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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沧桑

作者:陈玺 | 分类:都市 | 字数:66.3万

五十八

书名:一抹沧桑 作者:陈玺 字数:5767 更新时间:2024-10-10 16:46:44

小芸离婚后,提亲的不多,村子的人慢慢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都为老十的固执而惋惜。镇上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他的小名叫豹子,守着一个六岁的男孩,一直找不到老婆,他托人提亲。老十觉得人家在镇上,以后自己赶集跟会,也有个吃饭的地方,也就没有反对。

豹子一身量力,刚好碰到收麦子,他戴着草帽,提着镰刀,跑到老十家,没有什么言语,就是干活。等到给老十家收完麦子,自家的麦子黄过了,开始落麦粒。老十蹲在田垄上,看着未来的女婿撅着屁股,一笼一笼地割麦子,好像看到自家槽头的马,他突然感到这就是自己要找的女婿,没有花花肠子,就是心好,肯帮助自己。

小芸结婚了,豹子好像干枯开裂的土地遇上了清流,三年生了两个儿子。小芸妈去伺候月子,看到家里穷得叮当响,只好从家里拿来东西。回想起女儿头生的时候,屋子里有火墙,亲家将肉臊子和酸汤锅放在屋子里,她心里有点后悔。

这个时候,农村的计划生育越来越紧,即便是前几年放松的双女户,也开始强制结扎。村上的干部看到小芸的男人收不住,硬是三年种了两料子,将他拉到乡上。他说自己有慢性病,不能做手术,答应让老婆做。乡上的计生干部跟着他回家,他硬是将小芸弄上了手术台,做了手术。

小芸回家后想不开,跟豹子吵起来了,男人一时兴起,提着麻绳,抽得他趴在地上乱滚,不住地求饶。她趁着男人不注意,跑回娘家,原指望男人过来赔个不是,把自己接回去,没想到自己的男人根本不理。一个月后,豹子将后面的两个孩子送到老十家,对村子人说,小芸可以不回去,两个娃老十得帮我养着。

三个月后,看见自家的粮囤哗哗地下,老十实在忍不住了,劝说小芸回家。小芸说如果这次我不明不白回去了,下一次你就等着收尸吧!老十噎住了,他只好找人给女婿带话,让他过来,在场面上过一下,将小芸带回去。女婿对来人说,你去告诉老十,镇上的人不像乡下的人那么好欺负,想让我去接他女儿,没门!她要是回家,我心情好就给她开门,心情不好,连门都进不来。老十听了回话,跺着脚,喀喀了几声,用颤动的手指着天,直喊着:“畜生!简直就是畜生!”

老十感到胸口发闷,躺在炕上直喘气。

到了腊月,小芸看着父亲抽着烟,整天愁眉苦脸,村子的人看着她,眼神变得怪异,好像在说,怎么还不回去。她不好意思到门前见人,两个儿子依旧开心地在舅家的村子疯跑,饭量出奇地好。塬上的规矩是女儿和女婿吵架,待在娘家不回去,那是向婆家叫板,如果过年还不回去,就意味着婚姻亮起了红灯。看到自家男人根本没有接自己回家的意思,吃完腊八,趁着天黑,小芸夹着包袱,领着孩子回家了。

小芸推开门,看到家里一片狼藉,厨房昏暗的灯光映到院子里,豹子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扇,吃着蒸馍,面前放着一碗水。看到小芸回来了,他嚼着馍,喝了一口水,笑着说:“咋回来了?我没有准备年货,如果你不回来,我准备到老十家过年去!”

豹子将半个馒头扔到碗里,挥着手说:“不要收拾了,去!先给我擀一案子面,你还别说,我真想吃你的面了。”

小芸低着头,磨磨蹭蹭的,豹子瞪着眼,看了她一眼。她放下包袱,走进了厨房。

吃完饭,小芸收拾锅灶,豹子提着桶在后院喂猪,隔着窗户喊道:“天冷了,你赶快将炕烧热!让娃早点睡。”

豹子走在街道上,看见昏暗的灯光下,成群的年轻人鬼鬼祟祟朝南头走去,钻进了供销社和食品站中间的夹道中,他尾随在后面,来到一间屋子前面,原来是一间录像放映室。人们揭开厚厚的帘子,里面传来一阵阵怪异的声音,他想进去,被守门人拦住,让他买票。他笑着说先看几眼,守门人放他进去了。里面黑麻麻坐了好多人,大家眼里冒着火,盯着电视的画面,一个和尚趴在脱光了衣服的女人身上晃动着,女人撩人地叫着。守门人将他拉出去,说要看就得买票,豹子垂着头,晃荡着回家,脑子里都是那个女人的身体。

