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兵们早就做好必死的决心，尽管家亡已成最后定局，他们也要拼尽一命换取敌军的多条性命。

这样的满腔热血最是纯粹，不为功名利禄、升官加爵，只为最后一次守护自己的家园。

而今却有人轻飘飘地告诉他们，只要你们肯打开城门，自愿归属敌国，便可安享盛世繁华。

“城主，万万不可轻信敌人的狡猾之言！”粗糙的汉子眼眶通红，因为疲惫导致眼球中布满红血丝，他的神智甚至还有些混乱。

不过，说出这句话时汉子异常清醒。

眼见城主不发一言，大家都焦急难安，他们心底也隐隐有了猜测。城主大人一向宅心仁厚，为保全百姓的性命，他应该已经动摇。

“不惧生死，无畏牺牲。士兵们还是少年时，便都有此觉悟！”小队长仍在极力劝服，卫兵们都是这样，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妥协。

然而，老城主早在心中做出选择，纵使他一人背上骂名又如何？

几十年前，那“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他的头上，侯爷一家颠沛流离，他就已经学会不去在意。

他的唯一心愿就是，百姓安康，人们安居乐业，世间能少些妻离子散的悲剧。

感情最是骗不了人，老城主眼中流露出的慈爱与怜惜，让卫兵们心中一紧。

“不惧生死，无畏牺牲！”

不知是谁起头喊了一句，随即便淹没在人群中。紧接着，城墙之上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到最终变得整齐划一。

“不惧生死，无畏牺牲！”

“不惧生死，无畏牺牲！”

……

一连重复好多遍，喊声震天动地，城外空荡，方圆十几里之内都有回响。见者无不心生敬畏，闻者无不低眉抽泣。

城主欣慰少年人的豪情，热泪盈眶，只是兵力悬殊，结局一目了然，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卫兵们做出无谓的牺牲。

那双智者的眼眸一一扫过城墙上的卫兵，卫兵们皆是面色疲惫、眼眶通红，喷涌而出的磅礴气势好似要将天地覆灭。那一瞬间恍惚有种错觉，纵使敌方有几十万大军又如何，还是能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然而，错觉终究是一种错误，城主亦不曾被它迷惑。

将离身边的一个小将军倒是率先慌了。

他们早前预料，这北国的小城不过是强弩之末，任何抵抗不过都是螳臂当车，于是，也就没人拿他们当回事。

可就是这么群算不上正规军的青年男子，他们用身体筑成一道坚固的防御墙，他们也能有惊天气魄！

“副将，他们的反应似乎不在您的预测之中啊。”他的马匹落后将离半步，望向将离的侧脸，慌张的神情不似作假，“我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要不……我们还是告诉将军一声？”将离另一侧的小将军也跟着附和，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将军身体不好，那就让他好生静养，何故拿这些小事叨扰他？”将离的眉头轻皱，神色也有些不耐。

两个小将军瞬间闭嘴，再不敢出声。

将领都如此忐忑不安，更不必说士兵了。幸而，将离将军训练有方，他们虽震撼于小城的磅礴气势，却没有自乱阵脚、临阵逃脱。

毕竟……

“慌什么，不过是座小城，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再次说话时，将离已没有不耐，他像所有生长于都城的贵族，身上有着典型的纨绔气息。

小将军还满心期待他的下文，将离却不再继续说了。旁人不知，将离自己心中很是明朗，于是，艳红的嘴唇勾起一个玩味的笑。

————

“霁凉，莫非我们都猜错了，他们团结至此，竟连城主都要动摇！”罗华并肩站在霁凉的身旁，这孩子长得飞快，远远望去，也就比他身边的人矮了一个头尖。

殊不知，罗华忽略了某些细节。

倘若将城主颁布的那些条令和他的举动联系一起……其实早在昨日，霁凉就发现了端倪。故而他才敢推测，今日这仗决计是打不起来！

任凭士兵们如何抗议，决定权始终是在城主的手里。

“团结？沙场征战又怎会如此简单？”仅这一句话的功夫，霁凉眼眸一沉，似是联想到什么，“你不懂，而我……也错了。”

百花族已然凋零，霁凉终究无法释怀。可若再给他一次机会，究竟怎样做才是对的选择，似乎……亦别无他法。

————

狂沙乱舞，吹干谁无辜的双眼，让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城墙上的卫兵仿若不知疲倦，一声更比一声响亮，听得城中人声泪俱下。他们到底是感叹于他们的家国情怀，还是悲伤于他们的生离死别，亦或许二者都有。

老城主满面愁容，被他们的豪情所感动，心下更不舍让他们白白牺牲：“诸位将士，我且问你们一句，你们为何而战？”

闻言，士兵们总算安静下来，不少赤忱青年的嗓子都已喊得沙哑。

为何而战？

士兵们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有些东西好像生来便已刻入骨髓。只听有个人带头喊着：“为了国家，为了城民！”

于是，又接连着几句：“为了国家，为了城民！”

城主耐心地听他们发泄，眸中却是透彻的痛惜：“可如今，国家不要我们了。”

简直是当头一棒！

从天而降的一盆冷水，浇灭士兵们胸中燃起的爱国烈火，初初听闻，他们的面上具是不敢相信。

“国家不要我们？”不知是哪位开口问了一句，随即众人泪流满面、不发一言。

这很残酷，也是现实。

这座边陲小城本就是西岐国的，与北国都城相去甚远。如今敌军来势汹汹，君主弃车保帅，多留些物力资源守卫其它的城池，也不失为一条好策略。

至于被抛弃的小城当如何，身为一国之君他不该优柔寡断。

老城主说话铿锵有力、极具说服力：“是！我们上报的折子杳无音讯，北国的援兵更是迟迟不至，各位还不曾发现端倪吗？你们为国而战、不顾身后，那么谁来为你们考虑？殊不知，我们早已成了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