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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科级干部

作者:姚有赳 | 分类:都市 | 字数:16.5万

8 刁民

书名:正科级干部 作者:姚有赳 字数:4976 更新时间:2024-10-10 17:43:17

8刁民 正科级干部 书包网

谭木石刚出火车站,就看见自己的名字被人高高举着。看那举牌子的人,四十左右的年纪,小眉小眼,白白净净,几乎看不出有胡子,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

谭木石见了牌子,走上前去,冲那人说:“您是冯仁敬主任吧?”

那人放下牌子,上下打量谭木石,笑了:“我是小冯。您一定是谭科长啦!”

谭木石头一次听人称自己“科长”,没觉得得意,倒有些好笑,说:“我是谭木石。”

冯仁敬把牌子放下,空出手来,一拍大腿:“哎呀,果然是一表人才。我看照片,已经觉得谭科长相貌不凡,见到本人,真是个伟男子啊!”

谭木石有点无地自容,说:“冯主任不敢这么说,再说该找地缝了。”

冯仁敬这才想起来:“谭科长快把箱子给我,可不能把领导累着!司机在站外边等着呢。”

谭木石和冯仁敬抢箱子。抢来抢去,“伟男子”败下阵来,由冯仁敬拉着箱子向车站外走去。

冯仁敬小心地错后半步,哈着腰跟在谭木石后边。谭木石为了表示礼貌,想正对着冯仁敬说话,这样只好向侧后方斜着脸,极为别扭。

坐车的时候,冯仁敬执意要谭木石坐后排靠右的位置,自己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谭木石感到自己坐那个位子很别扭,不肯坐,就趁冯仁敬打后车门的空子,开前车门上了车。冯仁敬连说,这像什么话,非要谭木石下车,重新归位。谭木石也铁了心,再也不下车。冯仁敬只好上车,坐在后排右边的位子,又不敢坐实,半边屁股悬着,向前倾着身子,把脸探过去,和谭木石说话。

谭木石只好又别过脸来,和冯仁敬一句一句对着话。冯仁敬对谭木石无原则地客气,但是说话条理倒也清楚,从季平火车站到季平县安监分局三十分钟的路,谭木石把季平县安监分局的情况知道了个大概。

季平县安监分局刚成立。本来季平县是个农业县,全县的工业,屈指可数,不够成立一个分局来管安全生产。但是近几年,有人在山坡梯田上打井,打出煤来。此时正赶上煤炭市场回暖,煤开始值钱了。有心眼的农民把井眼搞大,放人下去挖煤,偷偷拉出山去卖。卖着卖着,尝出甜头,于是不再打井,专门挖煤。这时候煤炭价格还在涨,有心眼的农民先富了起来。当地政府原以为农民在自家地里打井、挖煤,不是大事,开始不去管,但是挖煤的越来越富,名声慢慢大了,乡政府有接待任务,有时候就安排给挖煤的农民办。过了没两年,政府去传统产煤地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如此,于是对本地挖煤现象进行再认识,要求挖煤农民在继续替乡政府完成接待任务之余,要交各种税、办各种证。社会上流动资金闻到煤炭的钱味,就要流入这个行当。流入这个行当,不白流,必须交钱交税,你才能挖煤换钱。口子一松,一下子注入不少资金。当地政府税收增加很多,季平县政府大楼拔地而起。

季平县并不盛产煤炭,地质复杂,多是鸡窝煤,煤层薄处只有几十公分,开采起来极不容易。一个采煤队十几个人,有时带头骡子,摸黑前进,碰着煤层,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两个敢死队员打眼放炸药。轰的一声,炸开一片,听听动静,没有塌方的声音了,十几个人一哄而上,带镐的用镐,带锨的用锨,带筐的就抬,带了骡子的,开始吆喝牲口往外拉。煤矿的老板派人站在坑口,过秤记账,挖一筐就是一筐的钱,放炮的敢死队员,额外多个红包。别说什么机械化了,很多人连风钻都没听说过。随着挖煤的洞口变多,安全事故慢慢摆到桌面上,月底发钱的时候,有的敢死队员,因为敢死,可能就无缘见到这个红包了。

这个时候北京每年都开安全生产工作会议,事情搞得挺紧,一不小心就跟不上形势。季平县的领导每到市里听传达上面的精神,一会儿说要培训,一会儿说要几证齐全,一会儿又说抓百万吨死亡率,每项工作都挺麻烦。

