠遮蔽，连最后一抹阳光都消失殆尽。

凉风裹着街上残存的桂花香气，吹进鼻尖，屋中的罗华幽幽转醒，红痕印在侧脸之上，睡眼朦胧掌心滚烫，意识到他方才只是做了一场无比真实的梦，算不上美妙，离真相仅有半个长街的距离。

霁凉好像看透了他的想法，在罗华开口之前就告诉他：“那似乎不是一场梦。因为，我也与你有同样的经历。”

他的嗓音在清醒中混合着微不可觉的沙哑，还有一点含糊，不过罗华却听得清晰，那点沙哑牵动着他脑子里的一根弦，勾得躁动。

彼时，小连正趴在八仙方桌上熟睡，透明粘稠的口水铺撒了手边的地盘，悠长的呼吸声充斥着整间小屋。

他先是猛地惊醒，大概小连也一起回到了灾难来临的那日，美梦破碎后，原来痛苦才是现实，他紧紧闭上双眼，颤抖的眼皮在心中期待，好像破罐子破摔，宁愿再次沉沉睡去。

在“虚幻的梦境”中，真正的活人也没有几个，小连不曾遇上霁凉二人，对于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件自然也一无所知。

然而，敌对的势力并不曾给他们太多愣怔的时间，还不待完全清醒，就听到屋外阴风怒号，狂风恣意地拍打在光秃可怜的枝干上，细碎的破裂之声不绝于耳。

根系上的泥土被一层一层地卷起，好像要将庇护小城多年的树木连根拔起。

实在难以想象，这座小城之前的繁华生机。

“走吧，我们先到外头看看。我怀疑那个黑袍男人一定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霁凉很少用这种刻薄讽刺的语气，他从来都是冷冷清清地披着一层温和仁慈的外壳，笑眼灿烂，“老鼠，终归还是要亲手揪出来的。”

小连依旧沉浸在虚幻的实现中，脑子却又异常清醒，他自觉地没有跟上两人的步伐，好容易捡回一条活路来，更不会拿去冒险。

昏黄的烛灯早就烧尽了最后的寿命，等待最后一颗星子消失在这里，小屋又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小连重又将头埋进臂腕里，少年的手掌掐紧洗得发白的衣袖，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阴风就在曼陀罗华的结界外徘徊，似乎已经预判到了里头藏着几个逃命的人。它们一路上畅通无阻，漫无目的的，凡是胆大拦路的，皆被暴躁的狂风绞成碎片，这让本就寂静诡异的小城遭受了一场更加残忍的灾难。

凄惨空灵的鬼魂怨号，女鬼得意的轻笑，好像这不是由魔族人发起的战争，而是来自阴曹地府，人间沦为了地狱。

可战争的发起者除了魔族人还能有谁呢？

幕后的黑袍男人，连同为魔族的士兵都能杀害，怨魂女鬼不过也是他们千方百计欺骗隐瞒、谋划利用的对象罢了，轻易就能抛弃。

四周都被女鬼密密麻麻地包围着，本是胖瘦匀称、雪白纤长的手臂，丝毫没有想让人欣赏的欲望。

身躯冤魂化作单个臂膀，再怎么好看此刻都只剩下恐怖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