回到屋子,小芸靠在炕头,正在折叠衣服,几个孩子扑闪着眼睛嬉闹着。豹子关上门,挥着手,隔着被子拍了几下,呵斥着让孩子早点睡。看到媳妇被窝另一头躺着老二,他将孩子赶到另一头,自己脱了衣服钻进被窝。他说了声睡了,扬起手抓住电灯绳子,嘎嘣熄了灯,脑子还是屏幕上那个女人的身体。

生产队的时候,生产队的马驹牛犊到了一定时候,要上笼头。豹子最拿手的就是用胳膊将马驹牛犊夹在腋窝中,任凭它们怎么蹦跶,都会将笼头扎上去。新的牲口下地,总有一番野气,他让别人扶着犁铧,自己牵着笼头,边走边挥着拳头,在牲口不听使唤的时候,擂着它的肚子,直到牲口就范。第一次婚姻,老婆走了,在没有老婆的日子里,他时常到镇上的牲口集市上转悠,靠在树干上,看着活蹦乱跳撒欢的马驹,他就想起自己的老婆。刚结婚时,老婆亦如牛犊,他也是用扎笼头的套路,让老婆上路。再婚以后,他慢慢不再喜欢老婆的温顺,他更钟爱她的反抗,反抗越强烈,他越兴奋,老婆的身体和马驹重合在一起,事罢,他总有一种成就感。

小芸靠在炕头,在黑暗中长吁短叹。男人伸出一只腿,蹬着她的屁股,顺着她身体的滑到腋下,他感到毛茸茸的,用脚趾使劲地揉搓着。小芸感到一股酸臭一张一合地从被窝的缝隙中飘了出来,她将男人的腿推开,侧着转过身子。豹子一下子来电了,他双手抓住老婆的双腿,向自己这边一拉,小芸哧溜滑进被窝,他两只脚蹬在老婆两边的腋窝里,脚趾使劲地转搓着。儿子翻了身,豹子停了下来,看到没有动静,他两只手抓住小芸的脚,将她的脚趾塞在自己腋下,用胳膊夹紧,自己的脚伸到她的面颊两侧,踹着她的脖颈,随着她扭动身子,他感到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快感。他突然掰开老婆的双腿,坐起来从被窝里爬过去,将小芸压在身下,用自己铁丝一样的胡楂在她的耳背和脖子上搓弄着。随着男人身体在被窝里起伏,被子就像一张皮囊一样,汗味混着腥味夹杂着酸臭味,一张一合扇进她的鼻翼中。她用拳头捶打着男人,男人更来劲了,她在他的背上掐着,他腾出一只手,捏住她的鼻子。她张开口哈气,他将嘴巴贴上去,使劲给她嘴巴里吹气,憋得她不停地颤动着身子。汗液浸润着身体,豹子酥软地趴在老婆的肚子上,撩起被子,一股冷风袭入,顿感清爽。他从被子里探出头,看见快十岁的大儿子扑闪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虎着脸,瞪着眼,老大赶紧转过身去,面朝墙睡去了。

大年初四,老十家待客。早上起来,小芸收拾东西,准备回娘家。大儿子跑过来问:“我去不去?”

豹子站起来,挥着手说:“去!哪能不去!那也是你舅家。”

小芸瞥了男人一眼,低下了头。男人骑着自行车,前面车梁上坐着老三,后座上坐着老二,小芸夹着包袱和老大走在后面。快到丈人家的村子了,豹子异常兴奋,老十就像一头倔驴,终于让自己驯服了,他暗暗佩服自己不但爱好给马驹扎笼头,还能将别人不能驯服的老驴套进辕里。

进入老十的家门,客人已经围在炕桌边,准备开席。看着满满一院子人,豹子对着丈母娘说:“都坐满了,咋没有我们家的位置哩?”

豹子对几个儿子说:“爸管不了你们了,这是你舅家,你们气长!”

说着,豹子走到老十坐的桌子,踢了一脚坐在边上的年轻娃说:“一边去,我来走丈人家,得坐主位。”

豹子坐下来,拿起筷子在桌子上敲了几下,看着大家说:“快吃吧!愣着干什么!不用等我。”

老十嘟着脸,他想发作,又怕女婿回敬他几句,让他脸上挂不住。女婿抄起筷子,夹了几片凉拌肉,得劲地嚼着,看见端上来冒着热气的蒸馍,他在空中拿了一个,用手拍着,吹着气说:“我叔家的面白,我就喜欢他们家的蒸馍。我叔麦子种得好,我姨手艺好!”

