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玉来到王家的时候，官府已经遣散了前来围观的村民，也查封了王家。

发生这等惨案，周围的邻居们也都被官府带走询问。四周空荡荡的，只能听见风吹落叶与地面摩擦过的声音。

王家的大门此时贴着官府的封条，沈怀玉站在门前也不知在想什么。

宋长凌柔声道：“我带你进去看看，如何？”

沈怀玉拿着信件的手，缓缓握紧，“好。”

四下无人，宋长凌将沈怀玉打横抱起，带着她翻过了院墙。

院子里一片凌乱，桌子被推翻，饭菜撒了一地，附近还有一滩血迹。

上次来，她就是在这个桌子上和百结的家人吃的饭。

离这不远处的灶房，用来盛汤的碗也四分五裂的碎在地上，血迹一直蔓延到外，地上还有人爬过的痕迹。

沈怀玉蹲下身来查看着这些碎片，与其他粗糙、带有缺口的碗相比，这两个碗倒是显得光滑平整许多，也无任何磕碰的痕迹。

上次来的时候，百结娘趁她们去后山祭拜百结的时候，出去才买的碗和筷子。和他们平常用的，定是贵了点。

最近应该是刚子回家的日子，刚子在学堂频受先生夸赞，爹娘高兴这才把这套好的碗筷拿出来想让刚子用吧。

宋长凌强硬地掰开沈怀玉紧握的手，手心中赫然印着几个泛红的指甲印，“来之前，我已经让卫川去查了。”

“除了张家，还能有谁呢？”沈怀玉顺势握住宋长凌的手，“我想去后山看看百结的坟墓。”

宋长凌：“好。”

*

山路难走，弯弯绕绕不说还有落叶堆积出来的陷阱，一不留神就会踩空掉下去。沈怀玉好几次都差点摔倒，都是宋长凌及时的扶了她一把，才没让她掉下去。

宋长凌看不下去，提议他背着沈怀玉上山，沈怀玉拒绝了。如果连这点路都走不了，还需要宋长凌背着她去见百结，那她真对不起百结的维护。

宋长凌一直牵着她，为她引路。

终于，她在山上看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坟墓，是百结的。

墓碑四周落满了树叶，碑后面的小山丘上也是。小山丘的旁边还种了许多丁香，现在这个时间有一些心急的丁香已经开花，迫不及待的观看这个世界。

它们好像察觉到了沈怀玉的到来，轻轻摇晃着。

奇怪，现在并没有风。

沈怀玉远远地看了眼，就向山下走去。

“你不去看看吗？”宋长凌问道。

“不了。”沈怀玉想着，她现在有什么脸面去见百结呢？去见她，又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我。

“红雨被关在哪？”

宋长凌：“城西聚财楼。”

*

赌坊内人口杂乱，形形色色的人聚在一起喊得震天响。

若有人押中点数更是激动地狂拍桌子，“中了，中了！”

与喧闹的前院相比，后院倒显得安静很多。

后面明面上是聚财楼里的伙计休息的地方，但谁也不晓得这地下竟是个类似于牢狱的地方。

沈怀玉曾说过，不想让红雨死掉，所以卫江便将她关押到这里。

密室暗无天日，除了一日三餐外，她见不到任何人。

“——吱呀”

靠坐在床上的红雨听到了密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她想着，是到了用膳的时辰了吗。

“好久不见。”

自从她被关到这里后，四周空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和她说话。所以她现在都出现幻觉了吗？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红雨。”

好像不是幻觉。红雨抬头朝门外看去，门被打开带来了一丝光亮，沈怀玉就这样逆光站在门口处。

“……郡主。”

红雨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长时间没有说过话都令她忘记该如何与人开口交流了。

密室内传出来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红雨面容憔悴，呆呆地坐在床上。说是床，但也就是一块木板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单子罢了。

单子一半铺在身下，一半遮盖在身上。现在这天气，一张床单就足够了。

红雨身上的衣服还是当初和沈怀玉去百结家里的时候穿的那件，为了祭奠百结，她当初特意穿了件素白色的衣裙。

只是眼下衣裙上的脏污掩盖住了衣裙本身的颜色。长期的吃喝拉撒都在这间密室里，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了难以形容的味道。

红雨见到沈怀玉来此，麻木的眼睛里浮现出希望之色。她用小手臂撑住自己的身体，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拼命的爬过去。

红雨的靠近，令那股难言的味道更加浓郁。沈怀玉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在红雨认为即将抓住希望的时候，后背上落下一只脚，她被人踩住，不得寸进。

“主子抓人去了，”卫川笑嘻嘻地说着，露出一排大白牙，“主子临走前吩咐了，让属下保护郡主。”

红雨这般靠近，他见沈怀玉后退这才出手阻拦的。

哦不，是出脚阻拦。

红雨靠近后，沈怀玉这才发现她的手软趴趴的，使不上力气，脚也是有些扭曲。

察觉到沈怀玉的目光，卫川解释道：“她来了后一直寻死觅活的，兄弟们怕她自尽，就顺手打断了她手脚。”

卫川说完后，还小心地瞅了沈怀玉一眼。郡主只说让她活着，至于怎么活应该没要求吧？

红雨努力地抬起头，看着沈怀玉，可被外头的光线刺了眼，只能将头再次低下。

她想求沈怀玉给她一个痛快，长时间被关在这里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心里害怕极了，她受不了了。

嘴巴一直在动，她想说，却说不出来。

沈怀玉走到她身边缓缓蹲下，替她挡住了那刺眼的光线。

“见你活的这样，我也就放心了。”沈怀玉伸手将黏在红雨脸上的发丝向耳后别去，动作轻柔地用帕子将她额角上、眉眼处的脏污仔细地擦掉，一点一点露出她原本的样子。

沈怀玉随手扔掉这块已经脏了的帕子，满意地收回手，这才是她记忆中的红雨。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要不了多久，你的母亲和弟弟就会来陪你。”

“你这般在乎他们，想来一定很高兴吧。”沈怀玉声音平缓，让红雨听得清清楚楚：“我将他们与你安排在一处，如何？”

随即，沈怀玉又叹了口气，惋惜道：“只是可惜了，你的父亲和哥哥被那些人杀了，没法让你们一家人团聚了。”

你这般在乎他们，那我就把你们安排在一起。你将日日忍受来自血脉亲人的咒骂，无时无刻不心如刀割。

“好好享受这最后一段安静的时光吧，之后便不会有这种好日子了。”

沈怀玉的离开，带走了这最后一丝光亮。

你以为你死了就算赎罪？

不，你要活着，你要痛苦万分的活着。

红雨又回到了那暗无天日的密室。她只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她想，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如果之前红雨的眼神是麻木，那现在则是死寂。

——你得和她一样痛苦，才算赎罪。

——但，我无法做到让你去遭受她所遭受的那些。所以，你要比她更痛苦的活着才行。

——永远，永远。

——生生世世，得不到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