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此时，木门那处泛着光亮，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似乎是穿透进去的符咒起了反应，黑夜里白光汇集，如同寒冬升腾起的白雾。红棕色的木门上，烟雾缭绕，缓缓拼凑出一个“无”字。

不是百花族特有的古语，是众人都能认得的那个“无”字。

霁凉袖手一挥，看似慵懒随意。“无”字却轻而易举地消散了。不留下半点痕迹，好似从未出现过的干干净净。

众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他们轻轻推动木门，两扇木门只微微晃动一下，并没有要开的迹象，应是里头落了锁。

微胖师弟略一点头，飞起一脚，却还知留有余地，不想惊动馆里的人。谁知，霁凉手指一点，门锁顺势滑落，而微胖师弟一脚踹空，踉跄几步，身上多余的肉也跟着一起颤抖。

明知不该嘲笑，目睹了全过程的罗华憋得两个腮帮子都鼓鼓的，还是没能忍住，无比自然地躲去了霁凉身后。

听着背后传来的笑声，微微颤抖的身体也带动了霁凉。霁凉披散的发自然垂下，颤动着撩拨了罗华的脸颊。越痒越要笑，越笑越痒，罗华就是没有躲开。

也不知他们在笑些什么，不过，笑得一定不再是微胖师弟的“凌空飞踹”。

眼见将要一发不可收拾，霁凉及时制止，反手将他从后背拉了出来：“好了罗华，我们过会再笑。”

少年白嫩的脸颊笑得通红，雪白的额上沁出了晶莹的汗珠，衬得皮肤越发水嫩。缓过一阵后，罗华终于止住了笑意，随之涌上心头是些许愧疚。

众人进到屋内才知，凝香馆的卧房并不大，粗略扫视一眼，除却最显眼的大床外，再不剩什么其它空间。少得可怜的几处陈列摆设前都站着人，一时间，罗华也不知要从哪开始查起。

霁凉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走开了。

忽然想起霁凉曾经给他讲过的话本故事，凡间的机关最爱设在一些花瓶摆件上，只要轻轻转动，门便能自己打开。这样的桥段太多，让罗华印象深刻。

受了启发，他眼眸一亮，直奔木桌上摆放的花瓶，将要伸手去摸，就听见了霁凉的独特嗓音。

只见霁凉站在窗边，窗户大敞。

窗外，枯树的枝丫密集；窗内，他神色淡然。

罗华往窗边走去，听见霁凉说：“倘若从外面来看，这间屋子具体在阁楼的哪个方位？你们可曾核实过？”

紫华三人都是头回下山，缺乏经验，哪能考虑得那样周全？

霁凉扫视一眼，心下了然。

他抬手招呼罗华：“昨日可有见过窗外的场景，跟今日这个比起来，有何不同？”

罗华将将走到窗边，窗户不大，横宽不过他的两步。

霁凉特意侧过身子，给他留了空间。明明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霁凉的举手投足间却全都是仙气，连飘荡的衣摆都扬起优雅的弧度。

罗华伸头朝窗外看去，他的半个肩膀抵在了霁凉的胸膛上，一呼一吸间布料摩挲，鼻尖还能闻到霁凉身上终年不散的百花香，好似置身于落英林。

窗外微风，让两人发丝的纠缠，难舍难分。

罗华仔细回忆起昨夜窗户大开时的情景，鬼魅清浅瞬移至窗边，狂风大作，吹乱她的长发，如锦似锻，泛着银灰色的光。

她迅速将窗户关好，无意间泄露了一缕月光。月末的月亮细细弯弯，像锋利的弯刀，也像掉入池塘的一片落叶。

鬼魅清浅猛地转头，无比精准地看向门缝外的罗华，裂开满口阴气森森的白牙。

如今想来，像极了挑衅。

罗华哑然，瞬间惊起！回忆中，那就是突破点！

“确实不对！”一句话也惊起了搜寻许久的几人，一连三双圆润的大眼都紧盯住罗华。

霁凉轻轻一笑，桃眼潋滟。他看着窗外，眼中笑意流转，果然在他的预料之中。

“我分明记得昨夜能清晰地看见月亮，而这扇窗外全是老树的枝丫，怎么也不像是能看见月亮的样子。可是，她这是如何做到的？”

