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六，漳子坝坍塌以及庆榆县内时疫爆发的消息一同传到了昌平帝的耳中。

与此同时，朝廷派去支援庆榆的药材及各种物资的队伍，也在昨日晚上被盗匪抢走。负责押送的官兵死伤惨重，那位姓孙的御史台大人也当场命丧于此。

南岐太子的下落还没有找到，听闻南岐内部也开始大批次的押运粮草。

自古以来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因为荣吉公主一事，南岐狮子大开口一直僵持到现在。

南岐如今这番动静，怕是又要起战火了。

御书房内，几位重臣争议着这件事。

不外乎不是打，或是不打。

昌平帝颇有些烦躁地拿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今日这茶水是哪个宫人准备的？”

“回陛下…是…是奴才准备的。”站立于一旁的小太监连忙站了出来，颤颤巍巍回道。

“新来的？”昌平帝随意瞧了眼，看着眼生的很。

一旁的李公公弯着腰，连忙解释道：“前几天才从内务府拨过来，今日第一天当值。”

这人身形瘦小，看着年纪应该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就这么被卖到宫中做了太监。

“杖毙。”昌平帝将茶盏放在桌上，继续翻阅着眼前的奏折。

轻飘飘的一句话，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那名小太监被吓得连求饶都没有，呆呆的愣在原地随后被御前侍卫拉了出去。

所有的事情凑到了一起，内忧外患，御前这几日不知处死多少宫人了。

方才还在争吵的不可开交的几位臣子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昌平帝审视着面前的几张脸，“在自己国家内，被盗匪抢走了朝廷援助的物资，就这样还想和南岐开战，诸位觉得可笑不可笑？”

“张大人，庆榆附近的漳子坝，朕记得当时是你负责督建。”

张栋：“是臣督建，六年前完工。”

昌平帝猛地将手边的折子砸向张栋，“一朝坍塌，你想好该怎么解释了吗？”

小小的折子砸到了张栋的额角，砸歪了他的官帽，最后掉落在他的脚边。

张栋却顾不上将官帽扶正，紧忙将折子捡起来翻看。

“陛下，这，这……”张栋一连这了好几遍，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张栋看清折子内容的一瞬间，脑袋中一片空白。以昌平帝的脾性他深知，他完了。

无论坍塌的原因是什么，他都别想独善其身。

“临毅侯立即前往平阳边境，防止南岐出兵。小侯爷带人找寻被劫走的粮食药材并护送至庆榆，若发现盗匪立即诛杀。督查司的人同随小侯爷前往庆榆，彻查漳子坝坍塌一事。”

“至于张尚书你，”昌平帝眼神平静，没有丝毫温度的扫了眼跪着的张栋，“暂时先在家中反思吧。”

官员涉及贪污一事按理说应该暂时关押到督查司调查，但张栋作为皇后的兄长，北宋的国舅，在事情还未确定之前也要顾及皇后的颜面。

昌平帝井然有序地安排完这些头疼事，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这些大臣离开。

大臣离开后没多久，一身华服的女子缓缓走到昌平帝的身后，非常娴熟的伸出手按摩着昌平帝的额角，“陛下今日怎的又生这么大的气？”

“你来了啊。”一听声音，便知是谁。昌平帝闭上眼睛，享受着柔妃的按摩，“你这手艺，比宫里的那些太医都好上许多。”

“臣妾这手艺还是跟着母亲学的，哪能和宫中太医相比，陛下惯会哄臣妾开心。”

柔妃是江南女子，无论是性情还是样貌，亦或是说话语调都柔的像一滩水一样，让人一见便心生亲切怜爱之意。是目前宫中最得皇帝宠爱的后妃，椒房专宠。

昌平帝握住那双柔弱无骨的手，“你今日怎么来了？”

柔妃身子一转，顺势坐到了昌平帝的腿上，语气中略有一丝不满，“还不是因为小十二。臣妾见今日阳光很好，就抱他到御花园中走走，可谁知他指着御书房的方向咿咿呀呀的，所以臣妾便来了。”

