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宁波
作者:常明月 | 分类:都市 | 字数:5.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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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我只在冠武工作了三个月零三天,而且只是一个操作工,所以没有什么职场上的勾心斗角、同事间的明争暗斗可诉说。前面提到过的我很佩服的那三个同事、狮子头和教我操作铣床的那个技术员,他们五个留给我的印象比较深刻、良好,他们确实也都是有些能耐的人。我觉得整个冲床部另外的二十多个员工都是一个样的。
在冠武,每个人都是领导安排做什么就做什么,领导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在领导面前,每个人都是温顺的羔羊。这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中国人的性情温和,一是公司的制度严格。
每天都是一下班吃了夜宵或者早餐就睡,休息的时间仍然是不够充足的,起床时头总是昏昏沉沉的。上白班还好一点,上夜班就困得浑身乏力,有时候感觉连眼皮都睁不开。
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叙述冠武的工作辛苦,是因为那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是我认识社会,认识人生的开端。我认为我的叙述是相对客观的。虽然工作辛苦,我一直都不觉得它对任何员工有所亏欠,它没有拖欠任何员工的一分工资,没有为难任何按制度离职的员工,所以我并不抱怨。我是这样认为的,什么工作都是自己选择的,自己觉得工作不好,可以离职。当然有些黑厂和发不起工资的公司另当别论,这些毕竟是少数,听说过没遇到过。我一直都反感那种说起工作就愤愤不平的人,适当的诉苦则是人之常情。
我是四月底交离职报告的。辛苦是一个原因,辛苦得我这种身体工作起来实在太吃力了;还有一个原因是太危险。凭着我的激情,假如只有吃力,那也许会顶住个一年半载,但是有两次极其危险的事件,真是刻骨铭心啊!时隔多年依就记忆犹新,每当想起来的时候仍然心有余悸。也就是因为那两次的惊吓,让我当机立断离职的。
我在钻床上打孔,主任匆忙的走过来,看了看栈板上还没打孔的产品。还剩下一层。他叫我抓紧一点,发货时间改动了,后天要发货了。我说:
“转头太钝了,钻不动了。”
“没有新钻头了吗?”他走到钻床旁,踮着脚尖,在钻床顶上拿起一支钻头,转来转去的打量。我知道他手里的那支是7.8毫米的,我打孔用的是8.0的。他把手里的钻头放下。
“卸下来,我拿去磨一下。”
我把钻头的钥匙插进夹头。他捏着钻头,神色紧张,身上散发着檀香味。他拿着钻头走了。过了两分钟,他回来了,把磨好钻头的钻头递给我,说道:
“钻完就到后面来冲压扶手。”
还剩下两个没钻,他又来了。他拿起一个产品,等着我。机床上的还差一个孔没钻穿,他就用另一只手拿着它了。我感到了事态的紧急性。
冲压扶手的是后面三十吨的大冲床。我从钻床上抓起手套,跟着主任到了大冲床那里,一块新栈板上堆着差不多有我这么高的扶手,紧挨着的栈板上码放着几个装模工试冲好的,他正在右边的一台机器上调模。左边的一个员工正在冲压的是扶手第一道工序。这种跑步机在今年是第一次生产。主任打开机床,手套都没戴就拿起一支扶手,放到模具上,冲压。
“五百台。发货日期改动了,后天早上必须发出去,今天下午下班之前必须冲压出来。”他又拿起一支说,“不要碰伤,啊。要放到位,模具上的空不要堵住。……不要冲报废了,预留的数量没几支。”冲压好了,把产品摆放在栈板上,他抬起双手看了一下,很脏。他大步流星的直奔办公桌。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不过我想绝对是去倒洗衣粉洗手。
我开始匆匆忙忙的冲压了。这种扶手很重,现在又操作之过急,冲压好两层,我就觉得手腕痛的受不了。我咬紧牙关坚持着。坚持到还差三层时,我回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刚好五点整,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上到工序已经全部冲压好了。赶紧转过头拿起一支产品,冲压好,快速拿出模具,我发现模具上有一小块冲压下来的铁屑,慌慌张张的伸手进去把铁屑抹出来,当我的手刚好逃离模具时,它“乓”的一声压了下来。在我听来,这一声“乓”的音量比平时大了十倍。冲压下来的模具离我的手套最多一根针粗细的距离。是我太慌乱,脚不由自主的在万万不该踩踏板时踩了上去。我后退了两步,额头冒出了冷汗。冲床没有红外线或者其他的安全设置,那么大的一副模具,早一秒踩上踏板或者晚一秒伸出手,整只左手立即变成肉饼。
过了几天,我转夜班了。转夜班是从当天早上七点半连续上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半。
凌晨两点钟的时候,我冲压的产品没剩多少了,负责夜班的装模工抱了一副折弯的模具放在我的机床旁边的桌子上,接着拉来了要折弯的产品,我知道冲压完了就折弯。冲压了最后一件产品,找不到他了。我坐在栈板上休息了一会儿,他还没出现。本来可以继续休息的,不过,观看了他们装过那么多副模具,我早就想亲手装一下了,折弯的模具不大,又是装在小冲床上,这种好机会,怎能错过!
我从工具箱里找来了活动扳手和开口扳手。由于是小模具,我没有合模,把下模卸了之后,直接用左手拖住上模,右手拿着活动扳手拧螺丝。把卸下的上模合在下模上,我抱着折弯的那副放到了机台上。上模装好后,接下来就要把上模合到下模上,才锁紧下模。我一边伸手去拉一分钟转千数转的飞轮,一边抬脚踩踏板。我的手离飞轮还差两三公分,冲床突然冲压下来了。我被吓了一大跳。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卸模装模都没有关机器!模具报废了。我举起右手,它还完好无缺。幸好卸模时没有踩踏板。幸好手还没碰到飞轮,脚就先踩踏板了,要不然五个手指全没了。
从那时起,我就想着早点离开这种危机重重的东西。
五月三十日的那天,我是上白班,主任安排我一个和一个装模工连着上夜班。第二天晚上,我以为还要上一个夜班。去到车间,文员告诉我,不用上班了,上了昨晚的夜班就可以离职手续了。
“你不是说你忙着回家吗?主任就安排你昨天上夜班,好让你今天白天办理离职手续的,现在办不了了,你明天早上在办吧。”她说。
从第一份离职书开始就是满纸谎言,以后的每一份也都是重复老套路。
保安室。办理离职手续的就是那个S女孩。她拿着我的身份证看了一眼,微笑着看着我。
“这身份证不像你,”她笑眯眯的说,“身份证上的头发是往这边偏,”她举起手用那纤纤玉指往左边撩了一下头发,“你的头发是往这边偏,”接住往右边撩头发。我的脸顿时有点发烫。当然不是因为身份证不像我。
我带着我的“汉奸发”毫不犹豫、毫不留恋的离开了冠武。就因为这头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不知为它伤了多少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