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走在青石大街上，水乡的秋来得不晚，早晨的空气都是湿漉漉的。罗华猛吸一口进入鼻腔，流淌千年的沧河城水滋润心肺，不同于酒水的醇香浓烈，是独属水乡的寡淡甘甜。

东方，云霞红透秋光耀眼。

今日也定是极好的一天。

“公子！”陌生姑娘的嗓音清脆，又很着急，“请留步！”

姑娘的身后还跟了不少人，他们全都冲到霁凉的身前，个个穿着统一的弟子服装，神色是名门正派该有的气定神闲。

尽管男弟子们个个都是人高马大，霁凉却一眼便注意到了最前头的姑娘。天上一天人间便已过了一年，姑娘身形娇小，五官还未长开，想来也就十多岁，她与霁凉分别了天界的十来天。

姑娘的头发高高束起，干净利落，做飒爽的侠女装扮。

霁凉近似贪恋地打量着姑娘：翠眉斜上形似柳叶，一双水灵圆润的杏眼眸底透光，满含少年应有的活力与傲气，姑娘红唇小巧，又不失少女的娇俏。她右手虚握住剑柄，手腕上佩有晶莹粉嫩的兔子佩饰，剑把上，颜色鲜艳的流苏随风飘扬。

这倒与天界的紫华大为不同。那时候，她的额间点缀了鲜红花钿，华贵的金钗步摇斜簪在发髻之上，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她眼含娇羞地望着霁凉，因他一句夸赞便羞得面颊通红；又不断地在霁凉身后追赶，一声一声甜滋滋地唤他“霁凉哥哥”。

霁凉没有情爱，却也明白紫华的心意。他清晰地知道，对于紫华，他可以做出兄长的承诺，却给不了爱的回应。

如今在人间历劫，忘却前尘往事，倒是可以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紫华姑娘，重新去爱一次。

霁凉勾唇而笑，是有许多年不曾见过这般恣意鲜活的紫华了。

紫华上前一步，她也仔细打量起霁凉。华贵的素色锦袍倒映在一双纤尘不染的杏眼里，只剩小小一片。她沉沉地望进他的桃眼，好似落入了混沌与幽暗当中，远处的星火燃起微光，缓缓升腾来将她包裹。紫华行走其间，不觉陌生恐惧，反倒有种莫名的安定与信任。心跳“怦怦”，似乎还有重逢的喜悦。

“公子，我们可曾见过？”紫华呆愣地开口。

从“辰”字雅间见到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听到那个独特的嗓音，都让她心口刺痛，空落落的。

罗华疑惑地望着这两人，他不曾见过五花仙君，当然也不知这女子是谁。看霁凉仍旧是笑，他却能隐隐感知，那双桃眼里的全是久别重逢的欣慰与欢愉。

原来，这便是五花仙君了吗？

霁凉略一思索，也不是想隐瞒什么：“当是与姑娘见过的。‘秋’字雅间的那杯酒，是姑娘泼的吧？”

“啊！真是如此。瞧姑娘的身形与那背影都很像呢！”罗华异常配合，掌拳相击恍然大悟。

紫华的梦一直有个身影，飘飘欲仙遗世而独立，就该是霁凉这样的。

她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游走，见他们一唱一和万分肯定。心里却有种说不上来的难过，握剑的手指也不自觉使劲。

“既是如此，许是我记错了。”紫华的眼眸里逐渐失了光亮，失落溢于言表，“泼酒之人是我。”

少年人丧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有些令人失落的，不去想便也就全都忘了。

几番挣扎过后，紫华松开握得泛白的手指，鲜血回流重又变得红润起来。她欢快地扬起脑袋抱拳于胸，行的是江湖礼节。

紫华的嗓音比水乡女子明亮，笑颜直率：“既然从未见过，那今日便认识一下吧。”

“我是紫华，父亲这般叫我。生于紫华盛开的时节，漫天红彻……他们都是我的师兄弟。”

一阵恍惚，林间落英纷纷，花瓣飘满大地。暗香浮动池载起数片花瓣，荡下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千年之前，少女还未长成，面若敷雪，唇若桃花。简单的金步摇随着她的话音来回摇晃：“我是紫华，是霁凉神君这般叫我的。飞升于紫华花开的季节，落英林里鲜红一片。”

霁凉勾唇一笑，却有些自嘲的意味。

“我是霁凉。”他作揖回礼，罗华也匆忙放下好奇，随他的动作作揖，“他名叫罗华。”

