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村长大人跟书记大人开着东方红，从山上一路突突回村委大院的时候，灰头土脸那是必然的。

因为黑烟扑面不说，半路上还忒娘的熄火两次！

东方红拖拉机不是那大众途锐，没有一键打火那功能，甚至连个电启动都没有，只能甩开膀子摇车发动，除了有益健身之外，实在看不出还有其他益处……

更让村长大人郁闷的是，经过这一路的剧烈颠簸，自己的那张脸似乎被拉长了许多。

书记大人却是觉得吧，灰头土脸之余，甚至还带着些‘心惊肉跳’，而且不光是自己那一身肥肉颤得厉害，就连那一对眼珠子，也都上蹿下跳个不停……

伤不起的山路十八弯，伤不起的东方红老爷车啊……

“……”

等到胖子终于将自己的双眼努力聚焦成功的时候，这才见着德尚兄弟双眼直钩儿地盯着自己。

“咋了？”胖子狠狠揉了揉脸上的肥肉，甚为不解道。

“今天才发现，你居然还是个斗眼儿。”德尚兄弟很是同情道。

“这是斗眼儿嘛？这不是啊……”胖子一脸悲愤道，“这一路的颠簸，眼珠子都差点儿蹦出来了！早知道要遭这罪，就应该扔两抱枯草在那拖盘上啊！得亏我还有着一身肥肉，不然这一身骨头架子都要颠散了！”

“我还发现吧……”村长大人揉了揉肚子，说道，“开上这么一会儿的拖拉机，居然比吃上一盒消食片儿还特么开胃！”

经他这一说，胖子这才觉着自己的大肚皮里也是咕噜作响……

“我倒觉得是个不错的减肥偏方啊……”胖子一脸惊喜。

“算了……”村长大人砸吧砸吧嘴，说道，“再来上这么两回，肠子都要打成结了，搞不好还要弄个直肠癌什么的……”

两只小伙伴儿正在讨论减肥偏方的时候，胖子的电话响了。

“嘿……”书记大人瞅了眼来电，一脸开心道，“我这刚上任两天，居然就甚得民心呀！你看看，村里的饭馆儿都主动给我打电话了呢！”

村长大人翻了翻白眼儿，心下暗忖，这通电话好生诡异，怎么感觉像是透着高歌那犊子的坑人味道……

“姬书记，兴歌儿爷要我问问你跟村长，要不要吃点儿啥？”电话那头，小饭馆儿的老板，智修同志很是殷勤地问道。

村长大人当即又是一阵白眼儿乱翻……

果不其然哪，又是兴歌儿那犊子在闹妖作怪……

一听到兴歌儿俩字儿，胖子当即心生警觉，赶紧将求助的目光转向德尚。

“问问他……”村长大人撇了撇嘴道，“兴歌儿那犊子吃饭结账了没有？如果想要挂账在我身上，打死我也不吃这顿饭了！”

胖子随即小心问了过去，智修在电话那头告诉他：“今天本来是兴歌儿爷请客的，可请的是两位老族长，而且喝到尽兴的时候，两位老爷子坚持要挂账在村长身上……”

村长大人嘴角一阵抽搐……

想要高歌那犊子不再坑人，怕是要等到天荒地老都不可能，除非那犊子不再姓高！

“再问问他……”村长大人一脸悲愤道，“高歌那犊子，这一顿饭吃喝了多少？若是吃了个满汉全席什么的，就让他把我拿去卖了换钱吧！”

胖子照实问了过去，智修回道：“没几个钱，连酒带菜合计才一百五十块。”

“欧元还是现大洋？”村长大人急急大声问道。

“大洋……”电话那头，智修弱弱地回道。

村长大人长舒一口气……

却又随即满心警惕，既然挂账在自己身上，以兴歌儿那犊子的道德品行，似乎不应该就花销了这么点儿钱钱呀……

这算是给我高德尚个面子，还是不给我面子呢？

正寻思着呢，电话那头的智修，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兴歌儿爷担心丢了村长的面子，于是临去的时候，又拿了一条烟……玉溪烟……店里最好的烟……”

