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理想？”克雷斯问道。

他并不知道康拉德的过去，也不知道康拉德是这个基地的司令官，但从康拉德说出他是这个国家第一批航空魔导师时，克雷斯就知道了这个老人并不简单。

康拉德看了看克雷斯手中的历史书，略微思考了一下。

“你爱看历史，我就用历史来说说这个话题吧。”康拉德说道。

“在工业世界来临之前，世界大部分国家都是农业王权国家，各国因为天灾人祸，造成农夫们活不下去的情况并不少见。”

“通常，农夫们活不下去，自然会起来反抗，俗话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一搏’就是这个道理，因此活不下去的农夫们起来反抗的事件，那在世界历史中是数都数不过来的。”

“这些因为活不下去而奋起一搏的斗争有的失败了，有的成功了，但成功者成了新的统治者，历史将再次进行循环，这仿佛就是世界真理一般，屠龙者要么死于恶龙的利爪，要么就杀死恶龙后自己化为了新的恶龙。”

“彷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历史，我很久之前就在思考，这是为什么？难道这就是人类的未来……亦或是人类的宿命吗？”

康拉德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克雷斯身后那放满书本的大书架，缓缓说道：“我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了那只手是什么了……但我却更加绝望了。”

“那只手，就是私欲，是占有的欲望，是人从小就明白的‘我的’和‘别人的’道理，将属于‘我的’东西变多是每个人的目标……”

“无论是土地兼并，财富的积累还是权力的争夺，这些资源高度集中的领域，都将诞生出‘人上之人’。”

“‘人上之人’，是数量极少的人，既然叫‘人上之人’，那么他们的下面一定踩着大量的‘人下之人’，也就是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强者利用其资源踩在其他弱者的头上成为人上之人，将资源集中在了他们手中。”

“这极少数的‘人上之人’最终将无数普通人的资源抢走后，活不下去的人们会再次起来反抗，当数量庞大的普通人团结一致要消灭‘人上之人’时，强弱关系就发生了逆转，人数过少的‘人上之人’根本无力对抗，他们将会被这股庞大的力量摧毁。”

“可当旧的‘人上之人’摧毁之后呢？原本属于他的资源将重新分配，然后随着时间推移，新的‘人上之人’又会出现，历史的循环便会再次出现，然后进入下一个轮回。”

“这就是人的贪婪，人性的贪婪导致历史不断的循环，贪婪是人的本性甚至是生物的本性，这是一种欲望，这根本不是人类能战胜的力量！因为人的欲望是驱使人类前进最核心的动力，无欲无求的人是无法前进的。”

“所以我很绝望，我认为未来的人类也会和我们一样，和过去的人一样，服从本性的贪婪，在欲望面前走向一个又一个循环，一个又一个悲剧的连锁，这便是人类历史无法以直线前进的根源。”

康拉德说到这里不由得苦笑起来：“说起来真是可笑，人性与欲望，真是一个矛盾的东西，既是推动人类发展的动力，又是阻碍人类迈向更高文明的阻碍。因为我们没办法让每个人都成为圣人，我们也必须要接受人性是不完美这个可笑的事实。”

“所以，纵观人类的历史，人类尽管非常擅长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可同时也总是不断重复犯过去的错误，一直跌跌撞撞的负重前行，也就是所谓的以螺旋的方式缓慢前进……”

克雷斯在一旁听得暗自心惊，他完全没想到在异世界能遇到一个对‘私有’发出质疑的老人。

康拉德突然说道：“克雷斯，你相信世界上会出现一个所有人都满意的完美的国家么？”

“像天堂那样的完美国家？世界上怎么可能出现那样的国家！？”克雷斯愣了愣：“国家说到底只是一种统治工具，有统治就会有不平等，有不平等自然就会有人不满！”

康拉德略有些惊讶的看着克雷斯：“嚯，这话可不像是失忆的人说的话啊？”

“呃……”克雷斯瞬间无语，无意间说了些蓝星世界中学到的知识……

“你说得没错。”康拉德并没有反驳：“世界上并没有完美的国家，但并不妨碍理想者们去追求完美，人们总是热衷争论国家形态的好与坏，争论优与劣，试图构建一种最适合人类社会的国度。”