……

“看紫华姑娘的打扮，不是去凝香馆凑热闹的吧。”一行人边走边聊。

他们彻夜未眠，却也不在乎那么点的睡觉时间。

太阳东升，天界的仙神们各司其职，一刻也不曾落下。青石板路上，来来往往也多了不少人，潮湿退散，走在上面也不脚滑了。

“师门规定，让我们几个下山历练，赶巧儿碰上个案子。”他们一行人的年岁并不大，看上去也没什么经验，好在可以相互作伴。

“案子？”

“就是私奔情郎失踪的事！”几个人里有心直口快的，说完他立马就后悔了，双手交叠捂住自己的嘴巴，微胖的脸颊被挤出多余的肉来，可爱极了。

“私奔情郎失踪案？”霁凉与罗华对视一眼，与他们碰到的事似乎也有些联系啊。

说漏嘴的少年们围成了一圈，他们小声交谈，许是责备他说话不过脑子，或者正在纠结该不该告诉霁凉他们调查的案子。

终于他们下定了决心，相互磨蹭着、推搡着。

紫华最见不得他们这副婆婆妈妈的模样，直率开口道：“我们几人下山历练恰巧来到此处，无意间听到有几家的青年男子失踪了，怎么都找不到。”

微胖师弟松开了捂住嘴巴的手：“经过我们的调查，发现失踪的这几家男子竟都曾与姑娘私奔！”

微胖师弟瞪大圆溜溜的双眼，黑黝黝的闪着光芒，刻意勾起霁凉二人的好奇心。

霁凉眉眼一动，期待他们的下文。

“原先这也不足为奇，更不会惊动我派弟子。男子与姑娘私奔跑了，不见踪迹很是寻常。可是，后来我们了解到，约定同他们私奔的姑娘，竟全都在家，一个也没有少。”

另一个瘦高高的师弟也加入这场单方面的故事大赛，与微胖师弟一唱一和。

这师弟原也不是个正经严肃的人，一下就嬉皮笑脸了：“这些姑娘们都有一段共同的经历。”

“哦？是什么经历呢？”微胖师弟和道。

只见瘦高高师弟竖起自己的食指，比做“一”字，他一个挑眉，嘚瑟地看向满脸疑问的罗华。

霁凉不屑地笑了，他活过万年，早见惯这些撩拨人心的把戏。

罗华却很给面子地追问：“是什么？”

瘦高高师弟原还想再卖些关子，可他见到霁凉眼里的冷意就什么都不敢了：“私奔那夜她们都曾晕过。”

“这就是了。”霁凉的笑意更甚。

被霁凉瞥了一眼，瘦高高师弟也乖顺很多：

“我们察觉这其中定有蹊跷。于是，寻了个法子，偷偷尾随一对私奔男女，见了那施法之人一面。”

“只是……”微胖师弟面露羞涩，肉嘟嘟的胖手挠着不长毛的脑袋。

紫华接上微胖师弟的话：“只是，黑夜昏暗，我们不曾看清那人的正脸，隐隐瞧见了个背影。玲珑纤细的，大概就是个姑娘。”

沧河城的早晨热闹无比，升腾起的蒸汽混合了米香与肉香。热乎乎的早点是一夜过后，对空肚子最温暖的慰藉。

人声嘈杂，他们这一群人混在其间倒也并不显眼。

“我们又尾随着那个姑娘，找到了这家凝香馆，原想进去寻些线索。谁知只看了一夜的莺歌燕舞，线索就此断了，就连那姑娘也没找到。”

说罢，紫华还有些失落。

瘦高高师弟和微胖师弟不知怎么就突然打了起来，竹节般的手指抓住他洁白的衣袖，留下一掌手汗印；胖乎乎的爪子掐着他的腰，叫那人痛得“哇哇”大叫。微胖师弟在瘦高高师弟的耳边小声嘀咕：“肉包子，我想吃！”

瘦高高师弟却满脸嫌弃，躲他远远的，生怕微胖师弟一个不小心，就将满嘴的口水滴到他的衣服上。

瘦高高师弟口中还不忘埋汰他道：“别整日里没心没肺的，旁人都在谈正事儿，还不到吃的时候。”

霁凉笑看那对师兄弟，倘若有把扇子在手，真想摇上一摇。

眼见他们又要打闹起来，霁凉立马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我们倒是寻了一些线索，不知紫华姑娘可有兴趣听一听？”

那对师兄弟果真停止玩闹，竖起了耳朵，也不再吵着要吃什么肉包子。

霁凉眉梢上扬，桃眼中划过一丝流光，他望向罗华。罗华心领神会，狠狠点头，笑得明亮。

小小少年上前一步，摇头晃脑，众人也不自觉地凑到他的跟前，瘦高高师弟还下意识地低头弯腰。

“话说，故事发生在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