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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一世安

作者:缚瑾 | 分类:都市 | 字数:52.7万

卷五:孽缘歌长恨_第一百零五章 唯贤,今生难续

书名:故人一世安 作者:缚瑾 字数:4122 更新时间:2024-10-16 22:17:35

我按照那尼姑对我说的地址,循着去找到了,门大开着,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地上有黄色的垫子,一侧安置着木鱼,我接连唤了许多声“师太”,都没人应声,我迈过台阶,走进去,黄色的棉帘子在佛祖的尊像后面,隐隐北风吹动着,四下微摆,我沉吟了片刻,拾了三炷香拿在指尖,跪在正中的垫子上,朝佛祖叩了三个头。

忽而身后门的位置响了“嘎吱”一声,我正要睁眼回头,师太的声音幽幽的传过来,“姑娘,你果真在我算的期限里到了。”

我身子一僵,知道是她也就没有回头,我双手合十望着佛祖,莫名觉得心乱如麻,“师太,我有渡不过的人世难关。”

“说出来也无妨。”

我凝视着佛像,被外面斜射的阳光一照,如同镀金般,真的是普渡众生的光辉。

“他进了监狱,师太,如您去年所言,我们真的是孽缘孽恨。”

她似乎早有所料,定定不语。

我偏头去看她,我总觉得她是隐居山林的高人,或者这世上真的存在着佛和迷,再不就是她会看相,不然也不会字字句句都成真。

“是我害了他么。”

“他本就有这样的劫数,不过如果说是你害了他,也是事实,那次我就要告诉你,他是可以避免的,只要你们分开了,他不但能避免这灾难,还能到死都风光,他面相是成大器的人,虽然是在歧路上成了大器,可我所了解的尘世,从来成王败寇,不在乎归于哪条路,你牵绊了他,以儿女情长牵绊的,他走了另一条岔路,这条路的尽头,就是牢狱。”

我忍不住哭出声,合十的双手转而捂住了脸,我都能想到我当时多么苍白。

“事已至此,你要救赎么。”

“是,我来赎罪了。”

师太终于睁开了眼,她低眸看我,面色平静如水。

“赎的什么罪。”

“我对他的罪,还有——”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我曾拿枪对准了两个人,一死一伤,我亲眼目睹了覃涛和郑华东被杀死,还有姚温、许怜九与高楚寒的枉死,还有华都赌场那几十条鲜血淋漓的性命,我忽而觉得窒息,胸口剧烈起伏着,喉间的猩甜已不见,痨症好了,心病又添了。

程鸢禾啊程鸢禾,你本是漂泊天涯君不问,浮萍草芥无人识的尘埃,怎么卷入了这样可怕的尘世间,你这双看似纯真的眼,又到底见证了多少人命的离世,佛祖知道了,还会不会收下你。

“怎么不说了。”

“我……”

我朝着师太跪倒,“佛祖知道了我的罪孽,还会要我进佛门么,我只怕脏了佛门圣地,让苍生都不得轮回。”

“佛祖宽宏,海纳百川,只要你诚心皈依,愿意放下尘缘,即使手上鲜血淋漓,在后山的山泉里洗净了,佛祖也不会谴责。”

我松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师太去年就定下了,这一次再来,我就不走了,为我剃度,我要做佛门弟子。”

师太站在一侧,手上捻着珠子,“一旦剃度,可就不能还俗了,尼姑不同和尚,他们无发也能离庙,尼姑无法,就要在庵里到死了。”

我的确不舍,也不忍,可我只觉得自己背负了太深重的罪孽,我无颜面对晟风在狱中煎熬着苦着,我却在外面过得逍遥吃喝不愁,那都是晟风给我的,他却享不到。

“师太,红尘中的情恨,实在太苦了,我真的熬不住了。”

她望了一眼佛像,“我都看不透的你命,你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先求个签吧。”

她递给我签筒,我摇了两下,出来的两只签落在地上,清脆的木声,我愣了一下,“师太,从来只有一只的。”

她唇角含笑不语,“那一只,舍不得你,追着来了。”

她说罢拾起来看了看,“姑娘,佛门可容不下六根不净的你。”

“为什么?”

