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应该已经睡了很久，久到嗓子都变得干哑起来，比起天生就是沙哑嗓音的白无常将军，还要涩上许多。

真正的将离将军轻声唤着：“泽君。”

他用了最平常的说话力气，只是不知为何声音变得轻飘飘的，虚弱到连将军自己都不认识。

将离本人满脸诧异。

被唤作“泽君”的白无常将军贴心地为他端来一杯清水，就像甘甜的雨霖浇灌了连日曝晒的土地，茶水顺着喉管滋润到心间。

只是将离再开口说话时，他的嗓音也没有好上多少，如同陈年的金属器具那样，锈迹斑斑。

将离正细细打量着霁凉二人，而百花神君岂能吃亏？他也光明正大地打量了回去。

这西岐的两位将军都很妙，一个邪性满身，一个却又被煞气萦绕。

霁凉望向将离，仔细区分他与天界时的异同。

果然，人间是座历练场。将军在风吹日晒下，面目五官变得粗犷，不复从前那般细皮嫩肉。往常沉默寡言之人，似乎也不再在意旁人打量的目光。

当然，最明显的变化还属那一身挥散不去的煞气，大抵这也是致使将离生病的原因。

无怪乎寻常医师查不出什么门道，就算是法力低微的术士来此，也绝不能瞧出异常。

又听那将离将军接着说道：“泽君，这段日子辛苦你了，特殊时刻，只怕还要再辛苦你一阵子。”

话音落下，将离转脸望向霁凉，卸下最初的防备，他整个人似乎都变得温柔起来，与周身凌厉的煞气不符。

不由得让霁凉都感叹一句，将离真的是不一样了。

罗华低声凑在霁凉的耳边，用在场第三人都听不见的声音说着悄悄话：“霁凉，将离仙君怎么与你形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

罗华原以为将离是个严肃的正经君子，却难以想象他是一个这么矛盾的存在。一刚一柔的两股势力在他的体内纠缠对抗，也难怪他的病症终年不好。

霁凉不答，除了日晒雨淋，他也想知道霁凉到底还经历了什么。

“医师，医师？”将离唤回了霁凉的神，只见他一脸平静，神色却是疑惑的，“您可瞧出了什么吗？”

霁凉和善一笑，也不知有没有安抚到脆弱的将离。昏暗的烛光下，他的睫毛纤长，像只扑扇翅膀的蝴蝶。

霁凉用修长白皙的手指探上将离的脉门，常年征战的人只是看上去温柔，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将离突然警觉起来，看向霁凉的眼神也全部都是警惕。

瞬间暴涨的煞气只一下子就冲淡了他的柔和，手腕上还带有不受控的抗拒。

霁凉自是不能允许将离反抗的，他暗暗使劲钳制住将离的腕子，又默默催动仙法，将一股舒缓纯净的仙法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将离体内。

霁凉的仙法只是看似温润，可实际上就如同他本人一样，仙法又坚毅又不容反抗。它温柔有力地安抚将离体内的蛮横与霸道，而将离本人也逐渐泄力，配合着仙法不再挣扎，渐渐昏睡过去。

“怎么样了，霁凉？”

罗华真不愧是个爱学习的好奇孩子，霁凉只随口提过的通灵法阵，他居然就能自行摸索出来。

这让教他的人深感欣慰。

通灵法阵，是一种仅供神仙之间交流讨论的术法，施展此法术者不必出声说话，心中所想皆能为旁人所听，是背着旁人说悄悄话的不二之选。

倘若施术者为妖魔精怪，通灵法阵到底还能不能用，霁凉也不知晓。

霁凉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的眉头微皱，眉尾朱砂也变得沉重起来：“将离体内的魔族怨念已悄然苏醒，异常蛮横霸道，怨念游走于他的身体与四肢之间，十分灵活！”

“那能否将它封印回去？”罗华即刻问道。

霁凉仔细感受着将离体内苏醒的怨念，往返几次，最终却无奈摇头。

将离体内的怨念与罗华不同。那时他们同鬼魅清浅作战，脆弱的封印术法承受不住，叫怨念挣脱出来，苏醒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然而，从将离体内运转的怨念来看，它的觉醒似乎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怕是吞尽将离的理智，啃食他尚存的良善，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当然，霁凉的这些考量并没有让罗华知晓。

“觉醒的怨念异常活跃，仅仅只是一道封印，怕不能支持太久，只能当做暂时的缓解。”霁凉也许是说给罗华听的，但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罗华仔细回忆起紫华仙子怨念苏醒时的样子，再同眼前这位将离仙君进行比对。他发现虽同样是魔念作祟，二人却也有着天差地别。

霁凉突然问他：“你可还记得当时净化紫华仙子的阵法？”

“当然记得！”罗华方才还拿紫华仙子同将离仙君做对比。

只听霁凉语气平静，神色却很凝重：“若要彻底解决此问题，令他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封印始终不如净化来得有效。”

说这话时，霁凉脑中想着的不仅只有眼前的将离，还有他身后的罗华。只是净化阵法的条件苛刻，总要等到合适的时机。

“咦？不过霁凉……”罗华似乎发现了什么重点，眼里突然多出难以言说的惊恐，“倘若将离仙君体内的怨念当真苏醒了这么久，他不该早就被魔念侵蚀，又为何能清醒如常，甚至一直在苦苦挣扎？”

罗华的眉头微皱，与他的年岁不相符，他再细细回忆起那夜的净化阵法。

彼时，天雷聚集，紫电闪烁，柔弱瘦小的紫华仙子突然头痛欲裂，紧接着便再听不进旁人说的话。而后，她周身魔气大涨，乌鸦鸦的怨念之气将她整个人都圈了进去，黑暗到仿佛是误入魔域，转眼间她就能堕入魔道！

反观眼前之人，他平静如斯，怎么都比不上当时紧急的境况。

罗华的语气里满满都是困惑，即便见不到他的表情，也能知道他该有多么迷茫：“我记得，当时紫华仙子周身的魔气四溢，若不是霁凉控制及时，恐怕就会立刻入魔！”

两厢对比，眼前这位怨念之气觉醒许久，却又迟迟不曾堕入魔道的人，突然变得好生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