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和依旧沉浸在冗长的梦里。

梦里等他赶到瑞王府时，早已错过了见江青姚最后一面的机会。

便是瑞王府，他都半步踏不进去。

他四处打听瑞王妃的真正死因，流言和在抚州听到的相差无几，她确实是被大火烧死的，还死得死不瞑目。

听闻瑞王迟迟不愿意为她下葬，所以苏文和连偷偷祭拜她一番的心愿都无法达成，只能徒劳地在王府外心急如焚。

翌日他去寺庙为江青姚祈福时，听到方丈说：“死不瞑目者，冤魂难散。”

梦境倏然转换，下一刻他头发上的束带被解开，满头青丝披散在肩头，方丈亲自为他剃度。

坠落在地的头发里，一眼望去，白色远胜黑色。

之后的日子变得重复且漫长。

他光着脑袋，日复一日地为江青姚祈福，祈求她怨气消散，再世为人；祝福她远离困厄，幸福来生。

方丈言他六根不净，红尘未泯，让他苦行修度。

他背着一个简陋的包裹，只身一人下了山。

只是苦行是苦行了，他每到一处寺庙却还是会为江青姚超度亡灵九九八十一日。

一想到她，心口就痛得像是被剜了个大洞，空得叫他心悸。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唯有走遍大荆的每个角落，在每一个佛光普照的地方为她诵经祈福才得片刻安心。

风霜吹皴了他白瓷般的肌肤，干裂了他红润饱满的唇，却阻止不了他坚毅祈福的心。

岁月在他眼里变得虚无，不知过了多少年月，在踏遍大荆乃至周边国度里的每一个寺庙后，他安详地合上了眼……

远在倭奴国境内的萧开胤又头疼了。

今晚夜幕降临后，脑子里就传来熟悉的疼痛，并不严重，却细细密密的叫他无法忽视。

苏文和把她惹哭了？

这家伙不想活了？

萧开胤冲动地想策马奔回大荆，只是山高水远，等他赶回去也救不了她眼下的委屈。

“王爷，我记得是这样的。”倭奴公主瞪着清澈的眼，把画好的舆图递给他。

萧开胤拿到手里看了半晌，狐疑地用手指圈出一小块：“此处可有错漏？”

和萧家军传递给他的讯息有些许出入。

倭奴公主摇摇头，茫然道：“我记得这里的建筑是避人耳目的，这里有暗道……”

倭奴使团那群人，都被萧开胤处决了，独留了一个倭奴公主。

她被灌了药，已经全然不记得自己的身份。

她如今是一个被倭奴杀害全家的可怜虫，一个在倭奴国潜伏过多年的细作，一个刻意顶着倭奴公主面皮的大荆百姓，为的便是对倭奴人使障眼法，保护她的安危。

这一切都是萧开胤为她编造的身世。

她眼下还算得力，若哪日脑子不听话了，他再喂她吃点忘情药便是——离开大荆前，他特地让楚太医做的。

他躺在营帐里研究倭奴皇宫的舆图，筹谋着日后怎么将之一举歼灭，脑子里又神经兮兮地疼了会儿。

他烦躁地眯了眼，浑浑噩噩中梦到前世和江青姚的初次交颈缠绵，她痛极了会控制不住地飙出几滴泪，他好声安抚，她却哭得更凶了。

脑子狠狠痛了下，萧开胤震惊地坐起身子。

她今晚成亲了？

黑暗中，一道幽暗的寒光刺向他的卧榻，直奔他适才躺着时的心口方位！

好在他起的及时，只是锋利的刀刃还是划破了他的胳膊。

“阿奴！”萧开胤不记得倭奴公主的名字，就兀自唤她阿奴。

萧开胤一声令下，倭奴公主持着剑迅速窜进来，直刺前来行刺的黑衣刺客！

黑衣刺客看清倭奴公主的脸后，惊得收起了攻势，用倭奴语大叫：“公主！你是我们的公主！公主请随我回去！”

倭奴公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瞅准时机，一剑砍下他的脑袋。

黑衣刺客至死都想不明白，公主为什么要杀他。

闫夺等人解决完其他刺客后，冲进来一看，发现萧开胤捂着心口：“王爷受伤了？”

他紧张地帮萧开胤检查伤势，却发现他心口无碍，倒是右胳膊黑血淋漓：“不好，有毒。”

萧开胤听不到他说的话，浑浑噩噩地任由随军大夫过来包扎治疗。

心里痛得让他整个人都麻木掉，心口好像插着一把匕首，拔不出来，他每次呼吸都牵引着疼，浑身疼。

闫夺刚给他塞完解毒药丸，他俄而就喷出一口鲜血。

“大夫！这是怎么回事？王爷莫不是受了内伤？”

一阵兵荒马乱，大夫又被拽回去重新望闻问切……

远在千里之外的苏府。

四处的张灯结彩驱散了寒夜的冷清，无声地热闹着这个静谧的夜晚。

苏文和从梦里惊醒后，赶忙去看怀里的人。

江青姚睡得正香，乖顺地依偎在他怀里，切切实实的，和梦境截然不同。

他暗恼自己竟做了这样一个不吉利的梦，心头依旧破了个大洞似的，空寂得可怕。

整个人被抽空了似的，久久缓不过神。

苏文和不知道自己对江青姚的爱意有多深，他只知道自己不愿意看到她受一丁点的伤害。她是岳丈捧在掌心娇养大的闺女，哪里像传言说的那般有魄力，哪里是巾帼不让须眉。

他了解她，她在边城一定怕极了，她只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坚强吧。

他会慢慢攀上权势的巅峰，好好娇养，让她一世无忧。

他忍不住轻轻抵上她的额头，鼻尖碰到她小巧的鼻尖，轻轻蹭了蹭。

鼻头上有点痒，睡梦中的江青姚不满意地哼唧一下，伸手去拂。

苏文和温柔地握住这只手，她可爱的指尖恰好就杵在他嘴边。

他心满意足地弯弯唇，无声地亲了亲它们。

不过他再也睡不着。

就着屋外红灯笼透进来的点点红光，盯着她的脸一直看到该起身。

他没有父母需要她伺候，便是有，他也会让她睡饱。

他又轻轻在她脸上偷了个香，轻手轻脚地自己更衣离开了婚房。

点卯回来时，看到丫鬟们古怪的脸色，他笑道：“夫人呢？”

竹默尴尬掩饰：“大人怎得这么早回来了？”

“上峰体恤我新婚，点完卯便让我回了。”

见有小丫鬟悄悄往新房里溜，他温和道：“还没起吗？不用紧张，让她好好睡。”

只是江青姚到底被丫鬟叫醒了，身上乏软无力，她迷迷瞪瞪地坐起身问什么时辰了。

听说苏文和回来了，她慌忙要更衣。

两只脚刚放下去，苏文和便进来了，挥退伺候的丫鬟后想把她按回去躺下：“没睡好便再睡一会儿。”

“我要……要给婆母上香，我不睡了。”

苏文和点点头，很自然地蹲下身握住了她的脚腕。

“你做什么？”江青姚惊了。

“我帮你穿。”苏文和噙着浅笑，真的帮她穿起了足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