“你的红尘未尽。”

我呆呆的望着那签,“我和白——”

“不是他。”

师太笑着看了我一眼,“姑娘,你可不能剃度。”

她将两只签放回筒中,“冤冤相报何时了,苍天见怜,你们太苦了,佛祖也是有情有义,不忍心啊不忍心。”

她说罢扶着我起来,“你若想留下,就带着发吧。”

她将我发上的乌木簪子摘下来,置在一侧,轻轻垂下的我长发,手指轻轻抚摸着,拢着,“这样好的青丝,剪短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留着吧,佛祖让你留着,等到了你该走的日子,拆下青衣服素袍,下山还愿。”

她浅笑温润,犹如母亲般的和蔼,我笑了笑,“师太留下我么。”

“哪里是我,你和佛祖有一半的缘分,现在是来随缘了。”

她走进帘子后面,捧出来了尼姑的道袍和佛珠,递到我面前,“住下吧,落个脚,等佛祖的安排。”

我便这样成了隐尼庵中最不伦不类的尼姑,我跟着师姐们吃斋念佛,诵经打水,抄写经文,听师太讲学,却不必一日参拜,不必剃发修行,更不必禁止下山,师太说我是自由的,我有一只脚踏在佛门,一只脚踏在红尘,我其实不愿这样,总觉得自己还是迷迷茫茫的,哪里都容不下我,我也容不下自己。

那一晚偷偷的在禅房里,避开了同住的两个师姐,拿着水盆和剃度的小刀到了井边,拾出小铜镜想自己剪了头发,结果那么寸的被师太撞见,她轻轻夺过去,将我的头发盘好,又戴上尼姑的道帽,“无忧,你这是为何。”

无忧是我的法号,师太说,不知道我几时就和佛门的缘分到了,只希望我在这里,不管多少年,都是无忧的,然后一身清冷正气的离开。

我说不想离开,她说你的命最终不是结在了隐尼庵。

我抬头望着头顶的明月,“师太,我不想当个不伦不类的尼姑。”

她笑了一声,颇多无奈,“听我的,你以后,佛祖另有安排。”

她扶着我站起来,引着我的手进了禅房,“明日,那个姓白的施主要来,你的早课不用去佛堂上了。”

“师太我不愿再见他。”

她看着我摇头,“不要自诩佛门的人,你那半边身子,还在红尘。”

她说罢便离开了,留下我在清冷的禅房久久不能平静。

果然,次日白唯贤真的到了。

他来得格外轰烈,引得那些平日静如止水的尼姑也有几个耐不住这寡淡的日子藏在树后瞧着,白唯贤捧着蒙了红布的喜袍和盖头,还有珠光宝气的首饰,放在我身侧的台阶上,笑着看我,“隐尼庵的日子,过得还习惯么。”

我下意识的去看那些师姐,她们朝着我笑,平日不苟言笑温和少言,今日都像是打了兴奋剂一般,“无忧!怪不得师太不肯给你剃度,原来是算准了这个啊。”

我责怪的看了她们一眼,恰好师太从一侧的佛堂里出来,她们就都跟了进去听经文。

白唯贤仍旧笑得浅淡,“佛不肯让你彻底当尼姑。”

他笑着趁我不备扯下了我帽子,被那卡子一刮,我的一头瀑布青丝都飞*下来,垂在背上,恍惚一瞥,都已经长到了腰下。

“你找我做什么,为什么还不死心,你好好过你的日子,逍遥自在不好么。”

白唯贤深情款款的望着我,“我的心都留在了这里,如何逍遥得了。”

他说罢执起了我的手,我吓得一抖,匆忙甩开,他不急不恼,笑意温润,“鸢鸢,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

我被他这样直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终是笑着摇头,“我程鸢禾,只是权晟风的妻子。”

