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181年

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雪，降临沧州大地，持续了三天三夜，自然灾害带来饥荒、疾病也接连向人们扑去。

这场大雪，不仅坏了庄稼，更直接的影响是肉眼可见增多的乞丐、难民。

那时的云十八不过七岁，自他记事起便是流浪在外的，每日过的日子，就是乞讨，搜寻一点得以果腹的食物。

这暴雪三日，他胃里只有雪水，结束后的两日，街上依旧无人，连堆放垃圾的地方也被大雪覆盖。

他已经五日没有进食了。

包子铺的老板在之前就是唯一一个，不会赶走他的人商贩。

当然也不会让他待太久，毕竟若是某个地方让乞丐待久了，那可是会沾染上晦气的。

而这老板此刻守着包子铺，也是愁容满面。

不久来了两人，年长的男子怀中抱着一个四处张望的孩童，穿着厚实的棉袄，脸上红彤彤的，一看就讨喜。

忙碌的包子铺主人很瘦弱，不算高，像根短小的竹子，在看见来人时，振作了精神，咧开大牙招呼:

“今儿吃什么馅儿的包子？”

一边说着，手上把蒸笼揭开，热腾腾的白汽升起，只是看着，云十八都咽了咽口水。

“来两个鲜肉的，再来四个白菜的吧！老板手艺好，家里人都喜欢吃。”

那男人客气地回着话，手里托了托在他怀里不太安分的孩子。

“要……要吃，阿宝、吃！”

几岁大的孩子本就是好动的，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转。

待白汽散去后，怀里的孩子像是看到了什么，开始越发挣扎起来，半个身子都往蒸笼那边跑。

男人一把自家孩子的上半身捞回来，嘴上十分严厉，动作很小心细致:

“阿宝！乖！”

但孩子的整颗心都落在了蒸笼里一个形状可爱的包子上，那是个白兔形状的包子，两颗芝麻一左一右，当做眼睛。

“呜不嘛，不……阿宝、宝呜！”

孩子伸着小手，扭动着自己的身体，男人又是好一顿哄，可无济于事，怀里的孩子如同受到鼓励一般，哭的更加卖力。

带着几分无奈为难，男人摇摇头，艰难接过老板打包好的一袋包子后，笑着说:

“那，老板，麻烦那个也来一个吧！”

老板连连点头，喜笑颜开，动作麻溜地将那兔兔包单独装给男人。

怀中孩子一看，安静下来，倒是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那个袋子，一到他面前，就抓住了。

他一边吱呀着，不知在说什么，一边将小手伸进去拿包子。

云十八在角落里的鸦睫下闪过一丝暗光，死死盯着小孩。

一双小手拿着包子，孩子咯吱咯吱地笑着，可之后小脸如变戏法一般，渐渐拧巴起来。

男人和商贩，都没料到这孩子竟直接用手去抓。

这可是刚出炉的包子啊！

下一刻，孩子更大的哭声、商贩担心地呼声，男人带着怒气地呵斥声，同时响起。

但云十八眼中只有那个滚落在地上，沾着泥巴与雪，“眼睛”也少了一只的兔子包子。

饥饿迫使他迈出步伐，佝偻着身子，拖着前一天被打的腿，从角落里扑出来。

趁着混乱。

抓起那炙热的，于他来说是救命的，别人不要的包子。

然后跑。

死命地跑。

身后是一阵嘈杂，他却渐渐听不见。

手上的污血沾染了包子，可在云十八眼里，确是那样诱人，狠狠咬下一口——

绵软的包子合着泥沙还有微微的铁锈味。

云十八连烫都感觉不到。

“死乞丐！住口！”

刚刚咬下一口，几道威胁声带着恨意，一边说着一边靠近。

那几人也枯瘦如柴，但比起云十八要稍好一点，此刻看着他手中的食物，眼冒精光，宛如一只豺狼。

身上的疼痛便是这几日带来的，若是不听他们话，云十八觉得自己会被他们打死的！

可他太饿了。

太饿了。

胃里的灼烧感像是要将他的钻出个洞来，大脑传出的警铃拉响。

只愣了一瞬，那满身污血的少年如同疯了一般，将包子往自己的嘴里塞，如同感觉不到烫。

冻得青紫的嘴角，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高温，裂开几好道口子，吃到最后，满嘴都是铁锈味。

那几人也到了少年跟前，恼羞成怒一般地脏话和拳头一同落下。

“娘的，贱皮子！给你脸了是不是！”

“我*你**”

“让你吃！”

一拳打到云十八的腹部，他疼地弓起身子，克服着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又一肘击打到他的脊背，瘦弱的身躯瞬间倒地，死死地护着自己的头颅。

不吭一声，也没有力气吭声。

有人看他这副模样极其不爽，一脚带着十足的力道，踹向少年没有护住的后脑勺。

云十八的视线黑了，他感觉不到冷，反而觉得很热，胃里的难受和身上的疼痛都在离他而去。

使不上力气，只能张着嘴如快溺死的鱼一般，拼命地想吸入空气。

可那几人并没有收手的意思，抬起脚，还想再来，脸上的不是默然。

而是无知、对生命无视的可怕。

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带着刀具的碰撞声，很是整齐地靠近。

有人高呼:

“衙府办事，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衙府办事，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衙府办事，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连说三遍，声音越靠越近，带着威严与气势，那几个乞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吓得那踢人的乞丐一抖，一脚踹歪，擦着少年的耳朵飞去，很快又见了血，没有多看地上一眼，逃了。

大雪覆盖的街道，血色绚丽的梅花，一朵朵在洁白上盛开，几分糜烂，十分夺目。

众人拥护着一顶极为金贵华丽的轿子，玉珠碎帘垂下轻晃，左右各四人，前后各两人，更不提四周的官兵。

光是轿子就有十二人来抬。

领头的官员只在那不知是死是活的人身上，停留了一刻，随后向一旁使了眼色。

一道女童声音适时响起，清脆稚嫩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贵气:

“为何停轿。”

官员下意识弓腰，尽管轿中的人根本看不见他的动作:

“回小公主，有杂碎挡了路，在下马上清理！”

话音刚落，身后的轿子帘子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掀开了，走出一人来。

“杂碎？本公主看你倒是个杂碎。”