“那走吧，正好朕也去御花园散散心。”昌平帝拍了拍柔妃的后背，示意她起身，可谁知柔妃将脸面向一边，不再去看昌平帝。

“柔儿这是怎么了？”昌平帝问道。

“陛下偏心，”柔妃道：“曾经臣妾想见陛下一面都不行，都要等好久。如今陛下一听小十二想见父皇，便作势要去御花园，说是散心。”

柔妃这般耍小性子的模样，勾的昌平帝爱不释手。昌平帝捏住柔妃的下巴，将脸面向自己，俯身朝柔妃的侧脸亲了口。

“你一个当娘的人，怎么还吃自己儿子的醋。”

柔妃将脸埋入昌平帝的怀中，“那陛下先多陪陪柔儿，一会再去御花园看小十二好吗。”

柔妃一边说着话，手却不安分的上下游走。

昌平帝一把抓住肆意点火的小手。

“好。”

*

次日，坤宁宫。

宫内伺候的人均被赶了出去，只剩下张楣和一位命妇对坐于榻上交谈。

“母亲若是因为张栋的事，那就请回吧。”

张老夫人略微浑浊的眼睛中透露着精光，眨都不眨的盯着张楣，厉声道：“我儿无故被陛下禁在府中，他是你弟弟，你必须帮他！”

张楣轻掀了下眼皮，觑了眼对方，不紧不慢道：“是不是无故张栋自己心里清楚。”

“漳子坝坍塌实乃天灾，我儿兢兢业业怎会同他有关，陛下实在是冤枉人了。”

张楣冷笑了一声，像是嘲笑 ，也像是自嘲，“御书房的位置母亲若是不知道的话，本宫可以带你去。”

“你这个做姐姐的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你弟弟遭受不白冤屈吗？他可是你亲弟弟！”张老夫人极力怒吼着，一遍又一遍的提起张栋。

“母亲也说了，他只是本宫的弟弟！”张楣垂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着重加重了弟弟二字。

“张楣，你去不去向陛下求情，让陛下放了你弟弟。”

张楣冷冷地看着眼前盛怒的张老夫人，半晌无言。

“你别忘了你这个位子是怎么来的！如果没有栋儿……”

张楣突然笑出了声，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显得异常突兀，“母亲说的对，如果没有张栋我根本成不了皇后。”

“可我想做这个皇后吗？他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您难道不清楚吗？如果不是他，我永远只会是一人之下的贵妃！”

“他和您一样蠢，为了钱和权什么都敢干。当年是，现在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竟没有一丝的长进。”

“啪！”

张老夫人猛地站起身来甩了张楣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在这空旷的坤宁宫中显得清脆刺耳，“狼心狗肺的东西，当时就不应该……”

“是不应该生了我？还是不应该将我送进王府？还是不应该把我扶上后位？”

张老夫人这一巴掌可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张楣白净的脸上立即显露出来五根红红的手指印。不多时，脸也跟着肿了起来。

“若是重来一次，你还会这样做的，因为你没得选择。当时府中适龄的只有我和妹妹，还有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

“那个时候陛下还是个王爷，您和父亲自诩聪明所以不会将所有的筹码全押在一个人身上。”

“那个乐妓所生的庶女自然拿不出手，您只能将主意打到我和小妹身上。于是，我们二人分别被您塞给了两位王爷。”

张老夫人：“那又如何？多亏我和你父亲高瞻远瞩，将你送到了王府，你才有如今风光的日子……”

“母亲，”张楣打断了张老夫人的话，语气温柔道：“当年把我推上后位是因为张家没有能在为你带来利益的女儿了，你不得不这样做。”

“这些年我为你们做的够多了，母亲如今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赶快回去想想别的办法。”

“你当时没得选，就像现在的我一样，爱莫能助。”

张楣转身朝内殿走去，“玉贞，送客。”

您没得选，同样我也没有，母亲。

张老夫人突然拔高音量道：“我儿若出事，你这个皇后又能独善其身吗？还有大皇子和十一皇子，他们也别想全身而退！”

张楣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直直朝内殿走去。

她不在意。

她什么都不在意。

因为她在意的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