老十看到女婿没完没了,举着筷子说:“大家快吃!不然菜就凉了。”

豹子拿起酒盅,倒上酒,举到老十面前说:“叔,我知道你喜欢能干活的实诚人,我敬你一杯!”

老十极不情愿地端起酒杯,在嘴唇上抿了一下,就放下了。

蜂蜜肉上来了,女婿扬起筷子,夹了几片,放在嘴里嚼着,肉汁混着糖汁溢满了嘴巴。他瞥了丈人一眼,和每一位客人敬酒。散席的时候,豹子涨红着脸,舌头有点硬,愣愣地盯着丈人。老十怕弄出笑话,躲在一边,让人将女婿搀扶到炕上。客人走了,小芸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厢房里传出豹子震天动地的呼噜声。老十从厨房里出来,站在院子,听到里面的呼噜声,摇着头唉了一声,抖了下肩头的皮袄,攥着烟锅走出了头门。小芸对老大说:“去!把你爸拉起来,咱们回家。”

一会儿,老大跑出来说:“我爸不起来,还打人。”

老十转了一圈,回到家里,瞥了一眼小芸,在院子跺了下脚,进了厨房。小芸走进厢房,硬是将男人拉起来,他像一根裤带面一样,靠在媳妇身上,晃动着身子,扬着手硬着舌头喊道:“你们回去,我就睡在这儿!”

小芸妈看见一群孩子,女婿又是这个样子,走出村子多难看。她挥着手对女儿说:“算了吧!就让他好好睡吧,明天再回家。”

豹子听到丈母娘的话,愣着眼睛,笑呵呵地看着丈母娘说:“还是丈母娘疼女婿!”

老十心情沮丧,他没有吃晚饭,在牲口圈里忙活着。他给牲口拌上最后一槽草料,拉灭电灯,靠在圈里的炕上长吁短叹,烟锅的红火一闪一闪的,青色的烟在青色的窗户纸上飘升。他眨巴着眼睛,迷迷糊糊睡着了。窗外影影绰绰传来小芸的哭叫声,他躺在炕上,看着窗户,声音时高时低,他猜测是不是他们又吵架了。实在忍不住了,他轻手轻脚地下了炕,靸上棉窝窝,披上棉袄,从牲口的圈房走出来,站在屋檐下。女婿酒醒后,摸着老婆的腿,又开始折腾了。小芸感到在娘家,让家里人听到了多难堪,她越是挣扎反抗,她男人越是来劲,动静也就越大。

老十知道了厢房里的事,感到有点眩晕,他扶着门框走进屋子,蹲在炕前抽了一锅旱烟。突然,他抄起墙角的扫把,对着自己钟爱的黄牛一阵狂抽。黄牛耷拉着眼睛,正在梦里神游,突然挨打,它慌了神,站起来不停地甩着尾巴,转过头瞪着牛眼,莫名其妙地盯着主人。

几年以后,渭北塬上种小麦玉米的产出越来越低,倒是北边的山区,面坡的旱地种上了苹果树,日子过得滋润。秋天采摘苹果的季节,南边塬上的农家,开着蹦蹦车,到北边给人家采摘苹果,分级装箱。小芸的日子过得很苦,几个孩子上学,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看到人家到北边挣钱,她和男人想去,却没有车。她硬着头皮来到娘家,借了娘家的蹦蹦车,和豹子一起去揽活。

刚开始两天,她男人笨手笨脚地开着蹦蹦车,速度不快,回到家里已经月上树梢了。

凌晨,小芸和豹子爬起身,凑合着吃了早饭。男人提着轮把插进蹦蹦车前面,晃动膀子,在蹦蹦声中,车子冒着浓烈的黑烟。小芸提着担笼,爬上车,他们在黎明前青白色的夜色中出发了。青蓝色的沥青路上飞驰着一溜蹦蹦车,前面是闪动的灯光,后面是腾起的黑烟。到了西兰路,变成了三车道,蹦蹦车的司机们,嘴里叼着烟,踩着油门,向左右张望着,开始飙车,坐在车厢里的女人的尖叫声,恰似熟煎的油泼在辣椒面的吱啦声,成了他们显示威风的口令。

