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如来不负卿·蓝莲花(第一部)
作者:小春 | 分类:都市 | 字数:16.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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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默默守候 (2)
“我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他抬眼看向我,昏黄的油灯下,他狭长的侧脸被光线剪出淡淡的一圈晕,自然上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蓝迦,再给我些时间。你也需要时间,不是吗?”
时间?我怔怔地看着他。初秋的夜风温柔地吹拂着帷幔,带进一屋的燥热。
他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了,眼神飘移到窗外,温和如珠玉的声音放得极低:“我会考虑恰那的建议。”
我好像听见自己的心脏,猛地跳出一个不规则的强音。他,他是说……我奔回到他面前,微喘着气急切地看向他:“你,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想要听他再说一遍。他却避开了我的目光,扭过身子打了个哈欠:“太晚了,睡吧。”
那一晚我高兴极了,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笑容总是抑制不住地浮上嘴角。多年的心愿总算得到了一丝回应,如同在暗夜行走的人突然见到了远处一缕光明。虽然极弱,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里意味着方向与希望。
这件事我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告诉恰那,他一定会真心为我高兴。可一想到他现在人在凉州,不由得高兴劲儿去了一半。然后我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从什么时候起,我对恰那这么依赖了?我的所有心事、所有情绪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向他倾诉。
他在最伤心时曾一遍遍让我答应不要离开他。其实,我又何尝离得开恰那?我们早就习惯了互相取暖互相倾诉。可八思巴呢?他与我谈的大都是教派利益、朝堂政事,他早习惯了隐忍内敛,极少向我吐露心事。从贴心的程度来看,恰那反而与我更近。
唉,许是因为恰那没有八思巴那么多的政务佛事宗派诸般杂务吧。
这样胡思乱想着,我在患得患失中等到了他七日后从太庙回来。他告诉我:为庆贺真金的长子出世,察必皇后将出资修建一座寺庙。
就在这年年初,真金的妻子阔阔真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儿子。真金一直被忽必烈视为继承人,这个儿子的出生为真金未来的继位之路添色不少。忽必烈高兴地为这个孩子取名甘麻剌。萨满巫师说阔阔真面容饱满是个宜男的福相,未来还会再添多个儿子。忽必烈对儿媳的乖觉也是一向满意,听了巫师的话更是对阔阔真另眼相待。
最高兴的还是察必,儿子媳妇恩爱美满,又得了大胖孙子,前景一片光明。她便打算修建一座寺庙,用以祈福还愿。忽必烈不喜奢侈,国库财政紧张,察必就从自己当年的嫁妆私房里拨出修建寺庙的钱。
做了祖母的察必在装扮上变了许多,不再穿戴艳丽华美的服饰。她以法术变幻出了鬓角的些许白发,又在面容上稍作老态,看上去更加端庄大方,却仍是比她扮的同龄人年轻许多。
经过八思巴诸人的勘察,寺庙选址在燕京城和义门外高梁河北岸。察必虽未动用国库,但她嫁妆颇丰,所以出手很大方,务求寺庙造得美轮美奂,并钦定由八思巴主持设计修建。一时间,本就忙碌的八思巴更加忙得脚不沽地,睡眠时间愈加少了。
“察必也真是的。干吗非让你来建这个寺庙,难道她还嫌你的事情不够多吗?”我坐在热乎的炕上为他折叠浆洗干净的僧袍,一边撅着嘴抱怨,“你白天要管建寺庙的事情,晚上又要创蒙古新字,睡的时间比常人少了近一半。长久下去,身体如何吃得消?”
他从书堆里抬头,呵了呵冰凉的手心,温润一笑:“我还年轻,少睡些没事的。”我将折叠好的僧袍放入柜中,拨旺了火盆里的炭火:“你呀,就是因为你这么操劳从不抱怨,所以忽必烈才可着劲儿使唤你。”
他没有答话,耸着肩头闷头在笑。我奇怪:“你笑什么?”