和煤矿共享劳动果实,大伙都乐意。但是要处理这么多接踵而至的麻烦,却也真是个麻烦,但是身为公务员,还不能说怕麻烦。每个季度,市里通报各县生产事故,安排安全生产工作,县里都要派个人去听上级数落。因为工作没干好,听人家数落,还不能顶嘴,比在家听老婆数落都难受。这是其一;另外一到煤矿出了事情,看见家属孤儿寡母哭天抢地的,县里的干部站在一边干看着,也真不是个滋味。后来最不爱听数落的人提议,不如学市里,也成立个安监局,有人专门抓安全生产,有人专门去听数落,有人专门去处理哭天抢地。平时县里讨论个什么事情,没个三五次下不来,这个提议拿到会上,倒是一次就过,就很快向市里打了报告。

本来开口向上级要公务员编制,不是简单事情,没有强硬的关系和理由,要编制比要钱还难。但是事情联系到了安全生产,情况就不一样了。市里很快同意了报告,一下批了十八个编制。季平县接到批示,如获至宝,着手成立分局班子,安排编制办起草文件成立安监分局。

分局班子有两人,一个是分局局长李长生,一个是分局副局长马一默。局里还设有党组,党组书记是马一默,副书记是李长生,还有一个党组成员,那就是今天接谭木石的办公室主任冯仁敬。李长生和马一默是正科级,冯仁敬是正股级。

分局成立伊始,百端待举。但是冯仁敬说:“马书记明确指示我,一定要亲自到车站接谭科长。”

谭木石受宠若惊,说:“不敢当,冯主任太客气了!”

冯仁敬说话滴水不漏,笑嘻嘻的:“这是马书记的指示,我负责落实。”

谭木石说:“那也要谢谢马书记。”想了想,又说,“是不是也要谢谢李局长?”

冯仁敬说:“这个事情,谭科长您看着定。”

冯仁敬说着话,心里想着,谭科长真是一点就透。

谭木石虽听不见冯的腹音,心里却明白几分,又说:“冯主任,你教教我,我该先去看马书记呢,还是先去看李局长?”

冯仁敬哪敢把这个问题说给谭木石,就说:“谭科长是头一次来季平吧?有机会我带您去看看这里的风景,现在几年采煤采得有了些灰尘。早来五年,这里真是青山绿水,比起苏杭,可是一点也不差!”

谭木石点点头:“看着这一路上,就没断青枝绿叶,昨天我在北京,大部分树都光着屁股。”

冯仁敬说:“哈哈,谭科长真幽默。”

谭木石和冯仁敬说着说着,车就开进了季平县安监分局。冯仁敬对谭木石说:“谭科长,我们分局现在十个人,大部分在县城里安了家,局里没有宿舍。现在你来,住在哪里,领导没有指示。我就先做个主,你暂时把行李放在三楼的一间空屋里,回头领导定了方案,我再执行,你看怎么样?”

谭木石耍光棍耍得久了,住在哪里倒也没有讲究。再者初来乍到,不好意思提条件,就说:“行,看你方便。”

谭木石和冯仁敬提着行李上了三楼,打开那个空房间一看,干干净净一张桌子,一张床,还有一个杂物柜。谭木石知道,这是冯仁敬事先安排人,或是自己亲自动手把这里收拾了,心里有一阵温暖,说:“冯主任,你真是太费心了。”

冯仁敬带着微笑,说:“应该的,应该的。”又问,“谭科长,你累了吧?饿不饿?要不要先睡一下?”

谭木石说:“不累,也不饿。冯主任,如果方便,带我去见见两位领导吧。”

冯仁敬这个时候,面露难色,说:“人不齐啊,怕是会议开不起来。”

谭木石问:“要开什么会议?如果开会,我先不去见领导也行啊。”

冯仁敬觉得说走了嘴,赶忙说:“不是不是,没有没有。谭科长你先坐一下,我去卫生间方便一下。”

谭木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坐下来等冯仁敬回来。

过了十分钟,冯仁敬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回来了,说:“谭科长,是这么回事,李局长下矿检查工作去了,马书记——马书记也有重要工作,他们都不在,都不在。明天吧,明天上午他们在,其他几个科的主任也在,明天开完会,我带你去见见他们,今天谭科长你就早点休息吧。”

谭木石说:“好吧。”

冯仁敬又指点谭木石去哪里上厕所,去哪里洗漱……张罗了半天。最后说:“谭科长,我还有事先走了,眼看就下班了,你也不用出去了,休息一会儿,晚上去门口饭馆吃个饭吧,现在不用出去了。”

谭木石听他连说两个“不用出去了”,知道冯仁敬不是随口说的,于是应道:“我也有些累了,就睡一会儿,我把表定到晚上六点半,到时候我去吃饭。”

冯仁敬放下心来,说:“谭科长您辛苦,辛苦了!谢谢!谢谢!”

谭木石说:“谢谢冯主任才是。”起身要送他。

冯仁敬连忙说:“留步留步!”