白唯贤的语气不免急促起来,“我知道,即使我清楚,我也想告诉你,等你想要过人世间的日子不愿待在这里了,我随时都可以娶你,不娶,就这样下去也无妨,我此刻是真心的!”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仰起头,隐尼庵的天,比别处的都要蓝很多,大抵是因为佛祖境地,连云朵都那么干净,最初到这里来,有些自卑,怕我这鄙薄肮脏的身体亵渎了佛祖的神圣,师太告诉我无妨,太多罪孽深重的人都来这里祷告哀求,愿佛祖怜惜,洗清一身尘埃,做个清静的好人,可佛祖不是谁都帮,谁都肯,他也要看缘。

而这一次,我只想好生的来验证这份孽缘。

她们还要我走,我不想走,我这一身罪孽,在这里若能洗净,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唯贤,我这辈子,做了太多坏事,我害了晟风,我也亲手害了我自己,我那时候还天真的以为,我对你好为你做那么多你会爱上我,我等了你十四年,你怎么会无动于衷,我不敢告诉你我就是程鸢禾,我怕你会因为我做了*厌恶嫌弃我,我太傻了,那时如果你真的看我一眼,你岂会认不出来,你认出来了,连你自己都不愿相信,你那时心里爱的是冯锦,即使你抱着我对她视而不见,你心里还是有她,你只是恨她,爱之深才会恨之切,我此生再不会为任何男人生下孩子,除非是晟风,我以前每次想起来自己耽误的那么多年青春,还险些因为自己的执迷不悔和权晟风错过,我都觉得心疼,现在完全不会了,因为我知道,这个世上,除了晟风值得我哭,再没男人值得。”

我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进念经的禅房,师太和几个师姐的声音隐约传来,敲击木鱼的清脆响声让我觉得很安心。

“施主已是红尘之外的人了,不要再来找我。”

“鸢鸢!你再给我一个机会不行么!那时和你分开了,如果不是天意弄人,我的妻子只有你。”

“那你爱冯锦么。”

我看着他,他听出我冷漠的语气,原本目光里的炙热也变得淡薄了些,“也许曾爱过,但那只是因为,我也是儿女情长里的人。”

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罪过,贫尼不该与红尘外的人谈论情爱,这是佛门大忌。”

他眼底的期待渐渐被惊慌代替,他攥着拳头,想要冲过来,却又不敢。

“鸢鸢!你才二十一岁!你当什么尼姑啊!跟我走,求你跟我走吧,你要的我都能给你,权晟风爱你,为了你能什么都不要,我也可以,我把我的都给你!”

我瞥了一眼那放置在石子阶上与绿苔交相辉映的喜袍,多年前,我唯一的祈盼,便是唯贤哥哥找到我,为我描眉、画唇,盘发,着袍,然后白首不弃。

千帆过尽,我这颗心,却沉了下去。

唯贤,你今生对不起我,我仁至义尽。如果我嫁你,我的罪孽就更深了,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男子像权晟风那般爱我至深,若不是他,我宁愿不嫁。

我将佛珠放在指尖揉捻,坚硬冰凉的珠子铬得骨肉生疼,“施主请回,贫尼,法号无忧。”

我说完这句话,进了那扇门,缓缓关上之际,他的声音被彻底隔绝。

我闭上眼,眼眸深处的灼热,让我想到了晟风,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他将我看作至宝,最终,却也是被我毁了。

红尘之外,我唯有两句话,想说却再没机会说了。

第一句,是对白唯贤。

——从五岁到二十岁,我爱了你大抵有十六年,这十六年,其实真的不值。我曾痴迷而呆傻的为了你,一步一步让权晟风从呼风唤雨到一败涂地,从那个众星捧月的男人,到众叛亲离的阶下囚,我失去了爱我的他,和我无辜的孩子,我怕你想起我,又恨你忘了我,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现在终于该清醒了。

第二句,是对权晟风。

——我知道你最害怕我爱上别的男人,这副身体,纵然从不干净,却在最后,只印下了你的痕迹,晟风,你这辈子,要在铜墙铁壁中度过,那么我陪你,我在尼姑庵,诵经念佛,斩断尘缘的同时,与你白首偕老。

愿佛祖怜惜,下辈子,不要再让我遇到白唯贤,我只想赎这辈子的罪孽,和晟风,一世不离,一生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