他看向我,脸上照旧是红晕密布,眼底却带着温暖的笑意:“我怎么觉得,你我这番话,像是一对寻常夫妻在唠家常。”
我张了张嘴,没说话,心里涌入一丝甜意。这一年来,我每夜以人身出现在他面前,为他端茶送水,陪他说说家常。相处这么多年,我们对彼此都太过熟稔,可人的身份毕竟跟小狐狸大不一样。同样闲话家常,与他这样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却嚼出一些不同的意味来。人类的寻常夫妻也是如此吧。
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凝视着我,深邃的眼眸里有一抹犹豫与踌躇:“蓝迦,我也曾想过,若我是个普通人,没有家族重担在身,没有这样特殊的身份,那我对你,可还会像如今这般犹豫?”
我看着他带着迷茫的面容,咽了咽口水:“我从未想过与佛祖争夺你,我只求你心中有我一个小小的角落。”
“有的。”他抬起清亮的眼,目光里是一片溺人的柔情,“一直是有的。”
我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呆呆地望着他。
“蓝迦,恰那说得没错,你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他微闭上眼,手心抚上胸口,似在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我怎么可能对着这么美好的你,毫无心跳的感觉呢?”
这么多年来,这是我听到的他说过的最为私密的话了。从没想到他会如此直言,我哽咽着轻唤一声:“娄吉……”
他晶亮的眸子凝视着我,极慢地一寸寸凑近,手微颤着向我伸来。他靠得如此之近,近到我可以闻到他周身的檀香味,听到他略微急促的呼吸声,看到他清澈的眼瞳中映出的呆滞的我。他骨节细长的手马上要触及我的脸,我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与濡湿,还有空气中微不可辨的难言的情愫。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大声,血液似乎全部涌进了脑子,脸火辣辣地发烫。不敢再看,我索性闭起了眼,微微昂着头。
我正紧张地期待着,蓦地,身体骤变,眼前一片漆黑。费劲儿地扒拉开衣物,我气急败坏地大骂:“该死的,怎么又被打回原形了?”
他如同被烫到了手,急忙缩回。脸上讪讪地,红得似要滴出血来。眼睛原本不敢直视我,却在听到我的骂声后不禁失笑。
扭头深呼吸几次,他终于肯正视我,手指点一点我的小鼻尖,腼腆的唇角晕出一抹笑意:“已经有所进益了,你莫要太过心急。”
我分明看到,一直存在于他脸上的踌躇,起码在笑着的那一刻消失了。
那晚,我辗转反侧,听着屋外簌簌的雪落声,度过了又一个不眠之夜。一想到他马上就可以碰触到我了,多年的努力终于得见曙光,嘴角便抑制不住笑意。
我轻轻抚着自己的脸,想象是他的手在轻触。掌心微温,带着濡湿。
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着,不知为何,心底突然翻腾出另一番柔软的触感。这感觉是如此奇怪,我慢慢地将手从脸庞挪到嘴上,对着暗夜幽幽叹了口气。太久未见那个令人怜惜的孩子了,不知他现在一个人过得如何。
公元1263年,一整年我都在燕京陪伴着八思巴,只有少数几次去凉州为八思巴传递信息给恰那。那一年里,恰那深居简出,极为低调,如隐入深山修行之人,心若止水,不起涟漪。
那年的汉历新年,兄弟俩没有在一起过。
“这座皇家寺庙历时十年才建成,建成时忽必烈已下诏将八思巴推上了更高的位置——‘皇天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师。所以,这座寺庙因是八思巴监督建造,忽必烈亲自赠名为大护国仁王寺。”
年轻人说道:“我明白了,这‘大护国’与‘仁王’皆是忽必烈形容八思巴。”我点点头,回忆起这座元代皇家寺庙的盛况,不禁感慨:“这寺庙是藏式和蒙古式混搭的风格,廊柱上绘满了各色艳丽的花卉。史书上形容‘其妍好若天宫内苑移下人间’,藏文称其为‘梅朵热哇’,意为‘花苑’。这座寺庙后来成了元朝历代帝师的居处。忽必烈孙子、元朝第二代皇帝元成宗铁穆耳在位时,还在大护国仁王寺供着忽必烈和察必的御像。”
我突然停了下来,眼神有些发怔。年轻人探头看向我:“怎么啦?”
我鼻子涩得难受,眼前迷蒙一片:“八思巴的舍利塔便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