天黑了,小芸和豹子装好了最后一箱苹果,吃着自带的蒸馍,喝着主家的开水,准备回家。主家过来,指着路边的一堆纸箱,说下面的商店弄错了,让豹子帮着运下去。豹子看到还有一桩挣钱的事,呼地站起来,拍掉手上的馍屑,将纸箱装上车。

小芸坐在纸箱上,蹦蹦车在苹果树地里颠簸着,她随着纸箱的摇晃,就像坐在了弹簧床上。上了乡间小路,多是下坡,蹦蹦车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怒吼着奔驰着。豹子憋了几天了,想起早上飙车的过瘾,再想到回到家,可以痛快地浇灌一下自己的自留地,他异常兴奋。他扔掉手中的烟把,踩着油门,任由车子颠簸,向山下狂奔,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到了卖纸箱的商店,他来了个急刹车,跳下车看到小芸不见了。他围着蹦蹦车转了一圈,赶紧唤来店主,卸下纸箱,沿着原路返回,在猛烈的蹦蹦声中,他向四周张望着,喊着老婆的名字。

到了一个坎,豹子跳下车,站在坎上,对着黑魆魆空旷的夜空,喊着老婆的名字。到了第三个坡头,蹦蹦车没有油了,他来回走着喊着她的名字,最后,他蹲在地上,看着坡下稀疏的若隐若现的灯火。一辆干完活的蹦蹦车从北面的坡上下来,豹子拦住车,将情况说了一遍,司机抹着脸上的灰,笑着说:“兄弟,你真猛,要是打仗,你肯定是英雄!”

豹子走过去,摇晃车子的油箱,听到哐当哐当的声音,他笑着说:“有没有管子,伸到你的油箱中,我咂一口,给我抽点油。”

司机摊开手,示意没有办法。他让司机顺路告诉老十,让丈人家赶快上来找人。

鸡叫的时候,豹子冻得直哆嗦,他点着一根烟,燃起一堆火,不时看着坡下。一道亮点出现了,光点不断变大变亮,在蠕动中有了突突声,他知道丈人家来人了。老十阴着脸从蹦蹦车上下来,豹子把情况说了一遍。小舅子提着塑料壶,给蹦蹦车加上油,两辆车子交替前行,停下来后,大家打着手电,在壕下和崖渠沟壑中找人。

东方泛白的时候,老十在一个急转弯外侧的沟下找到了女儿。小芸冻得浑身筛糠,身体蜷缩成一团,好像冬眠的蛇。她头发凌乱,沾满了柴草,脸上被树枝划了几道血口子。看见父母站在沟岸上的脸,她摸着腿,嗷嗷地叫了起来。豹子跑下沟,在小舅子的搀扶下,将老婆背上沟。小芸呆滞地看着妈妈,带血的嘴唇哆嗦了几下,露出了惨淡的笑容,打起精神说:“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们了。”

小芸妈撩起衣襟,抹着眼泪,手不停抚弄着她的头发。

小芸腿断了,上了石膏。三个月后,拆掉石膏,她能够走路了,可是腿瘸了。多年以后,老十突发脑梗,手脚颤抖,嘴巴歪了,大小便失禁。小芸瘸着腿来到娘家,将父亲的衣物单被洗干净,又瘸着腿回家了。

小芸的几个儿子亦如自己的父亲,小学毕业就不读书了,成了精壮的劳力,却始终定不下媳妇。她的男人爱上了麻将,没日没夜地泡在赌场上。老十咽气前,小舅子去叫小芸,儿子从赌场上将豹子叫回来,一家人赶到老十的床前。

老十看见邋遢狼狈的女婿和蓬头憔悴的瘸腿女儿中间,站着两个像木桩子一样的外孙,他嘴唇哆嗦,手指晃动,眼泪就像豌豆一样,从面颊滚落下来。豹子走前一步,他瞪着眼,歪过头,将额头往墙壁上磕。

老十走了,小芸和豹子忙活了几天。回到家里,豹子脱掉孝服,摘掉孝帽,直奔赌场。他手气出奇地好,输了钱的人,搓着麻将,叼着烟笑着问:“摸了死人的手咋这么兴的?”

豹子低着头笑着说:“你们猜我丈人咋走的?”

大家起着哄问:“一闭眼一倒头就走了,还能咋的?”

豹子摸了一张牌,用手在牌底触摸着,将牌放在麻将桌上,神秘地说:“我丈人临走的时候,觉得他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他不好意思看我,流下了悔恨的泪。我想他到了那边,一定会奋力补偿我,保佑我天天**。”

说着,豹子摘下了叼在嘴上的烟,弹了弹烟灰。他笑着将牌翻过来,又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