“完美的国度就像是镜花水月，无数的人，甚至国家的统治者都在尝试着构建那样的社会，但他们都无法实现，因为国家的制度和政策总会受到各种各样利益团体的阻碍，就像一份有限的蛋糕，有人多得了，就有人少得。”

“无论切蛋糕的人如何分配，都会有人不满，因为人人都想多得……不过，既然国家的本质是‘少数人’对‘多数人’的统治，那么‘多数人’分到的蛋糕非常少就是必然，自古任何国家都遵循这个规律。”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国家将绝大部分的蛋糕切给大部分人或所有人？诞生一种让最广大人民受益的国家形态？”

康拉德说到这里，用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

“既然贪婪是人之本性无法克服，不妨让贪婪以另一种形式出现，不再局限于自己，不是让‘我的’而是让‘我们的’东西变得更多，不再是让‘私人’而是让‘共同’的财富更加庞大，就像是把蛋糕变得更大，所有人都能获得更多。”

“人们将会将自己的幸福与其他人的幸福联系在一起，为了共同的利益一起奋斗，个人利益与所有人的利益高度一致，就像国家获得的资源将关系到几乎所有国民的生活……”

康拉德笑了笑说道：“大统领温斯特正是提出了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理论，使得他和历史上所有的农民军领袖都有所不同，他让我看到了一个未曾有人设想的道路，我认为这个未来是有可能实现的。”

“啊？这怎么可能实现？！”克雷斯被这超前的说法吓了一跳，这里难道实现了那种理论上的超前的社会形态？

漂亮话谁都可以说，自古打着拯救苍生的旗号的人也不少吧？

可最后一代又一代的英雄也只能建立起新的王朝，屠龙的少年最后成了新的恶龙。

康拉德冷笑着说道：“正常情况下确实做不到，任何时代，谁敢轻易触碰蛋糕的分配都将付出惨痛的代价，没人会主动将自己得到的蛋糕拱手让人的，就像那些妄图变法的政治家……通常都没什么好下场。”

“要打破旧有的体系，是非常困难的，但大炎是建立在废墟上的国度，旧有的制度和利益群体因为长达数十年的分裂战乱被迫与军阀捆绑在了一起，而军阀又被压得活不下去的农民军推翻……旧时代能打碎的东西，全打碎了。”

“在这一切都被摧毁的国度，大炎的领导者们才有可能完成历史上从未有人完成的事，那就是实现了让最广大国民受益的基础，只有拥有了这个基础，让最多的人受益才不会变成一句空话，让这种难以置信的事从幻想成为了可能。”

克雷斯好奇的问道：“历史上从未完成的事？让最广大人民受益的基础？”

康拉德点点头说道：“那便是废除土地私有制，同时将核心资源收归国有！”

“现在这个国家100%的土地以及超过60%工厂、银行资产都成为了国有，这些土地资源、金融资本和产业资本不再属于私人，这是全世界只有大炎共和国才能做到的……你明白掌控这些，对国家这意味着什么吗？”

康拉德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看着克雷斯。

他将这个问题抛给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他觉得克雷斯需要好好思考这个问题，思考才会得到答案，康拉德并不急于说服克雷斯。

“意味着这个国家在资源分配上能充分的贯彻国家意志，实现强大的宏观调控能力和经济逆周期调节能力……”克雷斯小声说道，这是他穿越前曾经经历过的社会与政治课学过的知识。

康拉德十分惊讶，克雷斯竟然想都没想就答了一个连他都没想到过的答案。

这个年轻人，居然能瞬间明白国家这些政策背后的实质含义？

这些可是历史中从未出现过的‘案例’，一个失忆的孩子靠着什么得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且……前面所说的半句话，康拉德知道是什么意思。

宏观调控能力，虽然康拉德没听过这个名词，但他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至于最后一句……连康拉德都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经济逆周期调节能力？

经济周期是什么？

人类的经济，也会有周期么？

这个孩子，或许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失忆者，而是通过魔力觉醒而获得了某种智慧？就像传说中获得了‘神启’？

“啊，抱歉，康拉德先生，我的训练即将开始了。”克雷斯摸着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康拉德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克雷斯要参加训练，而他也有工作需要处理，他们简单的进行了分别就各自离开了。

看着克雷斯的背影，康拉德不由笑了笑。

“克雷斯这孩子，还真是……挺有意思的！”康拉德带着些许惊喜，自言自语的离开了图书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