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坛掷出，未碰那人，便已震碎。破碎之声，伴随着清澈的酒水喷涌而出。法力余波荡出数里。

池水波动，锦鲤四窜，落英横飞，仙雾退散，魔气顿生。

那人猛地掉头，一掌朝霁凉拍去，霁凉不做其他，直直飞身，接下这一掌。仙魔之气相接，二人发丝飞扬，法力如刀割般，削铁如泥。

四散的落英接碾作尘泥，归入尘土。

一时间，飓风突起，惊动不少百花族的守卫。那人便腾出一手，幻化出许多黑烟魔气，与守卫交手。

神仙之气，邪魔之力，交互流动，鲜血交错。昔日美若桃源的百花仙境，彼时恍若三界地域。

五花仙君堵住百花秘境的入口，只知大地震颤，远远地却不晓得落英林中发生了什么。

将离仙君总是警觉些。他双眸微闭，让人觉得是在神游：“是魔气！”

几缕灵光渗透过来，被芳菲殿的结界化去。

“这是霁凉神君的仙力，他们怕是已经交手了。”白鹤仙君眉头紧皱，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思考什么。

“魔族人……已经来了吗？”凌波仙子的声线妩媚妖娆。

将离仙君摇头皱眉。

“来人能越过防御结界，与霁凉神君交手，他的法力定是不低。”广寒仙子面色沉静。

猛然间，将离仙君睁开双眼，瞳孔骤缩：“不好！神君不敌！”

——————————

与此同时，霁凉与那魔头对掌分开。

法力的余波，将二人冲远。霁凉只觉胸口一紧，喉头一阵甜腥。他故作轻松模样，生生咽下那口将欲喷涌而出的淤血。

霁凉的桃眼含笑，言语张狂：“魔族之人，不过如此。”

“竖子狂妄！”那魔似风一样席卷上来，将霁凉拖入下一场战斗。

霁凉也不是胆小怯懦之辈，随即直面迎上去，见招拆招。

——————————

“不行，我要去帮霁凉！”

紫华仙子听了将离仙君的话，便再也待不住，若不是凌波仙子拉着，她就直冲过去了。

“紫华，你莫要胡闹！神君命我们守好百花秘境，我等不可违逆。”广寒仙子眉头微蹙，似乎都能看见抖落的霜雪。

“广寒，你知道的。”她看向广寒仙子，眼底泪光闪烁，“你们都知道的。”

说着，她又转脸看向其他人。

“我很担心他，那种担心与你们是不一样的。”

她最后看向白鹤仙君，她知道，白鹤仙君那么温柔，他会帮她的。

然而，白鹤只是轻叹一声，谈吐一如既往，没有怜惜：“紫华仙子，你且冷静，听神君的话。”

紫华泪眼婆娑，听不进劝：“百花秘境本就自带结界，不许外人进入，这里这么多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没什么。你们就让我去吧。”

谁知，白鹤却与凌波仙子一起拦住她前进的路：“南天门外尚未传来魔族人进攻的消息，却有魔人出现在百花族里，仙子以为这是为什么？”

紫华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身后的百花秘境。

“仙子也知道他是为了百花秘境而来！”白鹤不自觉地激动起来，“五花仙君生来便是为了守护百花秘境，这是我们的使命，除了我们谁都做不到，霁凉神君也不可以。”

广寒握住紫华的肩膀，逼她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我知道你担心霁凉想去帮他，可是，若你现在走了，给魔族人可趁之机，百花秘境里的东西丢了，谁来担这个责任，你吗？你担不起，神君也担不起。你若真的倾慕霁凉，就不要去给他添乱。”

紫华认真地听了，就好像有人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她心思单纯，只知道不能让霁凉神君受伤，根本想不到这些。

紫华的泪眼闪烁，仅仅是看着便叫人心生不忍。

原来，这就是使命。教她压抑本心，收住情感，把视若珍宝的霁凉神君，放在不如百花秘境的位置上。

紫华再也绷不住，泪水如断线的珍珠直往下掉。

—————————

远处落英纷纷，碾化作泥，战斗还在继续。

无意间溅出的几点灵力，无规律地敲击在芳菲殿的结界上，好似一支时有时无的乐曲。

“我真的不能去帮他吗？”

哭过之后，紫华也冷静许多，她的双目通红，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白鹤仙君不忍，无奈摇头。他自认妙语连珠，最是看透人心，此时，却也说不出一句动听的话。

凌波仙子卷起衣袖，抚上紫华的额，耐心地替她抹去那些密布的汗珠。

“让我去吧！”在一旁围观的青龙星君突然说道。

他不懂少女的心思，只是不忍心姑娘在他的面前痛哭流涕。

紫华仙子一愣，双眼重聚神光。

“我去吧。”青龙星君眉头皱起，眼里却是怜悯爱惜，“仙子你且放宽心。”

“我定带回一个完好无损的霁凉！”

青龙星君到底也是个温柔之人。

—————————

二人从月黄昏里打至落英林，又从落英林打到了暗香浮动池上，他们动作迅速，快出残影。

此等境界的战斗，法力一般的人难以分辨出一招一式。只见池水飞扬激荡，落英散作尘埃，当真是毁天灭地。

他二人似乎有着源源不绝的法力，仅试探性地出手，一时片刻也决不出胜负。

霁凉抬臂，化去魔人的一掌，他们便轻飘飘地落于暗香浮动池两侧。

此时的暗香浮动池早已不成模样，素莲凋落，锦鲤逃窜。

“你是何人？”