微胖师弟连忙跑到门边，伸出脑袋仔细打量了这几间卧房,漆黑的长廊无端生出几分阴森恐怖的味道。

“这些卧房连布置安排都是一样，会不会是记错房间了？”

对面长廊的雅间里散发着暖黄的微光，与罗华昨夜见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紫华闻言也跑了出来，她望着那高高竖起的房梁，语气笃定：“昨日确实就是这间房，不只罗华弟弟来了，大家都来过，不会错的。”

“既然不是走错了屋子，可窗外的景象也确实不同，这到底发生了什么？”瘦高高师弟托腮思考。

“是一种障眼法。”霁凉清清淡淡的嗓音，混在屋外一串水乡曲调的歌声里，竟叫人无比动心。

瘦高高师弟惯爱打听江湖趣事：“我也只在书里见过，这障眼法通常用在一些秘境阵法里。只要在寻常树林里施了这种法术，霎时间便会烟雾缭绕，树影变幻莫测，若有人无意闯入，一直在里面行走，却不知只是在原地打转。”

罗华异常机敏：“所以她是在那棵树上施了障眼法，让房间的位置发生了改变？”

瘦高高师弟点头赞同，他有种神奇的能力，总能将再正常不过的话讲出一股子说书的味道：“若果真是障眼法的话，应该就是如此了。”

霁凉伸手穿过窗外，摸着那棵枯树的枝丫。最细的地方已丧失了水分，变得干瘪发黑。这老树自然生长，向上望去，枝干朝着太阳的方向，应当是长得极好。那双醉人的桃眼里倒映着枯枝，还饱含了从未有过的怜惜。

“树木上没有施法的痕迹。”他一言断定。

众人原先是欢喜的，辛苦搜寻好容易有了结果。可，这结果的方向却错了？

“会不会不是障眼法？只是还有什么暗门不曾被我们发现？”微胖师弟打破了失落，见无人答话，他又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实木窗前，秋风凉凉。幸运的，这会儿出了月亮。月上窗头，细密的枝丫将月辉割得粉碎。

微阖的双眸猛然睁开，细碎的月辉直直落入了那双桃眼，眸子深邃，将点点微光捕捉，桃眼含笑意，柔和了天生的凉薄，叫月辉黯然失色。

月亮淡然纯粹，最是不会骗人。

“走！我们快出门！”霁凉反应过来，他拉上罗华就往门外大步走去，“去看看哪几间卧房的窗外瞧不见树枝。”

神仙赶路从来都不用跑的，只需施一个小小的术法，脚下祥云便可一步万里。

可霁凉不是如此。他跨的步子很大，罗华的个头不及霁凉，跟在他的身后，走得急了，还需得跑上几步。

下到凡界来，连一向矜贵的霁凉神君都狼狈了不少。

不过，却也没人在意。

紫华三人二话没说跟上霁凉，真相就在眼前，等着他们前去戳破，叫几人都愉悦不已。

霁凉一边破开房间的木门，一边同他们解释：

“施了障眼法的，从来都不是古树，而是卧房和长廊。”

“此话怎讲？”众人恰巧打开一间屋子的木门，几人一下子涌了进去，又一下子涌了出来。

房间昏暗，空无一人。

霁凉直奔窗前，窗外枯枝密布，弯月吝啬，只分得一点余辉照在床前。

不是这间。

几人出门也不忘随手把木门带上，敏捷的动作中还带着些许小心翼翼，以防楼下听曲之人发现了异样。

霁凉衣摆翩跹，一手紧紧拉住罗华，一手又动作迅速地排查。说话的语速也不自觉加快：“她是将两间屋子的内外景象都做了交换。”

“啊！我记起来了。昨夜我看见清浅姑娘的时候，长廊上漆黑一片，连对面雅间的光都看不到了！”罗华一拍脑袋，直指背后的雅间。

长廊昏暗，雅间却散发着暖黄色的微光。

“可这凝香馆本就古怪得很，与寻常花楼大不相同。若是再做此交换的障眼之法，内里灵力法阵交错混杂，极易引起怀疑才是。连我们这些初出山门的小辈，都能察觉出其中的异样来，按道理这楼早该叫人查封了去，何故人来人往，屹立不倒？”紫华眉尖微蹙，她实在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楼下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缱绻缠绵，听得恩客们如痴如醉；楼上的众人却将之抛向脑后，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