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湖中后不久，增援便到了。

林栀予却仍旧与萧玹泡在湖水中，饶是暮春，依旧冷的刺骨。

林栀予怕水，不仅怕水，还怕黑怕高，前世的她一无是处，是个累赘。

恐惧不会因着重活一世烟消云散，哪怕她有再多心理暗示，也抵抗不了本能。

萧玹原本一肚子窝火。

在林栀予冲他高喊殿下时，他便明白了她的企图。

这回她不上赶着当肉盾了，而是明目张胆用他为裴仕之挡刀！

她怎么敢！

“林栀予，你好样的，你就这么喜欢那个废物是吗！”

青筋隐现的手掌按在一名黑衣人头顶，他表情和前一刻并无差别，可风中清晰传来了头盖骨碎裂的响声。

不大，但令人毛骨悚然。

萧玹真的动了怒。

林栀予知道他在气什么，向来只有他利用别人的份，轮不着别人利用他。

更别说他因她的算计挨了好几刀。

他伤得不轻。

这次她能得逞，不过是占了出其不意的光，其他时候，她未必能讨到好处。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可他的怒火中，似乎又夹杂着些其他她看不懂的东西。

林栀予无暇多想，萧玹要抵抗黑衣人的刺杀，又受了伤，泡在水中难免有顾不上她的时候。

眼下她便又猛呛了一口水。

林栀予竭尽全力抵抗恐惧，不乱扑腾挣扎，可身子仍在下沉。

而就在她撕心裂肺呛水咳嗽时，萧玹突然放开了手。

林栀予惊愕望去，入目是他半隐匿在黑暗中的脸，远处的火光从侧后方映出血色，有如鬼魅。

他似乎彻底打算不再管她了。

求生的本能迫使林栀予手脚并用，可越挣扎，灌入口鼻的湖水越多。

窒息感挤压胸肺，濒死的恐惧再度袭来。

萧玹没始终没向她伸出手。

意识消失前，林栀予看到的是萧玹幽深寒凉的眸子，他故意要她淹死。

一而再违逆他，不肯跳入他的圈套，她似乎真的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

再次凝聚起意识，已经不知过去多久。

林栀予恍惚间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竭力想睁开眼睛，却是徒劳。

额角隐隐作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敲过。

林栀予浑浑噩噩觉得有些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便如方才在梦境中那般。

怪诞的梦境，光怪陆离的世界放她回归现实之前，吞噬了她几乎的全部记忆。

她只记得身子很难受，时而坠入冰窟，时而炙于火海，更有什么东西死命往她嘴里钻，伴着腥腻的湖水，让她作呕。

直至此刻，她腹肚处仍旧闷堵得慌，有什么东西硌在那处。

她被抓了？扔在马背上？

一想到这，林栀予便忍不住挣扎。

“醒了？”

清冽的嗓音如一支穿云箭，驱散层层迷雾。

萧玹！

强烈的危机感冲破意识，记忆恢复清明，林栀予唰一下睁开眼。

“萧玹！”

“嗯，是我。”

调子里带些慵懒，“总算是醒了。”

林栀予这才发现自己非是趴在马上，而是被萧玹背着，腹肚的位置垫了把重剑，正是它硌得她难受。

滚烫不容忽视的体温，隔着半干不湿的衣料，如跗骨之蛆黏在林栀予身上。

林栀予打了个激灵，想也没想就要下来。

可她非但没能如愿，反而又一次重重撞上剑身，林栀予也不知道萧玹是怎么做到背着她还能在她后背使力的，重若千钧，令她动弹不得。

腹肚遭受撞击，恶心感卷土重来。

两人还穿着昨夜的衣裳，呼吸里仍然伴随着湖水的腥味。

林栀予回想起那不知真假的梦。

她别是泡在湖里生吃了条小鱼。

这还是好的，近来蛙声渐在，若是只蛤蟆……

“呕——”

“别吐！”

萧玹眼疾手快抓住林栀予的后领，将人往身侧一拽，轻而易举像拎个麻袋，令娇小少女半个身子凌空。

林栀予腹肚空空，能吐出什么？

加上这突如其来的这一吓，连呼吸都停了。

萧玹回头觑了眼林栀予的表情，不多时舒了口气，原是虚张声势。

复又将人拎回背上。

换来了林栀予的死命挣扎。

“老实点！”

整个过程无可避免牵动伤口，刺痛激起怒火。

若是这样还察觉不到林栀予对他的排斥，那他便真是瞎了。

萧玹百思不得其解，她就这么不愿他触碰她？

萧玹想起昨夜被她咬的那口，舌尖至今还隐隐作痛。

在那之前，看着她沉沉淹没在水中，眼皮合上，心中有种总算安静消停下来的感觉。

她总算不会再偏向裴仕之，不要命往裴仕之身边跑。

曾几何时，他是想要林栀予死的。

可真当这一刻来临，他竟不忍心。

不只这一次，活人蛊到手有些时日了，他该早早着手种到她身上。

活人蛊毒效非朝夕可成，这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他不该耽搁。

然而潜意识里一直有道声音在阻止他，好似他这么做了便会后悔。

莫非他真在意林颂宜至此？在意到不忍心伤害她疼爱的妹妹。

可事实却好似并非如此，他对林疏、林烨便没有这样的感觉，这二人同样是林颂宜的至亲。

林栀予……

她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林栀予既然醒了，便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萧玹背着。

趁着萧玹走神之际，她奋力踢腿，却是低估了萧玹。

实力，脸皮，都是。

“你放开我！”她恼羞成怒。

谁料萧玹竟回头笑道：“怎么，心疼我？倒也不必这么牵挂，我虽是伤着，但还不至于背不动你。”

萧玹深色的衣裳不易显现伤情，听他这么说，林栀予才闻见腥潮湖水味中，掺杂着浓重的血气，不容忽视。

垂眸便见萧玹身上衣裳破了许多口子，无一不露着伤口，有的甚至还在冒血，染红了林栀予的衣袖。

不怪林栀予反应迟钝，实在是萧玹半点不像有伤的人，语气倦懒，不似在逃命反倒像在踏青。

那群刺客显然不是她安排的那一批，刀刀致命，是真的冲着夺命来的。

林栀予才不管萧玹伤的重不重，更嫌弃他的血弄脏自己的衣裳，用行动告诉了他答案。

秀白的小手就近在他肩头的伤口处按了下去。

萧玹闷哼一声，脖颈上绷紧的青筋和冷汗无一不诉说着他的痛苦。

“我可心疼你了呢。”

林栀予满意极了，咬紧‘疼’字。

复又用另一只手戳向冒血的窟窿，那无疑是拔了箭顾不上处理留下的。

不过是点小伤小痛，比起前世他加之给她的，不及一毫一厘。

萧玹呼吸变得粗重，昨夜一场恶斗，他带着个累赘，便是他本事再高超，也架不住频频分心，双拳难敌四手。

他是真快到极限了。

可萧玹吃痛反笑，并未见动怒，煞有介事点头，“莫再爱抚了，你的俏郎君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