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洞天通往人间的路凶险非常，他们到人间时，已是九死一生。

晴玉受了重伤不省人事，但神君的画她始终没离手，垚歌则不知去向。

末梁县外郊，一农户装好柴火准备回家，下山途中，发现狭沟之中躺着一个人身鱼尾的女子。

女子样貌素雅清秀，带着仙气，露在外面的鱼尾金黄交错，莹莹泛光。

农户将其救起，留在家中悉心照顾。差不多过了半年，晴玉才恢复了些法力，幻回人身。只不过那双堪称明珠、可洞悉古往今来的明珠伤得颇重，始终无法恢复如前。

农户独来独往，并无家眷，他老实话少，对晴玉言听计从，对她的事从不多问。

晴玉说要修庙，他便去伐木烧砖，一个人钉木垒墙，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修了一座庙名曰三神庙。

庙修成的那日，晴玉在供台上放了三件神物，一只明珠，一副神像，一把战戟。

回去之后，农户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即便他知道晴玉不食烟火。

坐在桌旁，看着桌上的东西，晴玉垂眸笑了：“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农户点头：“知道姑娘要走，我也就能拿出这些东西给姑娘饯行了。”

他知道晴玉不会吃他做的东西，便低着头自顾自往嘴里扒着饭菜，好像和以往的每一日并无什么不同。

两人无话，碗筷碰撞的声音便格外清楚些。

农户一愣，停下手上的动作，他分明听见除了他之外，出现了另一道轻微的声音。

他抬眸，晴玉的筷子正落在他面前那盘菜里。

晴玉将食物送进嘴里，嚼了嚼，没抬眼却知道农户在看她。她道：“吃饭。”

农户眨了眨眼睛：“嗯。”

不过晴玉也就尝了那么一口，便放下了筷子。

“我要走了，去寻一个人。”

“…”

“还会回来。”

“好。”

“替我看好庙里那副神像。”

“我会尽力。”

“那只笨鸟本事不低，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口中的笨鸟，说的是晨星。

神像挂入庙里没过几日，便引来一只黑鸦，它很执着，也很闲，日日栖在墙围之上盯着神像发呆。

临行前一晚，晴玉提出了困扰她已久的疑问。

“你我素不相识，为何信我，为何帮我。”

农户直言：“姑娘面善，从未叫我做过坏事，一心要修庙，想来是得道的仙。我此生虽无亲无故，日子清苦平淡，但也无病无痛，吃饱穿暖，人生过得如此我已知足。我帮姑娘，也是修行，希望来世亦能痛快过活，不为俗尘之事困扰。”

听完，晴玉才算了然。

能将世事看得如此透彻的，她认识的原本只有她家神君，凡人能有如此心境，实在难得。

晴玉盘算着，按照天条，神君红鸾星动，此事本可大可小，但洛眠执拗，非要留下这画，那恐怕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天上一日，人间十年。无论是弑神还是贬落凡间，最多两百年就会有答案了，只需再等两百年。

“这庙不叫你白修，况且你救过我。”晴玉许下承诺：“我守你三世康健无忧，当作还恩。”

那日夜里，有人做了奇怪的梦，云雾之中有一黄衣女子，自称是三神庙中供奉的仙子游目锦鲤。

为感谢世人为其修庙供奉，要圆善德之人一个心愿。

次日，因救人而断了双腿的猎户腿好了，无偿为人医病送药的哑巴医师能开口说话了，含雪充饥也要给遗孤弃儿一碗热米汤喝的先生床头多了一箱财宝。

一时之间，三神庙神仙显灵的事情在当地传的沸沸扬扬。

那日之后，三神庙香火不断，许多外乡客也慕名前来上香许愿。

晴玉也说不清自己究竟跑了多少地方，但近乎花了十年的时间，才在北方一个极寒之地找到了垚歌的踪迹。

他的仙身已经陨灭，但魂魄和内丹不知去了哪里。

如今在这人世，竟只剩她孤身一人。

此事，就都得怪洛眠。

她抬头望了眼天，并无异样。

也对，天宫神君的案子，没那么快判。

回到农户家中时，二人碰面，皆是一愣。

晴玉还是那个冰清淡雅的仙女，而农户…

“我不过才离开了十几年，怎么变了这么多，差点认不出你。”

农户抿嘴笑了笑：“五十多了，可不就是这副样子。”

明明是许久未见，但二人却好像从未分开过，相处起来还是当初那个样子。

农户招呼晴玉进屋，晴玉跟在他身后打量了许久。

头发花白，柴瘦，微微有些佝偻。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姑娘要找的人可找到了。”

“没有。”

“还找吗？”

“嗯。”

“看来那人对姑娘来说很重要。”

“不错。”

“…”

“三神庙一切都好吧。”

“嗯，那黑鸦日日守着，我倒是轻省不少。姑娘何时再走？”

“等等吧，不急。”

农户心如明镜，知道晴玉的意思，是等他死。

她答应过的，要守他三世。

农户离世之后，晴玉在他的魂魄上留下了印记，只要他转世，就一定能够找到他。

重返垚歌最后出现过的地方，穿过山川过境，到了一个名为暨安的国家。

在暨安王室，她找到了垚歌，但又不算是完全找到。

他没有肉身，需要出马弟子帮他积德修行，助他功德圆满重新塑仙身，作为交换，他会保暨安国泰民安。

即是，他成了暨安国师为其国家所请的出马仙。

他不仅没了肉身，还丢了内丹。晴玉忍不住鄙夷：“洛眠说的没错，除了睡，你做不成其他事。”

垚歌毫无愧色：“他也好意思说我。”

“内丹怎么回事。”

“被个老道盗走了，他想炼化我的内丹，我感应得到。”

“那你就这么待着。”

“不急，先叫他拿着吧。正好内丹受损，让他给我修补修补。”

“嗯，连个老道都对付不了，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我，那我也就不拆穿了吧。”

垚歌挑眉，不肯吃亏：“洛眠有没有跟你提过你的眼睛。”

“我眼睛怎么了。”

“死鱼眼。”

“…我走了。”

“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