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整体布局讲究老传统的对称美，最里头的是城主府，依次环绕着贵人老爷的府邸、寺庙、道观、商铺，井井有条，最外圈才是普通百姓的居所。

此时，霁凉二人正站在大门内部，恰巧就是在小城的中轴线上。白白的光亮在黑夜中一闪而过，那团不敢造次的雾气竟自动消散了。

穿过门口黑烟缭绕的迷魂阵，真正的考验这才开始。浓厚的黑，并不比烟雾环绕时好上多少，只是依稀可见这座小城的景象。

居民的房屋不算矮，紧密地分布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之上，一眼望不到小城的中心。可想而见，灾难发生之前，这座小城是多么繁华。

如今却死气沉沉的，除了飞来巡视的黑烟，好像再无能活动之物。

“霁凉，这里真的好阴森啊。”罗华环顾四周，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明明还不到寒冬，明明罗华穿得也不算单薄。

叮铃，叮铃。

罗华格外喜爱铃铛，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觉得，悠长清脆的幽梦铃铛声，在这个沉寂的黑夜里尤为明显。

霁凉微笑着，眼眸幽黑：“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黑烟又悄悄在他们的头顶聚集盘旋，或许它们向同伴传递了什么信息。黑烟莫名有些不甘心，懊恼自身能力不够，无法满足它们的贪婪。

霁凉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把将罗华拉至墙角。少年被按着肩头，坚挺的后背也抵在冰冷的墙壁上，阴森的怪风都小了不少。

黑烟反应不及，不过须臾，二人便都消失不见。黑烟如无头苍蝇一般，自己迷失在了黑夜里。

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在墙角里扩散，罗华觉得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都热得通红，心跳就如活泼的小鹿般按捺不住，显示自己的兴奋。

与之相对的，霁凉神情认真，他侧耳关注黑烟的动向，唇角露出浅浅的笑意，却像块木头。

罗华在心中微微叹息，不免开始怜惜起自己来。

“霁凉。”少年的眼中波光流转，略带干哑的嗓音却像是在撒娇一样，“你压痛我了。”

在这样作乱的黑夜里，少年澄净明亮的眼神好不委屈，眼角微微的红，称着脸颊上的羞涩，欲哭不哭。

让一向以礼待人的霁凉心生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太过粗鲁了？

双手松开罗华的肩膀，霁凉下意识错开他的眼神。霁凉的心中不免讶异，他方才居然想着用自己的指尖，狠狠搓着眼尾的那抹红。

霁凉顿时有些心虚，不敢看他。

“我们……先去屋中看看吧。”异常生涩地转移话题。

罗华将他的不自在尽收眼底，又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居民住所的大门紧闭着，好像神秘的魔盒诱惑着迷途之人去将它们探索。

只听，霁凉用独特的嗓音，一本正经地解释：“黑夜里阴气太重，百鬼游荡，更有利于魔物的行动，大街上不方便躲藏，我们都要小心些。”

罗华在心底偷偷地笑着，知道霁凉也不是那种坐怀不乱之人，似乎终于动了凡心。

————

吱——呀！

外头的金碧辉煌怎么也掩盖不住内里的腐朽。

年久失修的屋门发出理所当然的响声，此时听起来好像濒死之人的喊冤。

当然，无人在意。

干燥的草木灰扑面而来，一不小心吸进鼻子里，都能呛出眼泪水来。罗华轻手轻脚地踏进屋内，四下打量，手中捏出一个法印符咒，蓄势待发。他本想与霁凉并肩，却又十分自然地被他护在身后。

自进入这座小城时，便到处都是黑漆漆的，罗华早就能适应，加上手中又闪着符咒的灵光，再黑的环境，都不能影响他正常视物。

罗华轻巧地躲过身前横着的一张木桌，只见少年身形潇洒，敏捷迅速，如同武林豪杰自书中走来，却意外地撞上了侧边的一个小凳子。

少侠羞涩一笑，不拘泥于这样的小节。

罗华猛地停住动作，侧耳倾听，如此巨大的响声都没有吸引什么魔物的注意，看来这座小屋相对安全。随后，就连步伐都轻松不少。

罗华敏锐观察到，这间房屋的建造其实极不合理，烧火的灶台竟然就直接摆在大屋中，也不怕做饭时一家人都被油烟熏到。

他走去锅灶前，指尖的微光照亮了简陋的灶台，无知无觉地蹭上一袖子灰。幸而，罗华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脏兮兮的灰蹭在上边并不显眼。

倘若此刻蹭到灰的，是霁凉那一身锦衣华袍，怕是会让人急得跳脚。

灶台上的铁锅敞开着，锅中黑油油的，也不知盛了什么液体，也落上一大半的灰。上头漂浮着几具小虫的尸体，看上去怪恶心的。

灶底的干草烧掉一些，还有剩下的枯黄干草，斜斜地堆放在屋中一隅，难怪进门就闻到浓烈的草木灰味。

罗华特意用灵光照亮那堆枯草，耗费些时间仔细搜查一番。这番举动充分证实，他不是话本中被命运眷顾的大侠，也并不会在偶然间捡到什么绝世秘籍。

少侠微微撇嘴，似乎又一次失望。

“霁凉。”他不再沉迷于话本，也放过那堆被他翻弄地有些可怜的干草，转而去寻霁凉。可明明就是那么大的一个大活人，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焦虑的神色染上了少侠的眉梢，去他什么的话本子，也没有一个好端端的霁凉在他心目中重要，少侠又喊上一声，干哑的嗓音里突然多了焦急：“霁凉！”

怎么哪儿都不见了？

恐惧感涌上心头，那股焦虑化为实质，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痛着。

突然，昏暗的房屋中多出一点光亮，尽管这些亮光对罗华来说显得有些多余，可是泛黄的烛光，就如同中秋时分，在高空中孤独悬挂着的一轮明月。

霁凉手拿半截蜡烛自房屋的另一角走来，蜡烛倾斜成一个角度，烛泪逃脱不了地心的束缚，越过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滴落在地面上，卷起灰扑扑的尘土。

烛光映在霁凉的脸上，跳动着，欲拒还迎。他平静地开口，一脸疑惑，当真是事不关己：“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