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们亦步亦趋，不过片刻竟露出那轿子的一角。

金光咒文看似温和，实则迅猛，就同霁凉本人一样，谦谦外表下藏着强势的内心。

唰——

金光咒文缠绕上守在轿前的两人的脖颈，那两人瞬间丢盔弃甲。想去拉扯咒文，然而并不能如愿，他们抬手触碰到的只是空气。

金光咒文裹挟去一阵狂风，狂风掀开轿帘的一角，轿中人的衣衫若隐若现。

而轿中那位被唤作“主公”的人，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眉头紧锁，死死盯着身穿锦衣华袍的青年，亦不曾放过他手里的长剑。

“主公”见多识广自然认出了那是浮华剑——天界百花神君的仙器。

“主公”皮笑肉不笑，眼神狠辣，他的眸中映出霁凉卓越的身姿，嘴角牵扯着发出的声音沙哑又难听：“是你偏要阻我，可不要怪我狠毒！”

粉衣女子面露急色，近乎哀求：“主公您快逃吧，奴婢把侍女们召回，兴许还能抵挡些时候。”

如主公所愿，大前方传来可怕的杀伐之声，皮肉如豆腐块一样被利刃贯穿，鲜血挥洒比鸡血还要廉价。

主公并不答话，唇角勾起残忍的笑，他沉醉在甜腥的血液中，似乎连郁闷的心情都变得畅快。

“主公？主公！”粉衣女子不敢怒也不敢言，就连打扰主公的清梦都瑟瑟发抖。

一双充血通红的眼睛赫然出现，跪地哀求的魔女被吓得哆嗦，只听那暗夜的恶魔狠狠说道：“闭嘴！啰嗦什么！”

霁凉已经打到轿前，那帮魁梧的怪物轰然倒地，个个动弹不得，它们的喉间发出声声呜咽，听起来还有些可怜。

容不得主仆二人纠结走还是不走，浮华剑的清辉似乎都已照亮轿内一隅。

主公凝视那处，眸色一沉，心生计策。

“饶命！大侠饶命呐！”他连滚带爬，不待粉衣女子拿出下轿的楼梯，直接一脚踩空，整个身子矮了下去。

主公的下巴磕在地里的黄沙上，那人狼狈不堪，却全然不在意，他膝行着走到霁凉的跟前，细碎的沙子沾满他的嘴角。随着主公打的哆嗦，黄沙也一粒一粒地往下落。

主公胆怯地望着霁凉，眸中的畏惧不似作假。

粉衣女子刚巧见到这一幕，她面上虽是不服，却也跟着跪趴在自家主公身后。

霁凉似笑非笑地瞥了女子一眼，戏谑不已：“原来姑娘所说的‘滚’，是这么个样子啊！”

霁凉装作恍然大悟，他习惯性地想要抽出腰间折扇，却不料一手摸空，只能假装不在意地抚过幽梦铃。

粉衣女子恶狠狠地捏紧拳头，指尖掐得发白。她发狠似的瞪向霁凉，巴不得一拳挥在他的脸上，打得霁凉满地找牙。

主公却很能屈能伸，他止不住地磕头，跪伏在黄沙地上，看上去无辜也无害：“是是是！大侠您说的对，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大侠您可要饶命啊！”

“让你的那群怪物收手！”霁凉满脸怒意。

主公抓住空子，一脸欣喜，说话时特别真诚：“是不是我只要收手了，您就会放我一条生路？”

霁凉当然不相信他能就此悔改，他胆敢与天下为敌，自然也不会惧怕身体的死亡。

主公的周身魔气环绕，怨气沉重，想来还是魔君的得力助手。此攻城破国之举，定然也有魔君的默许。

一定不止魔君，他率领怪物大军从北国腹地而来，要么是有北国上位者的暗中推使，要么就是北国境内出现大乱！

霁凉心中已有思量，他凝视主公那双猩红色的眸子，不禁陷入沉思。

“不好！”

霁凉在心里惊呼。

那双眸子仿佛有魔力，忽然就扭曲了时空。

主公的唇边绽开残忍的笑意，一张一翕好像在说：“去死吧。”

耳边炸开“呼——呼”风声，狂妄席卷过后，是直揪人心的求饶！

那些声音近在咫尺，毫无波澜，只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仿佛要唤起霁凉神魂中的愧疚。霁凉下意识地捂起耳朵，然而，声音却像是从他脑海中发出，源源不绝。

霁凉修长白皙的手指掐进掌心，他的眉头紧锁，眉梢的朱砂也绞成禁锢的模样。他的牙齿咬上唇畔，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稳住心神。可是刻在骨髓里的恐惧却让他无法忽略，熟悉的寒凉爬满他的全身，冰透到指尖，一时间恍惚又回到了那日的伏魔台。

那魔头恶狠狠瞪一眼，便让他的整个神魂深陷梦魇。

主公愉悦地笑着，不知何时，他从最卑微的姿态变得高高在上，腰杆挺直、指点江山。远处厮杀之声不绝于耳，主公阴晴不定的脸上全是沉醉，仿佛下一秒就能张开獠牙，吸上满肚子的鲜血。

主公轻轻拂去身上沾染的尘土，黑袍翩跹，下巴处的黄沙依稀可见。

大后方只剩下些体弱年迈的妇女，妇女怪物陆陆续续地将霁凉包围起来，她们中有人亲眼见到自己的孩儿被怪物无情吞噬，也有人亲口吞噬了自己的孩儿。

怪物脸上的鲜血早已干涸，凝固结块，自她们沦为怪物的那一刻起，便就已经忘却了苦痛。

可发生过的，总能在霁凉的眼前浮现。只要见到她们，耳边就会响起撕心裂肺的呼喊，脑海中回放出她生前的最后一段记忆，看着那些明亮的眸子，从饱含期望变成灰扑扑的绝望。霁凉于心不忍，再要动手时，连他也迟疑了。

他曾壮志豪情，发誓要救苍生于水火！

“霁凉！”一声惊呼划破长空，也夺走了霁凉最后一份清醒的神识，他回头望向发声处，一双清亮的眸子里，全部都是迷茫。

浮华剑失手落地，一声闷响，沉入迷幻前，霁凉依稀感觉他似乎跌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那人心跳激烈，炽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他的脸颊之上，只听那人在他的耳边喃喃低语，“她们都已经死了，她们都已经死了，霁凉！”

少年的声音沙哑，却又饱含痛心。

前排的妇女鬼爪尖利，它们无情挠破霁凉小臂上的皮肉，血珠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沉溺在幻境之中的他，察觉到现实身体上的疼痛，喉间溢出一声闷哼，面上的血色陡然消散，显得毫无生气。

罗华揽他入怀，手持他的浮华剑，暗自发誓，定要在霁凉清醒之前护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