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开胤当晚做了一场梦，切切实实的梦。

梦里他和江青姚再一次拜了堂。

他步态微醺，眼里只有坐在喜房里的新嫁娘，她一身通红的新娘服，头上盖了一块大红绸缎，一双嫩白小手紧张地绞着手里的红帕子。

心头的喜悦排山倒海般癫狂，他如痴如醉地挑开那块红绸，看到两靥娇红的江青姚。

一双明眸剪秋水，掩不住的娇羞倾泻而出。

他挑着她的下巴，弯腰凑近：“皎皎……”

她红着脸推搡了下：“红烛熄掉吧。”

他点点头，欢喜得晕头转向，待要去吹灭红烛，却无意间瞟了一眼铜镜，铜镜里的他竟然长得和苏文和一模一样！

下一刻四周一片昏暗，他只听到四面八方都传来江青姚的唤声：“苏哥哥。”

有柔情的、娇嗔的、羞赧的、喜悦的……最后却渐渐都变成了担忧和斥责。

梦境蓦然一变，江青姚双眼猩红地瞪着他：“你为何要伤我苏哥哥？萧开胤，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刚说完，手里忽然多了一把匕首，径直插进自己心窝，然后抱着面目全非的苏文和一起与世长辞。

萧开胤痛苦地想要阻止，可身子却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和苏文和一起在眼前灰飞烟灭。

“不！”萧开胤终于能喊出声来时，梦境也退潮般消失不见。

他惊坐而起，张德全轻车熟路地小跑过来安抚：“王爷可是做噩梦了？”

萧开胤摸摸额角，摸到一手的汗渍，他这才发现里衣早就被冷汗打湿。

“什么时辰了？”

“王爷，刚果寅时，破晓了。”

“破晓，破晓……”不破不晓，他晓得的，他这一世是来赎罪的，不是来增添罪孽的。

张德全候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虚浮无力道：“把闫夺叫来。”

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嫁做他人妇，他必须离开，去寻他的萧家军兄弟们。夷平倭奴国，杜绝后患，又何尝不是在保护她呢？

如此一点点挤口供，他实在等不及，便助他们一臂之力造一份完整的口供出来吧。

萧开胤回神后，马不停蹄地前往大狱。

不多时，他拿着几份倭奴国意图吞并大荆的口供直奔皇宫，在他身后，团团朝霞缤纷绚烂，染红了半边天……

苏文和入职翰林院做修撰这日，京城老百姓十里长街送瑞王出征。

江青姚正在备嫁，虽然嫁过一次，可原先那一批嫁妆，江源为了讨吉利是不许她再用了。便是打小便开始准备的那顶奢华无比的花轿，江源都另给置换了一顶。

听闻萧开胤要出征倭奴国，江青姚作为大荆百姓也自然心潮澎湃。

不过外面人山人海，她默默祈祷一番后并没有挤进送行的队伍之中。

萧开胤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居无定所地在周围数不清的脑袋上游移，直到出了城门，都没看到那道叫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她若来送，他怕是又要舍不得放手了。

也好，如此甚好。

出城不多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声。

回头看一瞬，到底还是没憋住心底的期待，眼睛都亮了几分。

伴随希望的多半是失望，来人是苏文和。

他骑马竟然骑得很不错，全然不似一个文若书生。

苏文和追上萧开胤后，干净利落地翻身下马。见瑞王新奇地看着他身边的马匹，作揖行礼后方道：“微臣的马术是在学君子六艺时习得。”

“如此说来，你射术也不错？”

苏文和微微摇头：“尚可，能射中目标。”

萧开胤意味不明地笑了：“照顾好她，倘若哪日本王发现你辜负于她，定会将她抢回来。”

苏文和默默点头。

未婚妻子被人惦记算不得多好的滋味，不用瑞王提醒，他日后也自会一日比一日更爱护她。

苏文和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呈上：“十里之外有个长亭，陛下让王爷抵达后歇歇脚，等一等。”

萧开胤直接当着他的面拆开了那封信，老东西竟然拨了两千御林军给他？

他诧异地看向苏文和，不消多想便猜清了前因后果：“是你说服他的？”

苏文和只道：“微臣也是大荆子民，望王爷早日凯旋。”

换做他自己，巴不得惦记江青姚的男子都死绝，可苏文和竟然能说服陛下给他两千御林军。这无异于从铁公鸡手里索要巨额财富，艰难程度非同一般。

苏文和是当真费了不少心血的。

萧开胤凝视他半晌，这回输得心服口服。

只是苏文和越好，他心里越憋闷。他磨磨牙，朝苏文和随意挥了下手，便夹夹腿肚子离开了这片伤心地。

回城时，苏文和碰到了记在送行队伍里的周尹周大人。

他疑惑地上前打招呼，周尹心虚地不敢跟他对视，不过到底忍不住问了一声：“王爷此行为国为民，你没有惹他不快吧？”

苏文和摇摇头：“苏某对周大人和瑞王之间的恩怨略知一二，周大人为何不恨？”

周尹眼神微闪，只道了一句：“王爷侠肝义胆。”便匆匆走了。

瑞王叫他闭嘴，他便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和楚太医是连襟，瑞王对楚太医有恩便是对他有恩，他打从一开始看到瑞王拿出他独子的佩玉，便没想过瑞王会伤他独子的性命。

瑞王若当真打定主意左右科考名次，便该要挟崔浮崔大人。

其实那日瑞王轻而易举见到他后，便生了疑心。

本想全身而退，但他不知道想起什么，自言自语了一句：“倘若当真中计，我也认了。不试试他的本事，我不甘。倘若他连这点拨乱反正的本事都没有，便不配站在她身边。”

周尹当时没听出瑞王的言外之意，事后一琢磨，才知道瑞王折腾来折腾去不过是半压着心魔试探苏文和的能耐。若苏文和毫无根基，日后自然也护不住江家父女，那他凭什么和瑞王抢妻？

情之一字，当真叫人唏嘘……

江青姚和苏文和的大婚，是赶在年前举办的。

喜房外雪花飞舞，苏文和难得吃了两杯酒。

夜幕初临，他不顾同僚们的明嘲暗讽，迫不及待地回到喜房，碰到竹默端着一托盘热气腾腾的饭菜正要送去喜房。

竹默纳闷道：“姑爷怎得这么早就回了？”

苏文和接过托盘：“我来吧。”

竹默笑带揶揄之色，将东西递给了他。

顶着红盖头的江青姚坐在床沿，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只当是竹默回来了：“我若偷偷掀了盖头，吃完再盖上去好不好？”

想了想，江青姚自己又否了：“罢了，如此不吉利，你端过来我小心点吃吧。”

她朝来人伸出两只莹白的手。

苏文和笑着将自己的腰挤进她的双臂之中。

感受到她惊慌地僵了一瞬，他笑着用喜称挑开了红盖头：“娘子想吃什么，我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