虽是这么一问，霁凉的心里却早就有了猜测。

他轻抚胸前的一掌，那是魔人留下的。如今这三界，鲜少有人能伤他。

魔人右手一挥，“小仙侍”便只成了个空壳皮囊，“内心”化作魔形。魔气缭绕周身，双眼邪魅张扬，嘴唇乌黑。

再不是先前那个唯唯诺诺的模样。

霁凉瞧着那眼，世间百般怨念与憎恶尽收其中，竟叫人见着便觉耳边怨气低鸣，恨意嘶吼。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尖刺般地扎进霁凉的心脏。

这双眼太过熟悉，熟悉到前些夜里才见到过。

霁凉对这双眼有本能的恐惧，神情一时愣住，显出些许凉薄。

然而，不稍片刻，笑意便重新布满桃眼。

“小仙眼拙，魔君亲临，有失远迎。”

他眼含笑意，嘴角微扬，施施然作揖相迎。恍若多年未见之旧友，眉尾朱砂灿烂。

“你认得我？”

魔君诧异，他被封于忘川之下已逾万年，人事沧桑变化，昔日，天界神武的昆仑神君早已身死寂灭。

如今的天界仙族迭代，因是鲜有人见过他的模样。

可是，霁凉就是认得他。万年之前，昆仑神君封印魔君时，他不过是小仙童的模样。彼时，他跟随先百花神君远远见过施法设阵的场景。

那魔狼狈不堪，九道伏魔锁将他捆得跪坐原地，动弹不得，仙符法宝落满他全身，一丝魔气也不肯他外露。

霁凉看了他一眼，那魔也瞥见了他。魔头双目通红，眼底怨气憎恨滋生，魔气涌动，比起原先有过之而无不及。那魔狠狠剐了一眼霁凉，怨气便在耳边低鸣，恨意如凉风般萦绕。他听到有人奋力喊着“救命”，有人挣扎求饶。

霁凉无能为力，只觉心底针扎般刺痛。

彼时，他还不知晓那种刺痛名为“三界仁心”。

魔君只这一眼便叫霁凉记了万年，多少梦魇皆是由他而起。

——————————

“你认得也好，不认得也罢，今日挡我者都得死！”

话音落下，魔君抬袖便要出手。

“魔君且慢！”

霁凉挥手散去逼至眼前的魔气，凌厉的攻势霎时化作春日暖风，轻柔地擦过他的脸颊，掀起龙须，撩动睫毛。

霁凉微闭双眼，睫毛颤抖，朱砂艳丽。

“小仙寂灭身死前，有一事尚未明朗，还望魔君慷慨，不吝赐教。”霁凉整理衣摆，朝魔君作揖。

若是除去笑眼里的揶揄，俨然一副谦逊求知的学生模样。

“哼！”魔君抿嘴不耐，“汝之将死，我便答应你又何妨？你且问吧！”

魔君大度收手，在池边站定，煞气便也收敛了不少。

姑且不问远处肆虐的黑烟魔气，二人这般模样，倒是有种忘年老友重逢的意味。

霁凉的桃眼摄人心魂，他越过暗香浮动池，直视魔君的眼。

“小仙疑惑，魔君怎知前些日子我曾邀白鹤仙君共饮？”

霁凉总是这般波澜不惊。。

“你应当知趣！将死之人，这么多好奇心……”魔君提高音量，煞气大涨，“必招祸患！”

后四字声音加重，挥袖便是一记重击。

“魔君息怒！您都说了我是将死之人，再稍等些吧，让我多活片刻。”霁凉右手食指一点，唤出护盾，挡住魔君攻击。

居然还有闲情讨价还价，仿佛要死的不是他。

他笑得灿烂，却是眼神清幽，讨好之意不达眼底：“不该问的，小仙不问就是了。”

忽而，他又换了一个话题。

“那魔君想知道，小仙是如何看出那名仙侍是假扮的吗？”

魔君以一句冷哼回应他，却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霁凉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魔君肯定是不了解白鹤仙君的，他虽是妙语连珠，侃侃而谈。可五花神君里，最属他不懂人情世故。每次都眼巴巴地过来蹭我的千年陈酿，哪里会反过来给我送酒？真是个抠门小子。”

“所以，如此送酒，定然不是他的作为。”

霁凉语调冷静，朱砂上挑。

“确实是本君疏忽了。”

魔君居然真的思索起来，虚心反思。

只是，他这番话的用意让人心生怀疑。

霁凉知道，这当然不是魔君的疏忽，这般不合逻辑常理的漏洞，必定是有恃无恐！

看来，天界各族里有不少魔族人的眼睛啊。

“话也说了，疑问也问出口了。现在你可以安然赴死了吗？”魔君恶劣一笑，“本君可没有闲心与你闲聊。”

“小仙还有一个困惑！”

霁凉抬手制止魔君动作，企图拖延。

说好的增派天兵到天界的每个角落，百花族何时被天界除名了，他身为百花神君怎么不知道？

霁凉心里的小人早就急得挤眉弄眼，面上却丝毫不显：

“说是交由我全权处理便真的一点都不管了吗？帝君你好狠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