谭木石只好站住脚,又听见冯仁敬继续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谭科长真是好人。”

谭木石不知道自己好在哪里。

冯仁敬说了一下午客套话,就这最后一句不是假的,他真是觉得谭木石是个好人,至少是做了一件好事。好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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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木石好就好在,对冯仁敬编的瞎话不追问。

其实,局里的领导只有局长李长生和煤矿监察科主任杨立国跑到煤矿现场了。副局长、党组书记马一默在办公室坐着,有板有眼。

马一默是季平县有名的官场常青树。从提成副科级干部到现在的正科级干部,已历三十年时间。半甲子风云激荡磨练,马一默养成了两个习惯:一个是提高个人修养;二个是开会研究问题。马一默从劳动局调到安监局,也从副科级调成正科级,五十多岁还能再进一步,他是带着满怀喜悦来到了安监局的。但是劳动局大,而安监局小。在马一默看来,小有小的坏处,坏处之一,就是单位小,则会议少。为什么现在四处张罗规划化、集团化?在马一默看来,就是因为大了可以多开会。

第三章

冯仁敬本是劳动局的办公室副主任,是马一默从劳动局带到安监局的。办公室副主任是副股级,到这里成了主任,那就是正股级。在县级市里成长为一名正股级干部,不是小事,马一默能把这个事情办成。这可以从一定程度上说明,他三十年官场之树常青,倒不全是浪得虚名。几十年下来,不但县政府各个部门的头目,包括头目的父母都成了老朋友。办个小事,马一默游起刃来,刃刃有余。

冯仁敬不到四十,提成正股级,使其对前途充满了幻想。要实现幻想,自然认为应该落实到马一默身上。所以马一默想开个会议,冯仁敬自然义不容辞。这次谭木石来锻炼,正好有机会开个欢迎会。冯仁敬陪马一默上厕所时,也听出马一默的意思。

可恨今天李长生局长下煤矿调研检查。一把手不在,冯仁敬不敢张罗开会,要等到明天李局长在单位再开。如果在此之前,马一默见了谭,再开会就开不出味来,所以冯仁敬不让谭木石去见马一默。

马一默也知道谭木石今天过来,但是为保护开欢迎会的效果,也没让冯仁敬领谭木石过来见面。冯仁敬说去方便时,就是请示马一默去了。

谭木石对冯仁敬安排一律同意,不四处乱走,并主动表示要睡到下班,配合见不到马一默,保证明天开会是头一次见面。所以冯仁敬对谭木石小有感激,谭木石因此当的好人。

好人谭木石坐下来等天黑,不由真有些疲倦,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睡梦中,看见何安萍进来,扎着马尾,嘴边的酒窝若隐若现,轻轻皱着眉头,问:“木石君,你来干什么?”

谭木石有些尴尬,解释说:“我之前不知道要来季平啊……”

何安萍说:“你现在知道了,走吧,别在这里了。”

谭木石问:“为什么?”

何安萍说:“你不知道穷山恶水出刁民?你在这里待着,怕是有来无回。”

谭木石说:“不能吧,哪能到处都是刁民,你不也是这个地方出来的……”

何安萍说:“当然不会全是刁民,但你碰上一个两个,还不够你受的?”

谭木石嘴上不服,说:“不是我说大话,季平县安监局不过一个科级单位,总共十来个人,怎么受,一年还受不下来?”

何安萍说:“十年前你说话引经据典,现在怎么全忘了?你不知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你知道哪天碰到小鬼儿?走哪一步会踩到泥里?”

谭木石说:“那好吧,我多注意就是了。”

何安萍说:“现在让你回去,怕你也不会甘心。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你慢慢验证吧!我走了。”

谭木石说:“安萍君,多年不见,为什么不聊一聊再走?”

何安萍转过身来,说:“见了以后,还能聊些什么?我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好像你还没有放在心上。你怎知道,我就不是一个刁民?”

谭木石说:“不,你不是。”

何安萍笑了,说:“我不是刁民?我若不是刁民,就不会抛弃你了。”

谭木石为之语塞,在这一点上,谭木的确觉得何安萍有些刁民。

何安萍再看一眼谭木石,走了。

谭木石看见何安萍的眼神尚留在时空之中,想起吴老师的教诲,细看那心灵的窗户,里面有一些欲言又止,有一些言不由衷,更有一丝凄婉,还有一丝留恋,不像是刁民所拥有的特征。明白了这一点,谭木石心中的铁板桥,顿时化成挂面条。谭木石起身去追伪刁民。

哗啦一声,盖在脸上的书掉到地上,把他惊醒了。只见房间里空空如也,窗外寒灯点点,哪里有何安萍的影子?

谭木石从包里拿出镜子,反过来看何安萍的照片。只见她扎着马尾,嘴边的酒窝若隐若现,轻轻皱着眉头,完全不是一个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