村长大人无声痛哭……

书记大人也在旁，陪着暗暗落泪……

“如果他还拿了你店里最贵的酒，老子这村长就不干了！”痛定思痛后，村长大人抢过胖子的电话，冲着那边的智修大声吼道。

“呃……”电话那头的智修，显然受惊不浅，忙告诉他，“就这些了，兴歌儿爷没拿酒……只不过兴歌儿爷还……”

“就你那小破饭店儿，还能有啥值钱的东西，能让那犊子看上眼的？”村长大人泪流满面……

“兴歌儿爷还说了，万一两位老族长喝醉了酒，让你给送回家去……”交代完兴歌儿爷的吩咐后，智修同志很理智地挂断了电话。

“这是不给我高德尚活路了啊……”双手捧着电话，村长大人哭得肝肠寸断，“万一两位老爷子喝醉了酒再冲我来个那啥，疯魔棍法或者醉拳什么的……”

“唉……”书记大人嘴角一阵抽搐，随后一脸的同情与怜悯，“城里人套路太多，乡下的水又太深……这是不给咱这等良民活路了呀……”

“……”

在将那两位醉酒的老爷子送回家之前，村长大人琢磨着，是不是该套上一身防弹衣，再顶个钢盔什么的……

等到赶去智修的小饭馆儿，见到那两位老爷子的时候，村长大人一脸的震惊。

小雅间里一片狼藉不说，俩老头儿居然还光着个精巴干瘦的膀子！

什么情况这是？

村长跟书记，面面相觑，很是怀疑高歌那犊子，是不是给这两位老爷子，召了陪酒的公主小妹……

“怎么回事儿，这是？”一把将那智修拽过来，村长大人厉声质问。

“不知道哇……”智修同志一脸无辜道，“兴歌儿爷跟两位老族长，就是喝酒，说话来着……然后两位老爷子就喝多，喝醉了，兴歌儿爷自己先走了……拿着一条玉溪烟，先走了……”

担心村长大人把自己的那条玉溪烟给忘了，智修一再提醒他……

在跨入雅间之前，村长大人再三小心试探。

譬如，用力敲门啦，丢个筷子过去啦，踢倒个酒瓶子啦……

“赶紧的！”见着两位老爷子当真醉倒不醒，村长大人赶紧吩咐胖子，“你把丰业老爷子弄去轮椅上，我再背着良业老叔，趁着他二位爷还未醒酒，速速送回各家去！千万轻点儿慢点儿再快点儿，晚了可就要挨打哎……”

“……”

高丰业老爷子还好说，有轮椅可用，胖子一溜烟儿给推回了家去，而且家里子孙满堂，自有人悉心照料。

可高良业老族长就让德尚费了好大的力气。

醉酒的人身子发软，背在身上直往下出溜，德尚没法儿，只能将他抱在怀里，一路浪漫的公主抱，给抱回了家去……

高丰业老爷子那是子孙满堂，高良业老族长却是一人独居，唯一的一个女儿，也早在数年前过世了……

等到德尚将老族长小心放去土炕上之后，又细心为他盖好薄被，想要就此离去，却又担心他老人家酒后口渴，身边没人端茶送水，于是便轻轻退出屋去，坐在那门槛上，静静地候着……

望天上云卷云舒，看庭前花开花落。

岁月依然静好，只是青山未老，人已老。

曾记得，那时候哥还小。

就在这农家小院儿里，小伙伴儿们欢笑奔跑。

只可惜，欢笑的时光已然渐行渐远。

时光荏苒啊，唯一不变的只有那炊烟袅袅……

“……”

等到胖子将高丰业老爷子送回家，安顿好，再赶来老族长这里的时候，见着德尚兄弟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泪流满面，胖子大为诧异。

“咋了？饿坏了吧？”

哭泣的德尚兄弟，没好气地翻了他一个白眼儿，抹了把鼻涕跟眼泪道：“我老叔这小院儿里，从来就没饿过一个孩子……”

胖子讪讪地笑了笑，知道他这是念起了过往……

“老族长这院子里，可是种了不少青菜呢……”给德尚兄弟递了根烟，胖子借口搭讪道。

德尚没有把烟点着，反而把身子舒舒服服地靠在了门榜上，笑着像是在自言自语道：“我老叔这里可不光是满院子的青菜，早些年的时候还有两棵柿子树呢！又高又大，结的果子也多，只是有一回我爬树掉了下来，老叔把我揍了一顿，然后把树给砍了……”

“可惜，可惜了啊……”为了安慰哭泣的小伙伴儿，胖子甘做那捧哏的。

“那时候庄里的孩子，都喜欢聚到老叔这小院儿里耍，顺带着偷点儿吃的……”德尚沉浸在美好的过往当中，亦喜亦悲，“我特么那时候就是傻，就知道偷个黄瓜柿子什么的，兴歌儿那犊子却敢去老叔的屋里偷肉，偷点心……”

胖子心下暗叹……

性格决定命运，细节决定成败啊……

难怪你总被高歌坑得惨不忍睹，就你这智商……

爬个树居然还能掉下来，人家考拉睡在树上都妥妥的……

“……”

“老族长老了……”说到最后的时候，德尚兄弟黯然落泪，“又老又瘦……老得离不开拐棍儿，瘦得只剩下不到百斤了啊……”

胖子也随之黯然喟叹……

虽然与老族长尚未见过几面，胖子却能真切地感受到，老爷子是用生命在守护着高家庄，呵护着高家庄的子子孙孙啊……

“老叔真的老了啊……”德尚淌着泪，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如今举着拐棍儿打人都不疼了……可我还是要大声喊疼，就是要告诉他老人家，他还健壮着呢，还有着好大的力气呢……”

胖子眼底泪花闪动，轻轻拍了拍德尚的肩膀，勉强一笑，以示安慰……

“我真的不想老叔就这样老去啊……”德尚哭出了声来，像是个迷了路的孩童，“我还想让他举着拐棍儿打我，追着来打我，告诉我什么不该做，什么又该如何做……”

“放心吧……”胖子轻声安慰道，“老爷子的精气神跟身子骨，都还好着呢，长寿百岁可是绰绰有余……”

“难怪兴歌儿在外边混得好好的，却是早早就回了庄里来……”德尚稍稍止住了哭泣，抽抽搭搭道，“就是想着能多陪陪两位老爷子啊……今天突然想想，自己当真混蛋得很……为啥就没能多抽点儿时间，陪陪老叔呢？”

“虽说是子欲养而亲不待，但只要从幡然醒悟那一刻做起，一切都还不算晚……”胖子抽了抽鼻子道，“今后村里不忙的时候，我就陪你一块儿过来，陪你一块儿挨打也成……呵呵……”

德尚笑着抹去眼泪，告诉他：“那可说好了，跑的时候你来断后……”

“我也得跑得过你啊……”胖子揉了揉自己的大肚腩，苦笑道。

“饿坏了吧？”德尚亦是一脸苦笑，“我在这儿盯着，你还是先去弄点儿吃的吧！”

“要不，咱也再偷一回老族长的青菜吃？”胖子一脸贼笑。

“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德尚甚为鄙夷道，“要偷，咱也得偷点儿酒肉呀……”

“老族长这里有酒有肉？”胖子兴奋得肥脸通红。

“老爷子好吃又好喝，家里边儿当然常备酒肉了……”村长大人压低了声音道，“而且我老叔家里可是有着两台冰箱的哈……”

“鸡腿有嘛？”

“有啊！”

“酱肘子有嘛？”

“当然有！”

“啤酒白酒呢？”

“哈哈！只要你喜欢，洋酒我都能给你翻出来！”

“……”

两只小毛贼正在热烈讨论着，如何搭配酒肉的时候，猛听得身后传来一声阴仄仄的狞笑。

“老夫的古木杖早已饥灬渴难耐了……受死吧，两个混账小子！”

“妈呀！”

“跑！”

“别拉我呀……没扎腰带呢！”

“你个死胖子，居然跑得比我……比狗还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